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朕已知曉,”宣昭帝甚為和氣地笑道:“樊國新王即位,友鄰前去祝賀一下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正常邦嘛,樊國的近鄰哪個沒去?趙尚書大可不必如此草木皆兵。軍費龐冗,今春北境軍又才裁減過一回,實已不能再削,如今西境平穩,西境軍若是撤回四萬兵馬屯田,來年軍費可節省三左右,朕意已決,趙卿不必多言。”
定遠侯沈熾心下頗為不安,又沒有什麼充足的理由出來勸阻皇帝,不由暗暗朝不遠的沈蕁使了好幾個眼,暗忖作為西境軍的前任統帥,出來說幾句話,或許比其他人更管用。
沈蕁沉容斂目,從頭到尾未置一詞,下了朝更是匆匆離去,跑得比誰都快。
自然有人很快跟了上來。
“走那麼快做什麼?”謝瑾打著馬,一路拂柳逐風,“我又不會吃了你。”
沈蕁“吁”了一聲,緩下馬蹄笑道:“說什麼話?軍務繁忙,我趕著去校場——答應了華英公主明兒去青霞山獵場秋獵,這一去就得耽擱兩天。”
謝瑾愣了一愣,“你要去青霞山獵場?”
“推不掉,”沈蕁道,“知道你一向不喜歡拋頭面,替你回了。”
“那我多謝你了啊,先不說這個,”謝瑾抿了,道:“謝思的事,怎麼個說法?”
沈蕁偏頭瞅他一眼,“你要什麼說法?你不高興,是為著你當大哥的威嚴被挑釁,還是因為答應了謝思只要他贏了你,就準他去北境?”
謝瑾悻悻道,“當然是后者,謝思還小,這時候去不合適。”
“還小麼?”沈蕁著馬鞭,撥開路邊垂下的一綹殘柳,“那我問你,你是什麼時候去的軍營?謝宜又是什麼時候去的?謝思今年都十二了,你和謝宜在他這個年紀,早在軍營里跟人打過不知道幾場架了吧?”
謝瑾不說話了,隔了半晌道:“謝思和我們不同,他子太跳,學東西也馬虎不上心,去了軍營更不好管教。”
沈蕁道:“是你覺得他太跳,還是你自己不放心把他放出去?謝瑾,不是我說你,你把謝思看得太了,一樣米養白樣人,謝思機靈好,你把他困在府里,他學得不得勁兒,你也吃力,放出去說不定就不一樣了,有的人,就是要躬行實踐,力學篤行才行。”
謝瑾琢磨了一會兒,展一笑,“行吧,就你會說。”
沈蕁又瞥他一眼,“不是我會說,是你自己關心則,公公婆婆都沒像你這樣管教他,你瞧謝思多有悟啊,我是告訴了他你那點子破綻,但尋常人就算知道,也是抓不住的。”
謝瑾沒吭聲,沈蕁笑道:“護弟是沒錯,但護過余了就不見得好,你得把他放出去,讓他自己去接磨礪,那日婆婆也是這麼跟我說,不過現在府里都你說了算,也不好太過干涉你。”
謝瑾啞口無言,沈蕁瞅著他嘖嘖有聲,“何苦一天心這麼多?你瞧你,眉心都快長皺紋了。”
謝瑾一驚,立刻手自己眉心,問道:“真的麼?”
沈蕁大笑,“騙你的!”說罷,一揚馬鞭,得得跑到他前頭去了。
謝瑾跟在后頭進了校場,兩人分頭去了自家營帳換服,謝瑾把守帳的祈明月喚進大帳,“昨兒營里有沒有什麼事?”
祈明月搖頭,道:“沒什麼,就是將軍昨日走得急,沒來得及告訴您華英公主遣人送帖子來的事。”
“我已經知道了,”謝瑾一面換服,一面問道:“送帖子的人怎麼說的?”
“說是不用兩位將軍都去,只去一人就。”
謝瑾聞言,解扣的手停了停,“真這麼說的?”
“是。”
謝瑾哼了一聲,了服道:“果真這麼說,那我還真不能不去了。”
祈明月一臉狐疑地將他的鎧甲拿過來,謝瑾一面穿甲,一面冷笑道:“我倒要看看,這回又想整出個什麼名堂來。”
青霞山獵場位于上京城外東邊的青霞山山谷中,離上京城大約五十里,是皇家欽定的狩獵場。每年春、夏、秋三季,皇家都會在此舉辦多場狩獵活,近幾年的狩獵都由華英公主一力承辦,每次盛會達顯貴、玉葉金柯們濟濟一堂,就連皇帝興致來了,也會帶著個別妃嬪駕親臨,和諸位青年才俊共同縱樂一番。
華英公主是宣昭帝的胞妹,本就是個極玩、極會玩的,回回都把狩獵活搞得有聲有,極盡奢華熱鬧不說,還常常拋出些新奇有趣的玩法,令各位喜好玩樂的公子小姐們趨之若鶩,真正的狩獵倒退居次位了,所以每次盛會結束后,傳出的風流韻事也不在數。
雖然如此,到底掛了個狩獵的名頭,華英公主因此會廣發請帖,邀請朝中武和武將世家的子弟前去撐場面,狩獵中拔得頭籌的獲勝者,還會得到厚的獎品,這獎品也是千奇百怪,事先又保,弄得眾人抓心撓肝,狩獵之前很久就惦念上了。
這也只算盛會中的一項樂事,真正令眾人瘋狂的,乃是晚間在獵場邊上舉行的行宮晚宴。行宮依山傍水,修建一座一座的小雅院,每座小院設有溫泉,竹修蘭幽,靜謐雅逸,在別致院聽泉漱玉,琴吹笛都是風雅骨,很適合私下小聚。
當然,若是沒有可相私會的人,大可到行宮外的廣場中去尋。
每次狩獵之前,華英公主都會請欽天監的人幫忙看好日期,因此一般狩獵的兩日都是晴天,晚間行宮外會燃起熊熊篝火,置酒瓊案,設歌舞笙簫,還有各種投壺、錘丸、棋牌類游戲,可供大家盡玩耍。
席天幕地中山風穿梭,既有野趣又不失熱鬧,眾人興酒狂歌,夜遮擋下往往放開手腳,放浪形骸也沒人注意,真真是酩酊疏狂,玉釵橫。
這次的狩獵又是今年獵場冬季封山前的最后一次,想來華英公主更會使盡渾解數,令與會眾人樂不思蜀,流連忘返,諸位收到請帖的人早就翹首以盼,弓箭馬鞍、箭服華,也不知備下了多套。
沈太后歷來都很支持自家兒辦的活,將之作為籠絡朝中員的一項手段,當然最重要的,還能借機抓到不人的把柄。因此若是朝中四品以上,需早朝的員要參與狩獵活的,只要遞書一封,都會很大方地準了他們的假。
像沈蕁和謝瑾這種常年駐守邊境的青年武將,去的次數都是屈指可數,謝瑾四年前回上京述職時去過一次,自覺與這種浮夸奢靡之風格格不,打完獵連晚上的宴會都沒參加就走了,后來即使人在上京,怎麼也不肯再去。
沈蕁礙著華英公主的面子倒是去過兩三次,不過也就背著弓箭裝模作樣在獵場跑幾圈馬,風頭都留給各位公子哥兒或者巾幗不讓須眉的小姐們。
眾人因著國大將軍的名頭都有點怵,又一臉嚴肅,生人勿近的模樣,因此晚間一般無人敢來招惹,也不過和幾位識的小姐斗上幾局牌,看幾曲歌舞,吃幾塊烤便溜回雅苑睡覺去了。
這日下午沈蕁穿了一銀鑲貂邊的玄袍,足登高筒云頭靴,背上背了一張長弓,馬鞍下掛著箭筒,騎馬跟在華英公主的鸞駕邊上,領著車隊一路往青霞山獵場緩行。
天高云遠,因已到了快冬的時節,山道上綠意闌珊,枯葉黃草,一片凋零之景,天空中早已不見南飛大雁,云雀也啞著聲,車隊行在山中,枯燥的轱轆聲單調地響著,倒越發顯得山中寂靜無邊。
華英公主掀開車簾,喚了外頭的沈蕁一聲,“阿蕁,騎馬不累麼?上來和我坐一會兒吧。”
華英公主與沈蕁同歲,兩人時常在一玩耍,長大了關系也還算不錯。
“這算什麼,就騎兩三個時辰罷了,我們在外頭行軍,幾天幾夜不停也是常事,”沈蕁沒什麼興致地說,“我說你,都這個時節了,還辦這秋獵做什麼?長了秋膘的野都不出來,開始準備打冬眠了,哪打得到什麼獵?”
華英公主笑道:“我們是為了打獵來的麼?快上來,我有話跟你說。”
沈蕁只得下了馬,將馬韁給一邊的朱沉,自己上了華英公主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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