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夫婦在傍晚的時候,終于回府了。伴隨著他們回府的,還有宮中送來的滿滿一馬車賞賜,若是從前,這些賞賜定然是被充公中的,可是今日,羅雪雁卻是讓下人直接將那些箱子抬進西院。
宮中的賞賜,非富即貴,東院的下人們都眼的瞧著箱子從他們院子里路過,榮景堂中不時傳來摔碎的聲音,顯然,那位占盡便宜的沈老夫人因為此事而了大怒,正在甩臉子給人看。
不過軍中出來的人,大約最是不吃甩臉子那一套了。箱子還是照搬不誤,并且極為有效率,很快便搬完了。
沈妙正坐在桌前看書,看的都是明齊的政經和律令,之前谷雨他們為尋來的詩詞歌賦什麼的便是直接扔在一邊,瞧也不瞧一眼。
只聽得門外有爽朗的笑聲傳來:“!”
沈妙轉過頭,沈信大踏步自門外走來,后跟著羅雪雁。他們大概是回府就直接趕了過來,上的裳都不曾換,沈丘走在最后,對眉弄眼的做了個鬼臉。
沈妙站起來,沖他們頷首行禮:“爹,娘,大哥。”
這般溫婉的模樣令沈信夫婦不由得一怔,沈妙和他們自來不親,以往回來的時候說不了幾句就要離開,極為不耐,這般和氣的模樣已經很久不曾見到了。然而在那溫和中,似乎又有一淡淡的疏離,這種疏離很輕微,可是為父母的沈信和羅雪雁,還是敏的察覺到了。
沈妙心中微微嘆了口氣。無法如同一個真正的十四歲一般同沈信撒,更不可能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過,前生是拖累了沈家,在面對沈信和羅雪雁的時候,心中只有濃重的負罪,近親怯,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羅雪雁只是心中頓了一下,對兒的關心很快就蓋過了那點疑,上前幾步,一把抓住沈妙的手,急切問道:“子如何?有沒有覺得哪里不妥?”
“沒事。”沈妙微笑著答道。
“,爹今日從宮里得了幾大箱寶貝,待你子好些了,明日一早去挑喜歡的。那些個首飾簪子什麼的,聽說定京城里都是頭一份兒。”沈信的話有些討好,這般五大三的漢子小心翼翼的討著兒的歡心,瞧著還讓人覺得有些稽。
沈妙微微一笑:“謝謝爹,不過這倒是不急,就將那些寶貝鎖在咱們院子里的庫房,天長日久的,哪日想起來有興趣,我就去挑一挑。”
此話一出,屋中幾人都面變了變。
以往這個時候,沈信抬了箱子回來,自然是讓沈妙先挑選,其他的便送到公中。他一直以來就是這般偏疼兒,也無人反駁他的話,因為這些賞賜畢竟都是沈信自己真刀真槍拼回來的。可若是從前,沈妙必然不會自己先挑,會先讓沈玥沈清挑完,二房三房挑完侯自己才開始挑,自然是因為親近二房三房,所以才會這般做。
但是今日,沈妙非但沒有自己推辭,還提出要將箱子鎖在自己院子里的倉庫,雖然沈信這一次也沒打算將賞賜充公,可是沈妙對于沈家其他人態度的變化,都清清楚楚的落在眾人眼中。
即便他們再如何不通后宅之事,也都能瞧出來沈妙的不對勁。沈丘張了張,羅雪雁握著沈妙的手,輕聲道:“,出了什麼事,你告訴娘,爹和娘都回來了,以后無人敢欺負你。”
“沒有人敢欺負我。”沈妙笑道:“我什麼事都沒有。”
“那一日祠堂起火究竟是怎麼回事?”沈信沉聲問:“為何你又一人留在祠堂?”他們夫妻二人今日一早就進宮面圣,只留了人暗中查探,卻來不及細細追究其中的蹊蹺。
“我犯了錯,便被關進祠堂,誰知祠堂突然起了大火……”為難道。
后的沈丘見狀,言又止,他知道是怎麼回事,偏沈妙再三叮囑不讓他將此事告訴沈信夫婦。雖然很想告訴爹娘真相,可沈妙說的那句若是沈丘不守,便再也不理沈丘的話還是讓他打消了這個念頭。
沈信果然問沈妙:“你犯了什麼錯?即便再大的錯也不該將你一人關進祠堂?”
“哦,”沈妙輕描淡寫道:“我當著祖母和其他人的面頂撞二叔。”
“什麼?”羅雪雁柳眉倒豎,卻不是斥責沈妙,而是道:“老二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個大男人和小姑娘爭執,要不要臉皮!”
屋里伺候的谷雨和驚蟄都了角,沈家大房最是護短果然不是胡言語,沈妙就算是打了沈貴,只怕沈信夫婦還會責怪沈貴讓沈妙手酸。
“妹妹,你為何頂撞二叔?”沈丘忍不住問。
“大約是……我不愿意嫁人吧。”沈妙道。
“嫁人?”羅雪雁和沈信齊齊驚呼出聲,羅雪雁看著沈妙急切的問:“嫁什麼人?我和你爹怎麼不知道?”
沈妙低下頭:“中書侍郎衛家為其嫡子衛謙提親,庚帖都換了,不過我卻不愿意嫁人,所以便當眾頂撞。”
“衛謙……”沈信沉了一下:“衛家是大戶人家,衛家嫡子似乎也是青年俊杰,若是說起來,倒還和……”他竟是認真的再打量這樁婚事了,沈信為這麼多年,雖然不在定京城,卻對場同僚了解的七七八八。若是衛家是什麼敗家子兒,他自然一眼就能瞧出來,然而衛謙卻是個不可多得的良婿,沈信一時間想到了別的地方去。
“想什麼呢!”羅雪雁一聲怒吼:“他就是天王老子,哪怕是皇帝,不愿意那也不行!”
羅雪雁語出驚人,是從西北武將世家生出的悍烈子,同沈信的這段姻緣也是自己爭來的。因此羅雪雁看不慣所有安排的父母之命妁之言,道:“再說了,此事你我二人都不知道,誰知道他們安得是個什麼心!”自從瞧見沈妙被困在火海中,任婉云一眾人卻安然自若的模樣侯,羅雪雁對沈家其他人便充滿了厭惡,從前的好一掃而。
沈信也皺了皺眉,按理說,衛家這麼一門好親事,若是安排給了沈妙,說實話,倒也不算虧,畢竟定京城中還想挑出這麼好的年輕俊杰,實在是麟角。可既然是這般好的親事,為何沈家都瞞著他們夫妻呢?
沈丘撇了撇角,他知道是怎麼回事,也有些埋怨沈妙為何不把沈家其他人打的換親主意說出去。然而他只能保持沉默,不知道為什麼,沈妙每次對他掃來的目仿佛有種威懾力,沈丘自己都不愿意相信,在戰場上所向披靡的他,竟然也會懼怕自己的親妹子。
“不過,”沈信輕言細語道:“衛家長子不錯,你如此抗拒,是不是因為已經有了心儀的男兒,你……”他言又止,沈家寄來的家書中,頻頻傳來沈妙待定王癡心一片的消息。這世上,沈妙若喜歡哪個男子,他和羅雪雁都不會阻攔,可天家人卻不同,如今正值皇子奪嫡的時候,沈家若是卷其中,只怕最后會被一起拉泥沼。
可這些事,沈妙這樣的小姑娘是不會明白的。在回來的路上,沈信和羅雪雁也曾商量過無數次,要如何勸沈妙打消這個念頭,可最后卻皆是無奈。沈妙骨子里倔強,認定了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況且和一個小姑娘說要放棄心上人,換做是別人,只怕也不能接。
沈妙一看就知道沈信想說什麼,淡淡道:“我心中并無心上人,之所以不愿意嫁人,不過是因為曾聽人說過衛家爺已經有了心上人。即便他再好,心中已有月,我又何必做棒打鴛鴦之人,平白無人一生?”
這一番話將沈信夫婦說的有些暈。沈妙何以說出這麼老的話,倒像是閱盡千帆的婦人了。二來,說什麼并無心上人?
沈妙對于衛謙,還只是上輩子當了皇后才逐漸了解的。上輩子并沒有衛家上來提親這一說,衛謙也是娶了自家的表妹,作為定京城難得的青年才俊,衛謙對妻子極為寵,當時還傳出了一段佳話。由此推來,衛謙和表妹肯定是青梅竹馬,只怕衛家來提親,那位衛家公子心中也是不愿意的。
“,你不是喜歡……喜歡定王殿下麼?”羅雪雁一咬牙,還是問了出來。
“定王?”沈妙聞言,淡淡道:“定王殿下乃天潢貴胄,豈是我能高攀的上的?當初是我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冷靜下來,方知自己的出格。眼下再也不敢提起此事。”
羅雪雁又是一愣,沈信和沈丘畢竟是男人,不懂就罷了,雖大大咧咧,卻終究是個子。子最懂得子心中的那份,以為沈妙只是里這般說,可仔細打量了一番沈妙的神,卻發現說起定王時候,沈妙并未有一容,仿佛提起的是個陌生人一般。
不等羅雪雁開口,沈信自己先起來:“,爹可不同意你這話,咱們沈家就算配誰,你都高攀的起。這明齊的子弟,哪個敢嫌棄你,就算……”
“咳。”羅雪雁輕咳一聲,狠狠瞪了一眼沈信,沈信夸獎兒不要,好容易沈妙打消了對定王的那點子綺思,沈信這不是在給自己添嘛。
沈信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忙若無其事的看向別。
羅雪雁又打量了一番沈妙,見神平靜,這才放下心來,笑道:“如今年紀還小,倒不急于出嫁。這明齊的好男兒如此多,咱們生的又出,還怕尋不到好夫婿?放心吧,咱們的夫郎,定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沈妙垂眸一笑,并未說什麼。對于枕邊人的幻想,早已在前生后宮中一次又一次的心灰意冷中被消磨干凈。這輩子,早已不打算嫁人了,只是此話卻不能被沈信夫婦知道。
尋常兒家聽到自己的親事,總是會害幾分的,況且在夫妻二人的眼中,沈妙并非是一個冷的人,可羅雪雁的一番話說完,也沒見沈妙有什麼反應,二人不由得有些沮喪。從前雖然沈妙不與他們親近,但對沈妙的子終究還算了解,這次回來可好,沈妙變得越發陌生了,一夜之間老了不,讓沈信夫婦都不知道拿什麼態度對待兒。若是如從前一般勸著哄著,面對沈妙平靜的目,倒顯得他們像個傻子。
沈丘瞧見自家爹娘的窘狀,“噗嗤”一聲笑出來。沈信夫婦在戰場人令人聞風喪膽,可面對妹妹的時候卻是手足無措。可是……沈丘的目也漸漸沉了下來,人的不會一夜之間發生如此大的改變,讓一個有些驕縱的小姑娘變了如今冷靜沉穩的模樣,一定是發生了什麼事。
“爹,”沈妙突然開口道:“過幾日,宮中會舉行回朝宴吧。”
回朝宴,是給沈家軍此次大敗敵軍,皇帝為了論功行賞舉行的夜宴。文武百都要攜眷參加,也算是皇家比較親近臣子的宴會。在回朝宴上,皇帝會按功勛賞賜功臣。
前一世,幾日后的回朝宴,皇帝本想提拔沈丘的位,卻因為沈妙的事,沈信拼了滿功勛,讓皇帝答應了賜婚,得了沈妙一個定王妃的名頭。
子向男子求親,本就是一件出格的事。沈信在戰場上稱霸一生,臨到頭了,卻為了兒不惜以功勛相求,幾乎落得個滿朝文武恥笑的下場。而那時的沈妙,只為了為定王妃而欣喜,卻沒有看到沈信的苦笑。
從嫁定王府的那一刻起,就意味著沈家被綁上了定王這條船,傅修儀有了明正大的理由榨干沈家軍的最后一分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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