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龍關的時候因為領了四千兵馬,再快也快不過一人單騎,沈蕁次日清晨出發,晝夜飛馳,兩日間幾乎沒合過眼,累倒了幾匹馬,在第三天的日出時分趕著進了上京城門。
押解謝瑾的一行人也只比早兩個時辰,這會兒人已經被送進了刑部大牢,沈蕁沒耽擱,直接去了刑部。
上京并未下雪,但空氣依然寒涼骨,這種寒和北地明烈的寒不同,是一種冷的、像毒蛇一樣鉆人骨中,細細咬蝕得人心冰涼的那種寒。
即使腳邊燃了碳火,手里捧著熱茶,也無法驅趕里那種被冰浸了的覺。
沈蕁強撐著眼皮在刑部廳堂里坐著等了兩個多時辰,茶都喝了好幾盞,直到去宮里請示太后的人回來,說太后允許下牢探,這才被領著進了地牢。
謝瑾被關在地牢最深,那是關押重犯的地方,暗,幽森寒冷,甬道兩邊的火把微弱地燃著,似乎走了很久,久到兩腳似灌了鉛一般地沉重木然,沈蕁方才遠遠瞧見盡頭的一間牢房,背著子坐在草墊上的謝瑾。
一,幾天來支撐著的那口氣似乎就此從里走,疲憊、焦慮、傷心和委屈涌上心頭,令停下腳步,彎下腰手扶著旁邊的墻壁。
“您不要吧?”邊的獄卒趕著問道。
沈蕁擺擺手,直起子,抬頭之時,向謝瑾的雙眼中已經是淚閃閃。
謝瑾上的枷鎖已去,許是因為剛下牢獄,他看起來還算面,聽到靜,他早已站起來轉過子,此刻正在牢欄后靜靜地看著。
他站在影里,看不清楚他的臉和表,只約見到他還穿著那青的袍子,子得筆直。
獄卒重新燃了個火把,將牢房外只剩下一點薄的火把換下,四周一下明亮起來,看清楚了他。
而他看清的那一刻,隨即垂下眼,微有發散在他鬢角,他臉有些蒼白憔悴,但依然還是那個明月映翠松,清風過山澗的謝瑾。
沈蕁眼中的淚水溢滿眼眶,順著面頰流下,沒去,淚水漫過角,輕輕了一下,的苦。
“眼淚是懦弱的表現,阿蕁,我希你以后,可以流、流汗,但不要流淚。”十七歲時士兵把爹娘從寄云關的城墻上抬下來時,還未咽氣的母親曾這樣對淚眼朦朧的說,從那以后,幾乎沒再掉過淚,即使是簽下和離書的那天。
但此刻不想再抑自己,想,只一會兒就好。
獄卒換了火把,走到牢房外角落里的一張桌子邊坐下。沈蕁抹去臉上的淚水,走了幾步,來到謝瑾面前。
謝瑾輕嘆一聲,“你來這里做什麼?”
沈蕁著他低垂的眼,下的長睫掩去了他眼里的神,糲厚重的牢欄隔著他與,想手去握他的手卻不能夠。
“不是我做的,”沈蕁啞聲道,“我從沒想過——”
“沈將軍——”謝瑾打斷,抬起頭來,他眼眶也是紅的,幽深漆黑的兩粒眸瞳周圍布滿了,“北境軍一切軍務,我都已經做好了安排,沒有什麼需要代您的了,您大可放心,我沒有什麼保留。”
沈蕁角微微抖,雙手握牢欄,“……你不信我?”
謝瑾再次垂眸,眼簾落下的時候,朝那邊角落里坐著喝酒的獄卒掃了一眼,低聲道:“信怎樣?不信又怎樣?事已經如此了,沈將軍好手段。”
他停了一停,語聲干,艱難地說:“我謝云——甘拜下風。”
沈蕁直直地瞪著他,松了手后退兩步,左傳來一陣劇痛,心臟像被尖利的爪子攫住按在刀尖上剮,疼得眼前一片灰暗,像是滿世界只剩下了黑與白兩種。
寒的涼氣從四面八方鉆里,看見謝瑾的在翕,他說的每個字都鉆耳中,但不明白這些字的意思。
命令自己鎮定,深深吸了幾口氣,才聽明白了他說的最后一句:“……希沈將軍能善待這些將領。”
火把上的松脂燃化了,一滴滴落到地上,謝瑾后退兩步,正好避到了影里,他面容重新朦朧起來,整個人嵌在幽暗的地牢里,像是眼中輕飄飄的一抹幻影。
沈蕁直子,凝視著那抹晦暗的影子,一字一頓道:“好,你放心。”
謝瑾渾都抖了起來,不知過了多久,他才敢抬起頭來,地牢里幽暗深邃,的背影已在甬道盡頭飄忽。
他低下頭,手中握著的一木簽刺在掌心,一點殷紅的跡從那一點漫開,但他一點都覺不到疼痛,甚至恨手邊沒有其他東西,可以分擔腔炙如火燎的無邊疼痛。
“只有你與徹底決裂,才能保證北境軍的兵權踏踏實實落到手里,”宣昭帝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很殘酷,但他知道皇帝說的是事實,“出了這事,北境風雨飄搖,不知有多人對北境軍的兵權勢在必得,太后如今本就不信任沈蕁,能把西境軍從沈蕁手里收回,自然也能派如今很信任的武國公去接管北境軍……”
“若沈蕁與你藕斷連,很難說太后不會又起疑心,怕會像父親那樣,因為狠不下心而無法掌控整支北境軍,謝瑾,你是聰明人,知道該怎麼做,北境軍是謝家和你的心,你想留在沈蕁手里,就不得不做出一些取舍,以免重蹈覆轍,讓八年之前的西境軍之事重演。”
謝瑾角抖,佝著子坐在草墊上,把臉埋雙掌之間,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現在知道沈蕁一直瞞著他的是什麼事了,也知道為什麼會瞞著他,只可惜現在他已經沒辦法再幫。
暗無天日的牢房已經鎖住了他,大宣的天空下已經沒有他展雙翼的地方,若只有能飛,他希能帶著他的希翼飛到最高,飛到重疊連綿的烏云之上,去接近那絢麗溫暖的,不要被雨淋了翅膀,亦不要被狂風吹得迷失了方向。
出了刑部大牢,沈蕁揚起臉,讓風將眼中殘留的淚水吹干。
刑部的一名員過來道:“太后請將軍從牢里出來后便即刻進宮。”
沈蕁應道:“我這就去。”
上了馬,木然往皇宮一路行去,剛進了西華門,接引的侍被人喊住,另有侍近前,領他去了宣昭帝的書房。
蕭直正在撥弄案上的一只博山爐,聽見進來,抬頭笑道:“太后這會兒正被人纏著,沈大將軍不若先在朕這里坐坐,來把你這一路挑翻北境線上樊軍駐點的事來跟朕講講。”
侍上了茶,退了開去,書房的門虛虛掩著,門外侍衛的影子投過來,錯著遠遠在門口晃。
蕭直的臉沉了下來,“這回真是打了朕一個措手不及。”
沈蕁疲憊地拿起案上的茶灌了兩口,“皇上得了這麼多好,還有什麼可埋怨的?”
蕭直惱道:“朕為什麼不能埋怨?你這位前夫真是險,知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一下就抓住了朕的要害,這下好了,朕不住拿了他們的錢,也算提前與太后撕破了臉,這可是暗軍啊!朕去太后面前說這暗軍是朕吩咐養的,太后雷霆一怒,直接下了朕的兩位肱骨之臣,瞧著吧,這還只是開始——”
沈蕁本來滿心凄苦,聽蕭直說得咬牙切齒,不由笑了起來,“那也是皇上自己斟酌衡量過,這樣的損失您承得起。”
蕭直悻悻道:“所以非得讓朕那皇兄再吐點東西出來,不然朕真是虧大了,還有,朕因此事不得不妥協,收回四萬西境軍下梧州屯田的詔令,這下太后和沈淵也都不用折騰了,咱們要查的事,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結果……”
沈蕁瞧著他,靜靜道:“托皇上的福,我的人在西涼,已經追到線索了。”
蕭直大喜,“真的?”
沈蕁道:“皇上答應我一個條件,我這便告訴您。”
蕭直愣了愣,隨即氣笑了,“好啊,你們一個個的,都知道怎麼拿朕。”
“這不是拿,是易,選擇權都在您手上,”沈蕁也笑了笑,語氣卻很嚴肅,“我要皇上給兩萬暗軍一個出路,并且,讓謝瑾來統領這兩萬暗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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