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掩了院門，趁夜照著地圖所示，避開來往行人，下了一道。

沿著道走了多時，又上了一段階梯，盡頭有人應聲開門，引兩人進了一間蔽的小院，院門口站著一排衛軍，一名衛軍統領行禮道：“還請將軍和這位侍衛卸下上的武。”

沈蕁面上出訝然的神，二話不說，把靴子里和腰上的匕首都取出來予那名衛軍。

進了院子，朱沉小聲問道：“將軍早知是皇上？那為何還要多此一舉帶兩把匕首？”

沈蕁回頭，低聲笑道：“我是知道，但不能讓他知道我“知道”，否則皇上多失啊。”

兩人轉過一座玲瓏的假山，果然前頭溫泉邊上，悠閑倚山而坐的，正是穿了一天青長袍的宣昭帝蕭直。

“怎麼，沒想到是朕吧？”蕭直呵呵笑了一聲，起來扶跪下行禮的沈蕁，“快起來，今兒朕不是皇上，阿蕁也不是國大將軍，咱們兄妹好好聊一聊。”

侍送上茶來，又將朱沉引了開去，園中只留了皇帝和沈蕁兩人。

沈蕁笑道：“皇上這是唱的哪出？我都糊涂了。”

蕭直手里著一香匙，輕輕掏著邊幾案上一個小香爐的香燼，重新丟了一塊檀香進去，方才微微一笑，“兵部的文書，是我讓人去的，鄂云那邊，也是我了消息給瑜昭儀，讓鄂云主去聯絡的。”

他沒用“朕”自稱，親近之意昭然而明。

蕭直說罷，抬頭看了沈蕁一眼，并不諱言，“我想瞧瞧阿蕁在被褫奪了西境軍統轄權后，是否仍然保持初心，堅持要查清當年真相，還吳將軍等人一個清白。”

沈蕁只笑了笑，沒吭聲。

“還好阿蕁沒讓我失，辦事也利落沒讓人逮住首尾，”蕭直嘆了一聲，“既如此，我倆倒不妨合作一下，我承諾，事之后，定會給予阿蕁想要的東西。”

縷縷的輕煙自香爐壁上的鏤空云紋中鉆出，檀香醇厚清怡的味道在空氣中飄散開來。蕭直住的這座雅苑與沈蕁的又不同，庭院寬敞許多，布置也更為奢華大氣。

沈蕁屏息一瞬，笑道：“那皇上想要的是什麼呢？”

蕭直瞧著，靜靜道：“你知道的，我只想往后不再束手束腳，太后勞多年，也該在坤寧宮靜心養老了。”

沈蕁垂下眼，“這事難辦。不說朝中別的勢力，就說軍中，如今西境軍的兩只虎符，一只在墨潛手里，一只在太后手里，而且我瞧，太后娘娘春秋正盛，怕不會放手。”

“所以呀，要不為何找上阿蕁呢？”蕭直一笑，“若不是你這麼一鬧，太后從你手中收回西境軍兵權給了墨潛，我還真不知道當年的慘事另有玄機，想想真是令人寒心，邊疆將士赤膽忠心，卻被自家人在背后捅了一刀，我得知后，既痛心，又細思極恐。”

他笑容漸轉冷，“不過我和阿蕁不同，我一聽說，便知道是誰做的，只是事太久遠，要回溯追源，拿到證據并不容易。”

他神一肅，朝沈蕁俯過來，“若是能查清當年之事，太后不想放手也得放手——瞧著吧，我頂著力下令撤回四萬西境軍下梧州屯田，墨潛一準兒急了，西境邊關不鬧出什麼事兒來，著我收回命，那才怪了，墨潛那頭一，我們能掌握的東西就更多，順藤瓜，不愁當年之事不浮出水面。”

沈蕁默然無語，蕭直坐直子，端起茶盞喝了一口，“上京這頭，我可以想辦法，但鞭長莫及，西涼那邊大概還得阿蕁的人去追蹤。鄂云我已放回西涼，但實話告訴你，盯著他沒用。當年的事，不是鄂云那伙人做的，這次我只是用他為餌，試一試阿蕁罷了，你既去追著鄂云，說明你還沒找著正確的方向。”

沈蕁看了皇帝一眼，笑了笑，“皇上真是用心良苦。”

蕭直不置可否，拿起案上另一盞茶遞過來，沈蕁搖搖頭，“我不，多謝皇上。”

蕭直便也沒勉強，擱了茶盞，閑閑撣了撣寬袖袖擺。

“西涼那邊該往哪個方向去追索，我會告訴你，免得你白費了功夫，當年的事，我掌握的東西比你多，”蕭直觀察著沈蕁面上的神，笑道：“阿蕁還猶豫什麼？孤軍戰既困難又不一定會有結果，你莫非還信不過我？這麼些年來，我可從來沒有為難過阿蕁，你小時候在宮里和謝瑾打架，我哪一次沒誠心誠意為你搖旗助威？”

沈蕁笑著睨他一眼，“皇上這也拿來說？難道不是您瞧不慣謝貴妃和宣王，所以盼著謝瑾輸麼？”

蕭直便也款款笑道：“不管怎麼說，我是誠心和阿蕁合作的，你有決心，有人，我有線索，有方向，我倆合作，正是天無。”

沈蕁沉默半晌，目沉靜地著皇帝問道：“那我想問一句，事水落石出后，皇上會怎麼做？”

蕭直嘆了一聲，“畢竟是我母親，我能怎麼做？只要今后不再手朝中事務，我會好好給養老的，但下頭那只犬可就不能饒了。”

“吳文春等人的冤案呢？”沈蕁問。

“當然會替他們平反，昭告天下洗盡冤屈，”蕭直道：“到時我也會親自主持大典，祭奠所有枉死的將士英靈。”

“好。”沈蕁起，鄭重朝蕭直躬行了個禮，“希皇上記得今日說過的話。”

蕭直目閃，神復雜地了這一禮，待重新落座，才道：“聽說你會先啟程去北境？”

沈蕁笑道：“皇上消息倒是靈通。”

蕭直便也笑，“走之前，咱們想法再見上一面——對了，這次秋獵瑜昭儀也來了，明兒狩獵你幫我護著點。”

沈蕁故意瞅著他打趣道：“皇上還有什麼不放心的？瑜昭儀在塞外長大，要單騎，恐怕連我也難勝過。”

蕭直嘆道：“這境敏，難說不會有人打主意到上——若出點什麼意外，西涼那邊還能善罷甘休？不正好借機挑事嗎？”

沈蕁笑道：“知道，那我告退了，皇上好生歇息。”

蕭直頷首，待出去了，方喚道：“來人——”一轉，卻見若有似無的輕煙中，案上那只香爐的檀香又已燃盡，他不由搖頭，“怎生燃得這般快。”

次日狩獵果然乏善可陳，蕭直擔心的事也未發生，沈蕁一直跟著瑜昭儀，狩獵結束后便與蕭直了頭，將人至皇帝邊。

蕭直似是略微松了口氣，擁著瑜昭儀回了行宮。

有華英公主暗中吩咐，侍衛們總把獵往沈蕁前頭放，一只箭筒的羽箭都沒完，侍衛報上來的數就已遙遙領先，連帶著瑜昭儀也收獲頗。

沈蕁笑著與瑜昭儀說：“這般狩獵，哪有在塞外草原上放開手腳來得痛快。”

瑜昭儀當時臉上閃過一悵然，隨后又斂去愁容道：“皇上恤我，特地帶我來此參加秋獵，我已經很激了。”

沈蕁默然，瑜昭儀偏頭看一眼，笑道：“今兒多謝沈將軍護我周全，若來日我能回到西涼省親，希能有機會，與你共同在草原上打馬追風，跑個痛快——只怕沒有這一天。”

“若有這一天，我一定去，”沈蕁抱拳應下，以示鄭重，“一言為定。”

傍晚行宮外便燃起了熊熊篝火，侍衛們在篝火邊架起支架，把日間眾人獵到的獵當場宰殺洗凈，整只架在火上烹烤。

夕落于山外，濃淡山漸漸融于灰暗暮中，蒼勁崚嶒崢嶸悄，更顯谷中一片歡騰喧囂。

歡宴尚未開始，宮人們剛剛在地上鋪好織錦，架好幾案繡凳，便有一群群的貴客沐浴更后從行宮中緩步走出，一時間綺羅香風，玉貌云鬢，佳景無窮。

華英公主穿了條刺繡妝花百蝶群，上面是腰收得極細的鑲貂小襖，正指揮宮人們有條不紊地往一排排的桌案上擺著盤盞酒杯，忽見沈蕁負手走近，朝上一打量，不由笑道：“怎麼也不穿條子？”

“有什麼好穿的？”沈蕁無打采道：“不就喝幾杯酒麼？我子，若是染了酒還心疼呢。”

沐浴后換了件緋長袍，頭上的發冠摘下來了，拿一紅發帶束著。

華英公主橫一眼，恨鐵不鋼地說：“你瞧瞧你，明明長得好，總也不花心思打扮打扮，這兒的姑娘們哪個有你這般懶！一會兒人來了見你這樣——”

“哪個人要來？”沈蕁抓住話頭，冷笑道：“我話說在前頭，你若把什麼人兒塞過來，我便卸了他的胳膊，廢了他。”說罷抬起右手，五指旋著一擰，做了個狠辣的手勢。

華英公主瞠目結舌，半晌點頭道：“好，你記住你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