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窗半敞，有微風拂過窗外植著的人芭蕉，綠的滴油似的蕉葉叢里，發出細微的簌簌風響。

屋里漂浮著清苦的藥味。

小喬從父親手里接過碗，擱在一旁，要扶他躺下。

喬平微微搖頭。

“燕侯不愿收兗州嗎？”他問。

“他已經走了。”小喬輕聲道。

“是為父拖累你。從前未能及時察覺你伯父異，釀了此禍不說，此次出事，他因怒發兵圍城之時，我置也是不當。”

“并非為父舍不下郡公之名。兗州不過一塊死地罷了。你曾祖為刺史前，兗州也非歸我喬家所有。喬家祖籍庭，先祖骸均葬庭。你祖父去世，那時你還小，為父曾帶你和你母親歸庭守陵了數年。瀟湘庭，楚天闊，至今如在眼前。為父為繁牘瑣務困了半生，從前也曾想過，等有朝一日你和慈兒各家立業，我能放下此間事了，我便扶你母親歸靈，于庭終老此生。”

小喬怔怔地著父親。

“當日他引兵而來，我若開門迎降，他怒氣過后，未必也就真會為難城中軍民。只是我卻不敢冒險。我死不足惜，家將軍民，不該因我喬家之罪而遭連責……”

“父親勿再自責了。人非堯舜，誰能盡善。事已經出了，自責也是無用。如今當做的，應是盡力彌補。”

小喬扶喬平靠在了床頭，往他后墊了一個靠枕。

“我知父親心里過不去的，便是魏梁將軍和那十數位遭難的從衛。軀均殮，他已帶走。等我回去，我會盡我所能對軍士家人予以恤。父親目不能視，不宜行路，阿弟會代父親去向魏將軍負荊請罪。”

喬平抬手索，握住小喬的一雙手。

窗外明，惠風和暢。

小喬指尖卻手冰涼。

喬平握住兒的手，喟嘆：“婿如今可是遷怒于你了？”

父親雖然看不見，小喬卻依舊面微笑。

說道：“父親放心，他并非這樣的人。此次雖確實和我起了些生分，卻并非因為兗州之事。”

略遲疑了下，提了句張浦提喬越人頭投效，反被魏劭所殺的事。

“他曾許諾于我，說往后不再計較魏喬兩家舊仇。能如此放下前事，我知于他而言十分不易，忽然卻得知我曾為提防他而勸父親圖強，冷了心腸要和我生分，也是人之常。”

反手地握住父親的手，說道：“父親請安心，我一切都會好的。我只是不放心父親……”

“蠻蠻放心，盡快回去。”喬平說道，“我無大礙。何況你阿姐也回來了。有在，便似你陪我邊一樣。”

……

丁夫人前次事后，被怒火三丈的喬越關押，每日只冷水稀粥果腹度日。

喬平掌權的第一時刻，便將丁夫人接了出來。

丁夫人見喬越死狀凄慘，雖恨他無無義糊涂頂，終究夫妻一場，當時也滴了眼淚。

昨日，大喬帶著鯉兒，終于被接到了東郡。

母闊別數年之久，如今方得以見面。

丁夫人當時重重拍了兒一把，隨即便將摟懷里，淚流滿面。

比彘向下跪，被丁夫人雙手扶起。

家人終于得以團圓。

小喬當時在旁，欣之余，看的也是眼眶發熱。

樹以前因，報以后果。

至這一刻，丁夫人和大喬比彘他們的相聚是值得欣喜的。

猶如慢慢汲取回了力量，已霾暗了許久的心，穿云破霧，終于出了一角。

即便只是一角的，也足以能夠支撐住的意念，讓踏上歸途，再次去面對這一世因夙緣而嫁的那個丈夫了。

……

數日之后，小喬到了。

這是第一次踏上的土地。

八方之廣，周為中。

水沸沸，邙山巋巋。

千年前的武王定鼎之地，漢室數百年江山的都城。

頻繁的戰爭和易主，并沒有令這座古都蕭條下去，它有著別于任何其余城池的因了千年漫長歷史而化在了骨中的厚重煌煌。

就連河方向吹來的風，也帶了一紅香土的氣息。

小喬一路接近，從東而，沿途所見，人煙阜盛。

唯一還能尋的到戰爭瘡痍痕跡的，便是遠遠經過傳聞中的蓮花臺時，隔著河看到的那灰黑的坍塌廢墟。

未曾見過，就在不久之前，這塊廢墟之上還曾立著如何的高樓玉梁，金玉珍瑋。

也無心將注意力放在這些事上，的第一件事，便帶著喬慈到了魏梁的面前。

城時，公孫羊派了人來接。

得知了一個對于此刻的來說，猶如是福音的消息。

就在數日之前，一直陷昏迷的魏梁終于蘇醒了。

救了他的，是一個自稱白石叟的游方醫者。

……

喬慈疾步而，到了魏梁的榻前，一句話也無，朝他雙膝跪地。

魏梁是個朗的漢子，雖還虛弱，撐著立刻要起來將他扶起。

被小喬阻止了。

喬慈愧道：“魏將軍請我的拜，本當時我父親親自來請罪的，只他出行不便，才由我代父而來。全因我喬家之過，令將軍蒙生死大劫，害了同行一十六名英士。便是引頸請戮，也不足以抵消我喬家之責！”

深深叩頭。

魏梁驚，忙道：“喬公子快起來！我怎能你如此大禮！我等武夫，上馬便如提頭，非我殺人，便是我被人殺，生死自有命數。何況此次兗州之事，我也都知道了，乃劉琰從中興風作浪，蓄意離間所致。我要殺，也是殺他罪魁，提他頭顱為我死去兄弟祭奠！你快起來，往后切莫再言請罪二字！”

小喬激，在旁親向魏梁行禮，道：“魏將軍大義，請我一拜。魏將軍話雖如此，喬家終究還是難逃其咎。那些無辜犧牲軍士，等我回去后，必家人老有所養，小有所依。我知這遠不能抵消親者之痛，但也是如今能想到的唯一補救了。往后若還有另用之，將軍盡管告我。”

魏梁更是不肯禮，忙讓道：“我代那些兄弟，誠謝君！君快公子起來，勿再折我！”

喬慈這才起來，向魏梁道謝。

魏梁哈哈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這是后福之命，喬公子謝我作甚！”

喬慈起先心里其實惶惶，見魏梁對自己態度和從前一樣，豪氣干云，毫不見半點芥之，心方慢慢安定下來。

魏梁打量了下喬慈，笑道：“喬公子比我前次所見，愈英姿發。李大將軍至今還記喬公子從前于鹿驪大會上的英姿，前些時候與我提及。喬公子此番既來了，記得去拜見一番。”

喬慈忙諾聲，見魏梁說了一會兒的話，神雖看起來還好，臉上卻還不足，忙上前扶他躺了下去。

小喬道：“魏將軍傷好后，不知要去何？”

魏梁笑道：“主公許我歸假探親，若無意外，隨后再歸涼州。”

“我有一事相求，不知將軍能否應允？”小喬臨辭前，忽然說道。

魏梁忙道：“君請講。只要魏某力所能及，必無不應。”

小喬了眼一旁的喬慈，含笑道：“兗州如今有諸多家將同心合力持護，又有綠眸將軍應援，我阿弟可有可無。我怕他在家懈怠懶惰了，荒廢青春，冒昧想求將軍，若不嫌他愚笨，下回去涼州的時候，可否帶他同行？若能在將軍麾下歷練，則是我阿弟難得的際遇。”

兗州雖剛經歷了一場生死劇變，如今喬平目也失明，但諸多家將同心合力持護，又有比彘在旁應援，喬慈便是不在，也不影響大局。

從前在兗州，喬慈雖也隨父親經歷過數次戰事，但終究格局有限。若能隨魏梁這樣真正經百戰的勇將去并州涼州那種地方歷練一番，不但能與魏梁等人建立起真正的關系，對喬慈自己，也是大有裨益。

喬慈沒想到阿姐忽然給自己做了這樣的安排，又驚又喜，急忙看著魏梁。

魏梁微微一愣，便要點頭，忽又遲疑了下。

小喬微笑道：“君侯那里，我去跟他說一聲。”

魏梁大笑，道：“不瞞君，李大將軍從前就曾有意要走喬公子，只是一直沒機會開口。如今君自己先把公子給了我，他休想再和我爭了！公子若不怕西塞風沙之苦，我是求之不得！”

喬慈世家公子，生長于兗州，早聽聞涼州邊塞羌兵如何悍勇，民風如何彪悍，沙場點兵之時，又是如何的場面壯闊，心向往之，從前也沒機會能親走一趟。見魏梁答應，欣喜不已，急忙再次朝他下拜。

小喬微笑道：“如此我就把阿弟給將軍了，勞煩將軍，只管捶打，莫有所顧忌，他皮糙厚，耐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