小喬將兒繼續抱于懷中，等睡了，才輕輕地放到了床上。

天氣漸漸熱了起來，小家伙嘟嘟，睡覺時脖頸胳膊窩里出汗。

小喬展開一條適合這初夏天氣的薄衾，蓋住兒子，留母在旁照管，到了徐夫人的跟前。

方才來北屋，本第一時間先去見了徐夫人。

徐夫人不過問了兩句路上的形，先便打發去看腓腓。

此刻正在小喬從前給建的那個花房里，澆著一叢去年新移栽過來的稽山重臺薔薇。

庭院里生機。薔薇青翠的枝葉上沾了水珠，枝頭打著各花骨朵，尚未展苞，吐的芬芳便已引來幾只撲戲其間的蜂蝶，一只圓背金點黑天牛忽然從斜斜里飛了過來，撞到徐夫人的上，“啪”的仰面掉在泥地里，不住地振翅，劃拉著須腳，發出嗡嗡的聲音，笨拙地一次次努力，想翻再次飛起，卻徒勞無功。

那只貓兒，從不知道哪個角落里鉆了出來，敏捷地撲了上去，一爪子摁住了，聞了聞，撥拉著玩兒。

徐夫人抱開貓兒，將蟲子翻了個背。

天牛在泥地里爬了幾步，振翅“嗡”的一聲，再次飛了起來，黑圓點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消失在了花叢里。

“腓腓睡了嗎？”

徐夫人收回目，微笑問。

“睡了。”

小喬應。

“祖母……”

又喚了一聲，嚨里仿佛有無數的話想說。

卻無從說起。

“替我遞把剪子。”徐夫人說。

小喬從鐘媼手里接過，遞了上去。

徐夫人接過花剪，小心地剪去一簇留了白蟲卵的敗葉。

“我都知道了。”一邊修剪枝葉，一邊說道，“劭兒能克制，這便好。我聽說你父親雙目失明，如今如何了？”

“他無大礙了。慢慢調治，想必往后目視也能恢復。”

小喬忍住心里的難過，說道。

徐夫人停下了剪，仿佛在回憶往事：“我還記得從前你父親來幽州的景，儒雅宏達，我印象深刻。十數年了，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

小喬心中忽然慢慢地浮出了一個朦朦朧朧的念頭。

想問這位無比敬重，也無比孺慕的老婦人，為何當初愿意接納喬家求好，讓唯一的孫娶一個來自喬家的兒。

“劭兒沒說什麼時候能回？”

徐夫人忽問。

“漢中釁戰，他應忙于備戰，恐怕一時還回不來……”

小喬回過了神兒，忙應道。

徐夫人目在臉上停留了片刻。

小喬迎上了的目，并無退避。

“你剛回來，路上辛苦，先去好生休息。等明日養好了神，再抱腓腓回西屋吧。”

徐夫人端詳了片刻，點了點頭，面上出微笑。

……

自古起，軍中便設專門的行軍從事，錄檢陣亡士兵名單，于戰后對家屬予以恤。

雖有古法，然，真正能實施的，也只有盛世皇朝，或圣賢理想中的仁義之師。

生逢世，烽火連年，兵兇戰危，死的人太多了，人命真正輕賤如同草芥。

遇大戰，陣亡士兵尸錯，更是如同堆丘。

甚至，當軍糧匱乏，便拿死去士兵的尸或劫掠百姓充當軍糧，這樣的事也屢見不鮮。

當打仗和死人已了如同吃飯喝水般的日常存在，即便在魏劭軍中，逢連綿戰事，也不能做到能將每一個陣亡士兵的姓名檢錄下來。

更多的母親和妻子，只能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穿雙目，直到絕。

隨魏梁同去兗州死去的一十六名隨衛，名錄齊備。其中有幾人是漁人氏，都出自普通民戶。

噩耗早些已隨軍中恤傳至家人。以普通陣亡論。

小喬從自己的嫁妝里另備了一份足夠能讓死亡隨衛家人度日的額外恤，派人分送。

沒有親自上門。

地位尊卑的天然不對等，決定了即便那些隨衛家人知道兒子或丈夫的真正死因，心怨，能夠表出來的，想必也就只有激和惶恐。

數日后，只去探了魏梁的母親和妻子。

在，與魏梁臨辭，魏梁曾特意說，君回漁，若見到老母，勿告自己曾傷瀕危的事。

……

已經差不多一年半沒見到兒子的面了。

忽從君口中得知魏梁過些時候應就能歸家探親了，魏梁母親和妻子十分的歡喜。

對君上門來看，更是激不盡。

小喬告辭的時候，魏梁母親不顧年邁，執意相送到了門口。

小喬回家路上，眼前浮現出片刻前魏梁母親和妻子喜氣洋洋的笑臉，心中五味雜陳。

馬車在街上徐徐而行，漸漸靠近城北的魏府，到了門口，停了下來。

小喬被春娘扶下馬車，一眼看到大門右側石礎旁的拴馬樁上，拴了一匹黑的大宛駿騅。

烏騅高大雄壯，四蹄修長，渾油水，仿佛剛停下來沒多久似的，肩頸汗水淋淋。

馬奴在旁，正為它拭汗水。

“男君的馬！”

春娘一眼便認了出來，口而出，聲音充滿驚喜。

小喬心口一跳，渾仿佛忽然間加速了流。

門房看到馬車回來了，忙上前迎接：“君可回了！男君方也回了！就和君前腳后步！”

春娘挽住小喬胳膊，急急地幾乎是拖著進了大門，一路徑直往西屋去，直到到了院門之外，才停了下來。

腳步有些快了，停下后，小喬略息。

礎階下站了一溜的仆婦侍。林媼在院門口張，忽看到小喬，匆匆迎了出來，笑容滿面，低聲道：“男君回了！就在房里！小君睡著，男君在旁，看看的眼睛都不眨一下，唉喲，心都要化了……”

春娘目喜。繼續送小喬到了礎階下，幫將方才被風吹的略散的鬢發捋到耳后，端詳了下，方微笑著，聲道：“君今日很。進屋去吧。”

小喬停于門口，對著那扇虛掩著的門，定了定神，輕輕推開，走了進去。

……

這個舒展小手小腳酣睡在他眼皮子底下，弱漂亮的像朵小花兒似的雪團小人兒，竟就是他魏劭的兒？

魏劭挨著半邊坐于床畔，傾向里，屏住呼吸低頭著床上睡著了的那個小小的人兒。

的頭發，淡淡的眉，長長的睫，小巧的鼻頭，睡著了微微張開的的瓣，嘟嘟的小胳膊和小兒……

魏劭靠的再近些，聞到上的一淡淡的香味兒。

心瞬間得一塌糊涂，心里甚至涌出了一種沖，恨不得將的小手小腳塞進里，輕輕地咬上一口。

似唯有這般，這才表達他對的喜和歉疚之。

都這麼大了，他竟直到現在才回來看。

魏劭睜大眼睛，貪婪地凝視兒的睡，忽然留意到的鼻頭上，凝了一層薄薄的小汗珠。

他便慢慢地手，朝的小臉，小心翼翼地夠了過去，想替汗。

指尖快到的鼻頭，他轉過頭，看到小喬立在屏風旁的小窗之前，雙目看著自己。

微風從窗外徐徐吹，輕輕卷那扇低低垂落的雕花卷簾。簾子遮不住窗外的午后麗日，進來的幾點細碎日便撒落在了的一側面頰上，若玉，眸愈發的清澈和明亮。

便安靜地這般看著自己，微微上翹的畔，帶著一的笑容。

魏劭的手，在空中停頓了片刻。

并沒和對，收回了目，立刻從床沿上站了起來，朝外走去。

經過的面前，影迅速消失在了門檻之外。

……

魏劭向徐夫人叩頭：“孫兒才回來看祖母，實為不孝。祖母可好？”

從去年初魏劭去并州開始，戎馬倥傯，直到現在，徐夫人才再次見到他的面，欣喜異常，握住他胳膊扶他起來，端詳了他片刻，含笑道：“好，好，雖黑瘦了些，氣不錯。方才可去看過你媳婦和兒了？”

魏劭道：“看過了。”

“你母親也許久未見你，頗思念。“

魏劭道：“方才已打發人去告訴了。祖母這里出來，我便去看。”

徐夫人點頭笑道：“回家就好。我都好，這里也無事，你這趟家住多久？多陪你媳婦兒要……”

“稟告祖母，孫兒這趟回來，一是許久沒見祖母，心里掛念，二來腓腓出世我也沒回過，有些不妥，是以在出兵之前回了這一趟。恐怕留不了多久，過些天便要走了。”

徐夫人看了他一眼：“是要打漢中樂正兄弟了？”

“非也。出兵攻瑯琊。滅了瑯琊，再對付樂正兄弟。”

徐夫人微微一怔，神漸漸變得鄭重：“何解？樂正愷發檄討你，你怎先去攻打瑯琊？”

“我知此次兗州之事，劉琰從中攪渾水……”遲疑。

“祖母誤會了，”魏劭微微一笑，“我定下此策，并非是為報復。而是另有所想。”

徐夫人雙眉舒展，獨目著他，微閃爍，笑了：“說給祖母聽聽。”

“劉琰以漢室宗親之份稱帝，自命正統，如今瑯琊朝廷雖也聚了些人，除了袁赭，其余皆不足慮，便是袁赭，汜水一戰敗后，如今也是師老民疲，實力大不如前。趁劉琰羽翼未，天下都以為我要應漢中而戰，我偏來他個出其不意。我兵分三路，從泰山、沛、譙郡三地，同時進攻瑯琊和徐州，待形合圍之勢，到時便如甕中捉鱉，瑯琊必破！”

魏劭的語氣聽起來頗是淡然。

徐夫人沉道：“此策確實攻其不備，出其不意。只是漢中釁戰，若發兵而來，你當如何應對？”

魏劭笑道：“漢中樂正家雖實力不俗，實有患。我聽聞樂正功的幾個兒子，一向面和而意不和，暗中爭權奪利。樂正功死，便如群狼失首，幾個兒子必相互猜忌防備。樂正愷此人，好大喜功，稱帝后雖發檄文討伐我，看似慷慨激昂，實則迫于面，應為無奈之舉。我若送以厚禮安，再加一城池，表我向好之心，他必順勢下坡偃旗息鼓。讓他樂正家在漢中自大稱帝，兄弟耗，我滅瑯琊后，再去攻他，則事半而功倍。到時天下，還有誰能與我爭鋒？”

說到此，他的語氣里，終于帶出了一不加掩飾的傲然。

徐夫人慢慢地從坐塌上起，拄著拐杖走到窗前，對著窗外的遠山，默默站立了片刻。

“劭兒，我算起來，也是漢室旁支。漢室之衰，始于哀帝。若有朝一日，你能一展宏愿，須記住，敗相因,理不常泰，順德者昌，逆德者亡。”

“孫兒必定牢記祖母教誨。”

魏劭站了起來，恭敬地道。

……

先前小喬晚上舍不得和兒分開睡，基本都是自己帶著同床，房里同睡著母或者春娘。

今天魏劭回來了。天一黑，腓腓就被母抱到了隔壁廂房里。

小喬跟了過去。酉末，和平常一樣，腓腓吃飽了水，甜甜地睡著了。

母輕聲催促：“君去吧。給我了。”

小喬在兒額頭，輕輕印下了一吻，叮囑了母一番，才回了房。

魏劭白天見過了徐夫人和朱氏便出去了，這會兒還沒回來。

小喬在春娘服侍下洗了澡，換了新裁的湖綠家常夏。

生產后，應是年輕的緣故，的材恢復很快。如今四個月過去了，腰肢還是一握，段也輕盈依舊，和的時候，并無多分別。

只是雙盈，從前衫都嫌了，只能新裁了幾套。

的絹料覆在上，將玲瓏段完全地包裹，卻又一目了然。

小喬親自準備好魏劭回來沐浴，便在房里等他。

一直等到很晚，將近亥時末了，才聽到他回來的腳步聲。

小喬迎了上去。

魏劭面無表，一腳了進來，目在床上掃了一眼，轉向小喬。

小喬聲道：“腓腓在隔壁，隨母睡。”

魏劭眉頭一擰，仿似想說什麼，終究沒說，只撇下，自管了浴房，“砰”的一聲，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