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蕁拿了大氅和長刀起，“我該走了。”

謝瑾訝然，“這麼快？酒不是才喝一小半麼？”

沈蕁笑道：“再不走趕不及了，我答應過崔軍師，明日定會趕回龍關。你酒量淺，也別喝多，好生歇息一晚，龍關再見吧。”

他默然，果然是來的片刻靠近，如此短暫，如此……令人留不舍。

待回至龍關，只怕漠漠風中，千軍陣前再無靠近的機會，更何況還有來自四面八方的暗中窺探與注視。

他此時很有些后悔，軍中難免被各方勢力安眼線，他心里有數，但從沒想過要去拔除，一是拔掉后還會被想法設法地安排進來，打草驚蛇反而引起對方警覺，二是有時還可以利用這些暗樁傳遞一些他想要傳遞的信息去給有心之人。

但若之前清除掉這些暗樁，如今周圍也不會有這麼多雙眼睛盯著他和。

暗軍這一事，催化了太后和皇帝的正面鋒，上京的朝堂格局自此發生了顯著的變化，這之前朝中最明顯的對立來源于沈家與謝家之間，太后皇帝與宣王之間，而此刻起，宣王和謝家悄然去，太后與宣昭帝的對立浮出水面，端倪盡顯無余。

謝瑾想過宣昭帝會留下兩萬暗軍為自己所用，但他沒想到皇帝會花了巨大代價把他也保下來，并把兩萬暗軍給他。

熾軍過了明路，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支夾里掙扎出來的野路軍屬于皇帝一系，與如今在沈蕁統領下，明面上歸沈太后陣營的北境軍，既是從屬又是對立的關系，個中形復雜微妙，他們都不能不小心應對。

而作為熾軍的首領，他的臉從今往后將永藏于暗冷厲的面之下，直到為熾軍拼出一個可以直面日照耀的機會。

“沈蕁，”走到樓梯口時他出聲喚，待轉過頭來，注視片刻，方道：“天時人事日相摧，冬至生春又來。”

聽懂了，略怔了怔，角輕揚，回他一抹溫淡笑意，須臾便下樓去了。

謝瑾立刻轉過頭，去瞧窗外。

不一會兒就下了樓，伙計把的馬牽過來，提著長刀翻上馬，背轉子整理了一下大氅的袍角。

朝這扇窗口仰起臉來，夜風吹的鬢發，頭上那枚紅發帶飄過來，擋住了眼睛。

謝瑾手微微一，已自己拂開，放下手住僵繩，璀然燈火中的雙眸是最明亮耀眼的兩粒星子，保持著這個姿勢凝著他，眉梢眼角流轉出依依眷念，令他心神漾，立刻便想不顧一切地沖下去。

可他剛一起，卻已回頭催馬前行，馬蹄聲聲，帶著照亮他心房的那雙晨星遠走，漸漸于遠方。

他怔然坐下，看見杯中清酒映著自己落寞而茫然若失的臉。

“……墻頭馬上遙相顧，一見知君即斷腸。”謝瑾喃喃自語，然笑著搖頭，斷腸雖苦，但亦如飛蛾撲火般讓人沉淪，像明一般求著這來之不易的短暫時。

他飲盡殘酒，出錢來放于桌上，拿過搭在桌角的□□，了槍頭，慢慢起，出了人跡寥落的大堂。

外頭燈火已闌珊，有人正舉著竹竿，把掛在橋頭的燈籠取下，那燈籠搖曳在風中，竹竿來去始終不得要領，謝瑾接過他手中的竹竿，只一下便將那盞走馬燈下來，給那人。

他轉頭的那一刻，看見橋頭的木欄邊斜斜靠著一人，牽著馬拎著刀，發在風中輕揚，流轉的燈影映在面上，微微笑著說：“本來已經走了，但總覺得有件事沒做——”

松了馬韁，將長刀靠在欄桿前，拂了拂鬢角的發，“……抱一下吧，反正這里也沒有人認識我倆。”

謝瑾頭一梗，什麼話也沒說，大步上前抱住了。

沈蕁閉上眼，手去摟他的腰，他抱得那樣，手臂箍著，手掌像烙在的肩背上，溫暖和痛意織而來，到他的下頜在的頸窩，沉沉的，肩骨下全是他的呼吸。

最后一盞章臺踏碎月華的走馬燈被取下，周圍一點點暗下來，黑暗和清冷重新主宰了這個初冬的夜晚，淅瀝的水聲中，最后一只流浪的小船也遠去，沈蕁使了使力，沒推開他，只得側頭在他耳邊低語，“好了，我真得走了。”

謝瑾松開，深深眸凝視許久，微微一笑，“好，那麼明日見。”

沈蕁于次日午后趕回龍關。

崔宴剛接到謝家飛鴿傳信過來的消息，朝廷關于熾軍的詔令此刻還在路上，祈明月和穆清風都與崔宴一起等在中軍大帳。

“沈將軍——”看到沈蕁帳進來，三人一同起。

沈蕁目在三人臉上掃過，點頭道：“謝瑾無恙，可能半日后會趕到，熾軍的詔令應該也就到了，詔令來后崔軍師照做便是，有什麼事兩個時辰后來我帳里。”

祈明月和穆清風默默行了一禮，先出帳去了。

沈蕁疲憊地問崔宴，“這幾日營里可有急需我此刻理的事？”

崔宴搖頭，沈蕁道：“好，我先睡兩個時辰。”

崔宴沉默片刻，朝行了一禮，“多謝沈將軍。”

沈蕁漠然道：“不用謝我，我其實沒做什麼，這個結果，可以說是謝瑾自己爭來的。只是熾軍——”

頓了頓，稍稍加重了語氣道：“不再是以前的魑魅魍魎四路暗軍了，崔軍師最好認清自己立場，今后與熾軍劃清界限……懂我的意思麼？”

崔宴目中并無波瀾，“懂。”

“好，”沈蕁不再多說，“對了，麻煩崔軍師幫我兩名親衛。”

崔宴應了，又問：“沈將軍有何要求？”

沈蕁道：“什麼要求也沒有，除了一點——兩個都要姑娘。”

進了帳，一頭栽倒在塌上，掙扎著了外袍和靴子，就此睡了過去。

睡得很沉，但并不安穩，夢境七八糟，醒來時人也仍舊很疲憊，但很多事，不能再拖了。

崔宴選來的兩個姑娘這時已在帳外等候，沈蕁把兩人進來，略微問了幾句，要兩人分別去請崔宴和北境軍的主要將領。

大伙兒踩著時間進中軍大帳的時候，大帳燭火通明，北境一線的地圖被掛在最顯眼的位置，大帳角落的沙盤蒙布被揭開，沈蕁端坐在上首，左右首往下各擺了五張椅子。

這位北境軍的新任統帥穿了一銀明鎧，頭發一不地束了個長馬尾，眼冷靜面容沉著，見眾人進來，將手中茶盞往一邊幾上一擱。

崔宴走到左下首第一張椅子前坐下，其余九名將領也各自按品階職級落座。

崔宴看了一眼沈蕁，小聲道：“云已經到了，要他來麼？”

“這麼快就到了？”沈蕁略有點詫異，“既來了，那就請他過來吧。”

吩咐人在右下首多加了一張椅子，對各位將領道：“今日況特殊，麻煩諸位多等一等，等人到了我們再開始。”

眾位將領心下狐疑，卻也沒多問，待得一刻鐘過去，漸漸有人不耐煩了，其中一名濃眉方臉的年輕將領換了換坐姿正要出聲，崔宴朝他投過去狠狠的一瞥，那人趕重新坐好。

沈蕁冷眼瞧著，沒什麼聲。

又是一刻鐘過去，那年輕人再也坐不住了，崔宴朝他使了好幾個眼，他也裝沒看見。

“請問沈將軍這是何意？大家的時間都很寶貴，如果您執意要等您的人來才開始，那末將還是先回帳里把積的軍務理完再來吧。”這人一面說，一面站起來，是步兵營浩峰營的都尉宋珩。

“坐下！”崔宴厲聲喝道，宋珩面怒不憤之，著椅子扶手又坐了回去。

宋珩上首的叱風營統領李覆打圓場道：“宋都尉稍安勿躁，沈將軍要等人，自有的道理，你要理軍務，哪里就缺了這點時間？”

宋珩冷笑一聲，“不是末將找茬，實在是沈將軍行事太過輕率，之前沿著北境線挑了幾個樊軍駐點，弄得軍更為張，戰事一即發，可倒好，拿了帥印人就不見了，怎麼不怕在這個節骨眼上樊軍大舉發攻擊？”

他話音一落，幾名將領都紛紛附和，崔宴臉沉下來，正待要說話，大帳的帳簾一掀，進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