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那個夢好似很長很長,長過一生。以一個旁觀者的份看著自己從牙牙學語的嬰孩變蹦蹦跳跳的小姑娘,從蹦蹦跳跳的小姑娘變窈窕青蔥的,再到妙齡婦人,再到宮中高不可攀的六宮之主,最后到冷宮中的廢后,化為那熊熊大火之中的一抹灰燼。
看著自己上了傅修宜,求著沈信將自己嫁給傅修宜,坐在一邊拼命試圖阻止自己這個愚蠢的行為,可是卻是徒勞的。沒有人能聽到的話,于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切再次發生。
從一個旁觀者的角度看自己當年做的那些事,究竟有多愚蠢。沈妙這下子算是明白了。最可怕的是要再次驗一回當初那些撕心裂肺的痛苦。的時代在嫁給傅修宜之后就結束了,那些無憂無慮的日子,哪怕是被人稱為愚笨蠢糯,到底都是自由而愉快的。而當稱為定王妃的時候,就被迫的卷了這些勾心斗角之中。
連的一雙兒都沒有躲過。
邊的人一個個離去,沈家大房在逐漸的式微。曾經的繁盛像是春日里開到極致的花,春日一過,夏日一往,待到秋風起的時候,紛紛揚揚凋謝,越發顯得清冷寒磣。
在那黑暗的,幾乎看不到一點明的一生里,卻也有一些事是被忽略掉的。那些東西像是沉沉夜里的星星,被其他東西掩蓋了,變得不真切,偶然發現,明亮如昔。又像是在自家院子里無意中闖的煙火余燼,帶著一點鮮亮的彩,讓那枯燥的,冷淡的夜也變得生香。
看到了謝景行。
不是那個頑劣的年,不是那個戰死沙場的英杰,他驕傲張揚如在后世一般狂妄,騎著高馬,帶著長弓,談笑之間,將一個皇朝顛覆。他在清亮亮的月里喝過贈的踐行酒,就在黑云沉沉的破城日還一個窮盡一生都恨不能完的心愿。
他們在白日里看過一場焰火,就算沒有失掉過去那個新年夜的約定。分明是萍水相逢的關系,卻又為生命里最不可或缺的人。
因他而了卻了心愿,因他而得以重生。
只是那一世的緣分實在太短暫了,那麼好的、教人心中期待的緣分,因為命運的捉弄而被迫中止。令人惋惜,所以才有了這一世的機會,那那短暫的緣分得以延續。
所有未出口的疑問似乎都不必出口了,很多事在那一刻都煙消云散,包括疑問,包括解答。
過去的法緣鑄就未來的結果。
沈妙慢慢睜開了眼睛。
目所及,是雨過天晴的帳子,帳子的一角掛著致的香囊,大約是為了沖淡苦的藥味。香氣和藥味混在一起,越發的顯出一種耐人尋味的味道來。
沈妙抬眼看向側。
年輕男人伏倒在床頭,一只手還握著的手。他閉著眼,下生出青青的胡茬,并不如何明顯,卻與素日里養尊優的模樣區別開來。
他的手骨節分明,修長而溫暖,恰好將的手完全的罩在其中。沈妙只輕輕了,謝景行就醒了過來。
瞧見睜著眼睛,謝景行竟是愣了一下,似乎還未反應過來。頓了頓,才忽而道:“你醒了!”
沈妙點了點頭。
“有沒有覺得什麼不好?”謝景行追問:“讓高進來給你看看?”
他平常都是一副懶懶淡淡,任何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這一會兒卻是難得的顯出焦急。沈妙道:“不必了。我很好。”又問:“裴先生怎麼樣?”
謝景行的臉頓時就黑了。
沈妙瞧見他臉一變,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倒是不知如何解釋,裴瑯可惡麼?自然是可惡的,前生取了的指尖給楣夫人,雖然不曉得楣夫人那“改換命格”究竟是不是真的,總也有些助紂為的心思在里面,而那一句對傅修宜說的“斬草除”更是間接導致了傅明的下場。
沈妙對裴瑯的是十分復雜的,自己尚且可以不顧,可是事關傅明,總讓無法原諒裴瑯。可是裴瑯最后卻是用命換來了一個重來的機會。
說不清楚是什麼覺,人無法做到純粹的激或者純粹的痛恨一個人,那麼能做的便只有劃清關系了。沈妙不想和裴瑯再扯上“虧欠”和“被虧欠”的關系,前生事前生已了,這一生卻是再也不想欠裴瑯什麼,也不像被裴瑯虧欠。記得很清楚,那孩子模樣的刺客撲將過來的時候,是裴瑯替擋了最重的一刀。如果裴瑯因為而死了,那這兩生的牽扯,便真的是怎麼也摘不干凈了。
不過瞧著謝景行這神,沈妙也曉得他是誤會了。謝景行因為這些事生起氣來的時候,沈妙莫名的覺得十分肖似羅隋養在羅家軍里的那只小狼犬。
趕忙給這只小狼犬順著捋一捋,道:“他救了我的命,總歸是救命恩人,無親無故的,被旁人這樣舍命相救,這份恩可不能順著承接。”
謝景行這才面稍緩,道:“高看過了,昨夜里醒了一回,倒是命大。”又看了沈妙一眼:“倒是你怎麼都不醒,再不醒,我就打算砍了那道士的腦袋。”
“道士?”沈妙怔住:“你說的可是赤焰道長?”
“什麼道長不道長。”謝景行鄙夷:“不過是個賺人銀錢的江湖騙子罷了。”那所謂的“赤焰道長”今兒一早就告辭了睿親王府,臨走時還拿了廳中那尊上好的古玩花瓶,說是就當是謝禮。到也不知道一個道士整日謀金算銀的,是哪門子的高人了。
沈妙聽完謝景行說那道士搬了個花瓶走了,心中卻是有些疑。那長長的夢里解了不疑,其實并不一定是真的,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沈妙就是覺得,那夢里發生的一切就是前生完整地故事了。
那道士的確是曾在從秦國回明齊的路上遇著的,以為是個逃荒出來的難民,化妝道士也是為了討口飯吃,到底也是沈信教出來的兒,心中總是有幾分寬厚的,拿給對方一碗水喝,卻沒想到會牽扯出這麼多的事。
若是前生真的聽信了那道士的話,沒有踏上回定京的路,大約也就沒有后來的那些慘事了吧。可是若是重來一次,明知道那是一條有去無回的黃泉路,也還是不會有別的選擇,因為的一雙兒都在那深宮之中。
但是那道士到底是全了一段緣分。
沈妙記得很清楚。
在夢里,的尸被傅修宜命人點起的大火給燒了灰燼,什麼都沒留下。然而那怨氣卻極重,怎麼都不肯消散。楣夫人命了人來做法,不厲鬼,又無法投胎往生,靈魂錮在宮墻之中,整日游離打轉,也是一日比一日虛弱。
所留下來的所有都被燒毀了,若不是謝景行手上的那紅繩,只怕早已消散與天地之中。
那紅繩能讓免一些苦惱,那些無法往生的日子,沈妙的幽魂棲息于謝景行腕間的紅繩里,渾渾噩噩的過日子。
直到城破的那一日。
看見傅盛死于自己人之手,看見楣夫人和傅修宜被人五花大綁與城樓之上,看著他們二人被萬箭穿心而死,看著恨了一生的重重宮闕從里面出無數火,夷為平地化為灰燼,心中未了的愿,不愿散去的靈魂終于在那一刻得到了徹底的安寧。
紅繩斷了,能放下了。于是時倏爾倒轉,裴瑯以命為代價,重獲新生。
謝景行見沈妙不說話,皺眉問:“你怎麼了?”
沈妙回過神來,看著他不說話。
有些激的,就說前生和謝景行毫無集,怎麼今生差錯的綁在一起,扯也扯不開。原來是前生就有了牽扯。當初謝景行欠一個心愿,不過是一句玩笑之言,沒想到他信守承諾,卻是親手了解了傅修宜二人,替報了仇。
輕聲問:“謝景行,你有什麼心愿麼?”
謝景行瞥一眼:“怎麼?你要替我完?”
“我可以送你一個心愿。”認真道:“但凡我能完,我一定竭盡全力。”
的神太過鄭重,惹得謝景行都微微側目,不過片刻,他就揚,似笑非笑道:“好啊。”又湊近沈妙耳邊,低聲道:“我的心愿……你一定可以做到。”
沈妙問:“是什麼?”
“給我生個孩子吧。”他云淡風輕的開口。
沈妙定定的看了他一會兒,謝景行了鼻子,正要開口,就聽見沈妙答:“好啊。”
謝景行一怔。
沈妙盯著他,的角微微含著些笑意,和往日的不同,不是那種要端著,有些矜持的笑,而是發自肺腑的,仿佛是真的到愉悅的開懷。甚至還有幾分溫。
謝景行下意識的手探的額頭,道:“你果然病還未好。”
沈妙撥開他的手,道“謝景行,我生日的那一日,你嚇壞了吧。”
謝景行松開手,見神平靜,并未有什麼奇特的地方,稍稍放心,順著的話反問:“你以為?我還以為……。”他沒有說下去。即使到現在回憶起那個場景,謝景行都忍不住覺得后怕。沈妙躺在泊之中,毫無知覺的模樣,仿佛就要再也醒不過來,他的心也一同被攫住了,似乎帶著謝家軍第一次上北疆戰場,哪怕被人暗算,自己生死未明的時候都沒有眼下來的惶恐。
他也有懼怕的東西,也有害怕失去的人,也有肋。而這三樣恰好都是相同的,就是眼前這個人。
“我來賠罪吧。”沈妙道:“你的生辰是不是已經過去很久了,今日就當給你補上如何?”
謝景行莫名其妙的看著,道:“心領了。你子沒好,別折騰了。”
“本就是皮傷而已。”沈妙卻主道:“我們出去吧。”
今日醒來后實在有些反常,一來是沈妙并非貪玩的人,二來顯得比之前要親切了許多,從前的子就是有些端著的,雖然不知道為何總是習慣的端著架子,但沈妙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否則也就不會和謝景行冷戰那麼久了。這麼主地近乎討好,卻是讓謝景行意外的很。
他瞇起眼睛,問:“你是不是背地里做對不起我的事了?”
“嗯。”沈妙認真點頭。
“和裴瑯有關?”謝景行冷了臉。
沈妙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謝景行這德行真不能慣著,想的都偏到哪里去了!便又恢復了素日的神,問:“你去還是不去?”
這喜怒莫辨的,謝景行還未開口,就聽得后傳來聲音道:“去吧。”
高走了進來,看了看沈妙道:“聽聞你醒了,就過來瞧瞧。本來那傷也就是皮傷,本未及里頭,沒什麼事兒。”又對謝景行道:“你也出去活活筋骨,這些日子守在屋里,都沒出門曬過太。天氣不錯,回來的別太晚就行。”
又提起屋里的醫箱走了。
謝景行和沈妙二人面對面沉默,半刻,謝景行一笑:“你想去玩什麼?”
“自打來了隴鄴還沒有出去逛逛。”沈妙道:“對隴鄴也不太悉,你與我就隨意走走,與我說說這里的事。”沈妙忽而又想起了什麼,道:“對了,那一日我在碧霄樓外頭的亭子里,還讓八角去買了許多煙花,大約都還在,將那個也一并拿上。”
“大白天的看什麼煙火?”謝景行盯著:“你的腦子也傷到了?”
沈妙反問:“白日里的煙火你見過沒有?”
謝景行道:“誰傻誰見過。”
“我見過。”沈妙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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