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噹噹噹”,楊得爬上七樓,氣吁吁地敲門。
裡邊傳出“嘩啦”一聲,不知道什麼東西掉到地上了,然後再沒有半點聲息。楊得側耳趴在門上仔細聽了聽,繼續敲門。
過了許久,裡邊傳出一個怯怯的孩聲音:“家裡沒人。”
楊得仔細看看手中的單子,覈對了一下門牌號碼,提高嗓門道:“金豆豆同志,不要怕,出來吧,我不是壞人,我是社區派來的,爲你家發‘低保’辦理一些必要的手續。”
屋裡沒有靜,楊得只得卯足了力氣繼續敲門,最後幾近於砸門。
真是沒辦法,今年財政撥下的低保戶救濟款早已經到位,但是領取低保款需要向低保人員收繳低保證、份證、和上面只有寥寥幾分錢餘額的存摺,以便爲他們去辦理審批手續和款項撥付。大部分符合低保條件的家庭都已發放完了,剩下那些不肯配合的,都是有這樣那樣的一些病的,比如這家住的孩,就是一個很嚴重的自閉癥患者。
也不知敲了多久,裡邊終於又傳出一個聲音:“你是誰?”
楊得咽口唾沫,提起嗓門道:“我是社區派來的,請你把份證、低保證和低保存摺上來,我好給你辦理手續發錢啊,要不然,這錢可發不到你的手上啊。”
“錢……爲啥不發給我?”
“你想啊,沒有你的證件,我們到了財政部門說誰該領低保就給誰領?紅口白牙的誰信啊,對不對?所以啊,做什麼事都得有個章程,你放心,我拿了證件就走,下回來就給你把錢送來。噯,你要不放心,你把證件找出來,從門裡遞給我不?”
“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楊得忍著火,無耐地道:“還是的呀,那你就開下門,看看我不就了?讓你開門你又不肯,你說我還能騙你嗎,騙人只有騙你錢,有主給你上門送上錢的嗎?我真的是社區工作人員,咱們社區……”
楊得滔滔不絕地講了一陣,裡邊又靜默了片刻,然後金豆豆怯怯地又問:“你真社區的?”
“我真社區的。”
“你找我,有啥事?”
“我……”楊得有片刻的失神,然後纔想起自己的來意:“喔,我來拿你的份證、低保證、還有低保存摺,好爲你辦理低保款發放啊。請你配合一下吧,大部分人都已經發完了,就剩下你們幾戶證件老也收不齊,這手續沒法辦,錢怎麼發呀?”
“大部分人都發完了?,那爲啥不發給我?”
“因爲……”楊得約記得自己好象已經說過了,可他現在頭暈腦脹,一時又想不起來,於是又重複了一遍。
許久許久,屋裡孩斬釘截鐵地說:“我……我都沒見過你,不知道你是誰,不能給你東西。”
“……”
折騰了半天,楊得無功而返,怏怏地繼續攀登下一座大樓。
這一戶人家姓吳,住著倆,哥吳憂,弟吳慮。哥哥是蹬三拉腳的,需要發低保的是弟弟,聽說他神上有些……
楊得好不容易敲開了門,哥哥叼著劣質香菸著膀子開了門,一聽是發放低保,連忙翻箱倒櫃的把低保證和存摺翻了出來,然後滿臉陪笑地道:“同志,份證被我弟弟給剪了,實在是沒有,你看這兩樣不?”
“那哪兒啊,份證是轉款時的唯一有效法律證件啊,證件沒了再去補辦一張嘛,要不先辦個臨時的也啊。”
“可是……你看我弟弟這況,他不肯去,沒辦法呀。”
“他人呢,我跟他說。”
“喏,在這屋呢。”
一直閉的那扇門被吳憂打開了,吳憂著手道:“哎呀,今天虧得來的是你呀楊同志,上回來的是社區的一個小姑娘,我說不開門吧,非要我開門,結果嚇得尖著跑了,還崴了腳……”
門開了,只見一個男人坐在窗臺上,微風徐來,他的長髮與窗簾齊飛,十分的飄逸。他長著長長的鬍子,濃眉下一雙深邃的眼睛凝視著窗外,始終不曾回過頭來。那雙屈著,臂肘支在上,手託著下,很有羅丹雕塑《思想者》的神韻。
他是一不掛的……
“吳慮啊,社區同志要你去照個相,辦個臨時份證。”
“思想者”緩緩扭過頭來,淡淡地看了一眼楊得,淡淡地說:“不去!”
楊得開始了又一說服教育工作,可是已陷沉思的那“雕塑”著窗外的一棵白楊樹,時而蹙額、時而微笑,如佛陀般安詳,卻始終沒有再回頭看他一眼。
“楊同志,你看……”哥哥擔心地問道。
“這樣吧……”無計可施的楊得從黑皮包裡掏出一部傻瓜相機:“你想辦法把他引下來,要不然現在逆,我怕照不清楚,把他引下來,我給他照張相,然後社區開證明給他辦個臨時份證去。”
“噯噯,多謝楊同志,多謝楊同志。”
“喀嚓!”閃燈一亮,“思想者”赤luó,張牙舞爪的形象被攝相機,然後楊得撒便跑,一隻拖鞋在大門關上的剎那從裡邊飛了出來,從他的頭頂“嗖”地一聲飛了過去。
楊得抹一把汗,慶幸地自語:“我的媽呀,可算把這戶的證件收齊了。咦?低保證和存摺呢?我靠,忘了拿……”
“嗵嗵嗵”,氣急敗壞的楊得重新敲起了門……
對這份工作,他也無奈的很,可是不這樣又能如何呢?從三流大學畢業以後,他就只找到了這麼一份工作。夜深人靜的時候,喜歡睡的他時常坐在牀上,凝視著自己的小JJ,靜思它所蘊含之神:能長能短,能能細,能能曲,能能,學學它,眼前的挫折算個鳥?於是便也心底坦然了。再說他是孤兒院長大的,如今做這份工,就當是回報社會了吧。
這樣安著自己,一隻眼睛烏青的楊得又出現在了徐老頭的家門口。老徐徐海生,據說當年很是風過一陣子,曾經是文古董一條街上的風雲人,後來被人用贗品騙去了一大筆錢,就此神崩潰,了一個間歇發作的神病患者。
一敲門,很容易地便打開了,一個瘦瘦的老頭子出現在門口,用一種很偏執的眼神警惕地打量著楊得。門外站著的是一箇中等個頭,白白淨淨的青年人,還挾著個黑皮包,戴黑框眼鏡。
徐老頭冷冷地道:“我家電費剛剛過,不欠!”
“等等,等等,”楊得滿臉堆笑地推住門,乾笑道:“呵呵,我不是收電費的,我是……社區的同志,是來爲你辦理低保發放救濟款的。”
“發救濟款?”老徐頭眼睛一亮:“進來吧”。
老徐頭的家幾乎無下腳,到都的都是自上古先秦直至清末民國的五花八門的古董文,只是看老徐頭那寒酸樣兒,估計現在留下來的都是贗品。要發救濟款,老徐頭是很歡迎的,可是楊得一向他索要份證、低保證,和那折上只剩一分錢餘額的存摺時,老吳頭立刻像是看到了一個罪大惡極的江湖騙子,很惱火的要把他轟出去。
“我說,我說老徐頭,你不給我證件,我怎麼給你辦理手續啊,噯,你還推我,我是社區的,難道你不認得?”
老徐頭冷笑:“社區的了不起麼?當初騙我錢的那人還說是國務院的哩。”
“你……”楊得凜然喝道:“我告訴你,老徐頭,今天你也得,不也得,了我就把低保款發給你,不證件,你一分錢也拿不到,聽懂了沒有,一分錢也不給你!”
“什麼?”老徐頭刷地一下紅了眼:“你訛我的錢,你騙我的錢,你這殺千刀的騙子!我該得的,憑什麼不給我?”
“不好,老徐頭要抓狂。”楊得清醒過來,返就跑,可是一聽要昧他錢的老孫頭已經抓起一隻不知什麼朝代的淨瓶,像瘋虎一般撲上來,狠狠向楊得的後腦勺砸去……
“啪!”瓶子碎,楊得一頭栽到地上。
當社區主任聞訊領著人趕來,控制住老徐頭,抱起頭破流的楊得時,氣息奄奄的楊得囁著慘白的脣,喃喃地說了一句話,牛主任趕傾下耳朵,仔細聽著,楊得戰慄了一下子,打起神,努力地把話說清楚了:“牛……牛主任……”
“你說,你說,得同志,我聽著吶。”
“牛……牛主任……,他……他這樣打我,要……要追究他的責任啊……”
“這……”牛主任面有難地道:“得同志,他……他是瘋的啊,打死人都不償命,這事比較難辦……”
“我……我還沒講理去了,真憋屈啊……”
楊得悠悠地嘆息了一聲,一縷冤魂,就此芳蹤嫋嫋。
在隆重召開的追悼大會上,牛主任熱淚盈眶地對辦事員工、社區羣衆、市報記者哽咽著說:“楊得同志是個孤兒,是黨和人民把他養長大的,參加工作以後,得同志待人和氣,工作認真,吃苦在前,在後,兢兢業業,從無怨言,是我辦事公認的優秀員工。他……臨終時念念不忘地囑咐我一定要把‘低保’發放工作從容有序地進行下去,做到羣衆滿意、政府滿意、社會滿意。這是一個嚴於律己寬以待人的好同志,他的偉大品格值得我們每一個人認真學習。楊得同志的一生,是輝的一生、鬥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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