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下午沈蕁搭著華英公主的馬車去了皇宮，向沈太后稟明況并告辭。

從宮里出來后，直接回了謝府，略略收拾了東西，又瞅著空去了一趟將軍府，與祖父祖母道別。

沈老爺子早已習慣離別，只叮囑了兩句便罷了，沈熾正好也在府中，聽說此去北境會先到龍關，等謝瑾趕到龍關大營坐鎮后再轉去騎龍坳，臉上的神很有些詫異。

沈蕁坐了一會兒就趕往西京校場的臨時營地，進謝瑾的中軍大帳時，幾位將領都在他帳說事，一進來，謝瑾立刻抬頭，目一落過來，兩人臉上都有點發燒。

昨晚瘋狂了一夜，沈蕁在他懷里直睡到近午，醒來后又被他纏著在那嵌滿鏡子的綿大床上胡鬧了一回，他方才起穿，先一步騎馬回了軍營。

這會兒兩人的腦子里都不由自主浮現出一些不該出現的散碎片段，沈蕁咳了一聲，坐到顧長思讓出的椅子上，低頭喝茶。

謝瑾把目挪開，對顧長思道：“該代的都代給你了，到了靖州后，沈將軍會取道龍關，你先帶人去騎龍坳，與何都尉接。”

顧長思應了，正要告辭出賬，沈蕁住他，“你先到我帳外等著，我還有事要代。”

等謝瑾和另兩名將領說完了事，帳中只剩下兩人時，沈蕁瞅著他道：“我明兒便走了，謝將軍有沒有什麼要代我的？”

謝瑾道：“自是有的……阿蕁，出去走走吧。”

沈蕁見他抿著，神有些嚴肅，不由笑道：“什麼事要出去說？就在這里說不行麼？”

話沒說完，謝瑾已經掀簾出去了，便只得跟出去。

兩人一前一后出了軍營，順著扶鸞山腳下的斜緩山坡向上走，走了許久，謝瑾走至一株大樹下，停住腳步轉過來。

此時新月初升，軍營起伏的大小營帳在腳下斜斜展開，因有四千士兵明日便要整隊出發，此時營里正忙碌著，來往穿梭的人看上去似螞蟻一般渺小。

沈蕁剛至他跟前，便被他握住右手，手掌心里被塞進了一個東西。

凝目看去，見是一只兩寸見長的青銅梼杌，其狀兇戾惡猛，紋理刻得極細微真，但只得半個子，然一瞬，立刻便明白過來。

“謝瑾，你……”心一沉，語氣重了幾分，但說話的聲音得極低極低，角都有些微，“你居然——養暗軍？”

謝瑾沒說話，只凝視著的眼睛。

沈蕁急得跺腳，“你不要命了？”

謝瑾將的手指合攏，牢牢握住那半只梼杌，低聲道：“我不養暗軍又能怎麼辦？樊國狼子野心，一直對我朝虎視眈眈，先不說朗措的十萬鐵騎，就是前樊王座下的十八萬兵，都不是好對付的，一旦起了心要攻過來，就算有關墻的抵擋，八萬北境軍能擋得住？”

沈蕁心砰砰跳一陣，冷靜下來，問道：“這事有哪些人知道？”

“我爹，宣王，我，崔軍師，現在還有你，”謝瑾道，“四路暗軍的統帥雖知曉一些，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沈蕁半晌無語，掌心汗，都快將那半只梼杌出水來。

“兩萬暗軍現是崔軍師掌著，梼杌的一半在他手里，另一半就是我這只，梼杌一合，便可調暗軍，暗軍的四路統帥不認人，只認梼杌。”

幽涼月灑下來，謝瑾的臉在明暗錯的影下清冷淡漠，他徐徐說著，語氣平淡無波，“阿蕁，我是不得已，我不能拿邊關百姓的家園和生命來賭，你也知道，丟失幾個邊塞，對朝廷來說可以重新舉兵奪回，但對于那兒的人來說，家只有一個，命也只有一條……兵權對謝家來說是重要，但重要不過十數萬人的命，早在決定建立暗軍的那天，我爹和我就做好了準備，一旦——”

沈蕁急忙去捂他的，“呸呸呸——”

謝瑾握著的手，順勢拉到懷里把人抱著，“下午剛收到的軍報，北境形的確不太妙，這幾年，樊國部暗流涌，前樊王與朗措之間勾心斗角，被制約著一直沒敢大舉興兵，現在朗措奪了王位，前樊王的十八萬兵在斗中死了八萬，十萬歸他座下，朗措是個什麼樣的人我們都清楚……”

沈蕁默然無語，謝瑾接著道：“他這幾年幾乎平了樊國北邊的各個部落，又一舉奪得了王位，可說正是氣焰高漲的時候，我把這半只梼杌給你，就是怕他會趁著我還未回北境之時突然發攻擊……阿蕁，這兩萬暗軍是我與崔軍師專為對付朗措的軍隊培養的，就是防著這一天。四路暗軍各有所重，神鬼莫測，一旦有險，可協助你牽制住朗措的羽翼，不至于太被。”

沈蕁推開他，將那半只梼杌放懷里，道：“好，我知道了，等你一趕到北境，我便還給你——你放心，我絕不會讓這半只梼杌從我上離開，也絕不會向任何人半個字。”

謝瑾深深注視著，握住雙肩微微一笑，“阿蕁，我可是把謝家的家命，都到你手上了。”

沈蕁只回著他沒說話，神嚴肅，沒有慣常在他面前的嬉皮笑臉和科打諢。

謝瑾忍不住將肩頭按回懷里，喃喃道，“我以前沒想過會有這一天。”

沈蕁知他話里的意思，環著他的腰抬頭笑道：“你不怕我有其他打算？”

謝瑾低頭，吻在角，“我信你。”

輕淺的一個吻，卻在兩人心中漾開溫溫的暖，謝瑾離了的，笑道：“其實也沒這麼嚴重，若真有被揭破的一天，我也不是沒有對應的法子。”

兩人說完，攜手回至營地，顧長思果真一直候在沈蕁帳前，旁邊站著姜銘，領著顧長思進去后，姜銘目在背影上停留一瞬，隨即轉開。

朱沉正在帳收拾東西，見顧長思跟在沈蕁后進來，眼皮子都沒一下，直接進帳去了。

沈蕁讓顧長思坐在案前，遞了紙筆給他，道：“你閉上眼，把騎龍坳和周邊的地圖畫出來。”

片刻后顧長思畫好，沈蕁拿過來一看，贊道：“不錯，下了功夫的。”

拿筆尖虛虛點著地圖，問道：“如果樊軍至北境線，我們要從騎龍坳攻樊軍后方，可以走那幾條線路？”

顧長思略一思索，將地圖拿過來，另用筆蘸了朱砂，以紅線描出。

沈蕁頷首，“這幾的確便于行軍，但還不是最好的路線，如今形勢有變，我暫時去不了騎龍坳，也就暫時帶不了你們，一旦事態急，你必須挑起這個擔子，明兒出發后我們在路上再來細細討論。”

顧長思肅然應道：“是。”

他出去時臉上無甚表，目卻在卷起的帳帳簾上流連了片刻。

不多會兒朱沉出來，沈蕁瞧著笑道：“躲什麼躲？”

朱沉道：“看見他就煩，那會兒說的義正言辭，說他今生絕不聽命于沈家人，如今沒幾天就在將軍麾下服服帖帖的，我都替他臉疼。”說罷，自己忍不住微微一笑。

“這說明你家將軍有本事，”沈蕁面孔一板，大言不慚道，“多學著點。”

朱沉笑出聲來，“這也說明我有眼——對了，今兒我和姜銘聊了聊，他說是老家的母親最近生了病，所以這幾天有點心神不寧。”

沈蕁聽說，眉心卻微微凝起，“是麼？如果真是這事，有什麼不好對我說的？”

朱沉道：“我也覺得，但他不肯再多說了，咱們多留意留意。”

沈蕁“嗯”了一聲，出帳去巡視各部出發前的準備況。

次日天還未亮，沈蕁穿著那套明輕鎧，領著四千將士出了城門，于微熹的晨中一路西行。

兵馬行至澐水渡時，等候在岸邊的一排渡船來往數次，將士兵戰馬盡數送往對岸。

披堅執銳的將士有條不紊地牽馬下了渡船，黑地在岸邊列隊等候。

謝瑾立于岸邊，掃了一眼對岸的兵馬，將沈蕁頸下的披風帶子了，凝視著道：“我只能送你到這里了。”

朱沉牽著沈蕁的馬，先上了最后一只渡船。

秋末初冬的清晨，風凜冽而寒冷，水岸邊旺盛的紅蓼還未褪去最后的，輕淺頹黯的殘紅一直漾到灰蒙蒙的天邊，謝瑾的馬立在枯黃的草叢中，馬頸不時親昵地挨過來，蹭著他的后背。

沈蕁雙眸亮若晨星，上翹的角于寒風中彎一抹暖人的弧度，“我在龍關等你。”

謝瑾點頭，“去吧。”

未再說什麼，提了長刀干脆利落地轉上了渡船，謝瑾翻上馬，瞧著那艘渡船船槳劃開，推開水浪，漸漸于秋波寒中靠岸，對面一聲號角長長揚起，沈蕁轉頭回一瞬，隨即領軍去遠了。

謝瑾的袍在風中翻飛不止，吹得他整個人都似要乘風而去一般，澐水渡頭黃柳殘紅，枯草秋岸，或許是天灰蒙，云掩日，他心頭總有一揮之不去的霾，直到對岸的大軍于視野中消失不見，這才調轉馬頭，慢慢往道上策馬歸去。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