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星際電影節的整個頒獎流程,松虞已經非常悉。

　但和往年不同的是，今年坐在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好位置。電影節的值主席就在的左手，文/化部部長夫妻則坐在正下方。落座時,雙方還言笑晏晏地打了個招呼。

　這當然也是一種殊榮。

　每一年都是從技獎項開始頒發。而《灰燼以后》拿的第一個獎就是最佳剪輯。

　公布結果的一瞬間,掌聲不僅轟，還夾雜著幾分難以言說的微妙含義。因為在場的人都知一條潛規則：歷來電影節的最佳剪輯和最佳影片,都是同一得主。

　換而言之，《灰燼以后》幾乎已經鎖定了今年的最高獎項。

　而在形形的復雜眼神里,只有突然被好運砸中的阿奇,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他試圖將松虞也一起拉上去，但只是笑著搖了搖頭，輕輕推了他的后背一把。

　接下來所有人都聽到了本屆頒獎禮上最好笑的得獎宣言。

　阿奇像著阿拉丁的神燈一般，對著獎杯嘖嘖稱奇道：“不知道這個杯子值多錢呢？”臺下的人都很善意地笑了起來，松虞也忍俊不。

　“謝謝大家，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頒獎典禮的現場，見到了好多活的明星。其實本來也不打算來的，連這套西裝都是臨時在機場買的。如果不是陳導演強烈要求的話,我今晚是要一邊跟新朋友約會一邊看電視的——對不起,我有點語無倫次了。”

　阿奇深吸一口氣，終于收起了玩笑話，極不自然地扯了扯自己的領：“我想要說的是,陳老師,謝謝你。假如沒有你的話,我現在大概還在開酒吧,混日子，隨便給人剪點什麼東西，做著懷才不遇的春秋大夢。”

　“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但也最努力的人。是你教會我，沒有人會把機會遞到手上，想要的事，就要自己爭取。因為你，我現在才會站在這里。”

　掌聲雷。

　既是給阿奇，也是給松虞。

　此刻臺上的剪輯師一臉的躊躇滿志，再也不見昔日的吊兒郎當。而松虞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這個人在空氣污濁的黃昏里，拉開了臥室的門。那時雙方都只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他們誰都沒有想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之后影片零零星星拿了兩個技獎。江左和楊倚川共同競爭了最佳新人獎，最終毫無懸念地喊出了楊倚川的名字。

　但真正將氣氛重新掀到高的，是拿到了最佳配角的尤應夢。

　掌聲空前熱烈，許多人都站了起來，熱切地注視著。本該為尤應夢頒獎的上屆影帝也主站下來，彎腰替牽著子。

　這是一條極其隆重的禮服，擺長得像是一朵碩大而飽滿的黃金月季，在臺階上巍巍，層層綻開稠的花瓣。

　尤應夢從他手中接過了獎杯，莞爾一笑。

　“我沒有想到自己會拿獎。”說，“大家都知道，我在這里拿過兩次最佳主角，但對我而言，都沒有這一次意義重要。”

　“我今年三十歲。曾經有個人對我說，演員的職業壽命最多只到三十歲，再往后走只有下坡路，嫁給他是最好的選擇。我一度以為他是對的，這就是我的命——直到我遇到了這部電影。”

　講到這里，被突然發的掌聲所打斷。

　尤應夢微笑著，仍然楚楚人，但眼里閃過一淚花。于是轉過頭，輕輕吻了吻手中的獎杯。

　“我要謝這部電影，當然，更要謝那個曾經拉過我一把的人。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時候我們缺的，并不是改變生活的能力，而是改變生活的勇氣。謝謝你，松虞，你永遠是我最好的朋友。”

　講到最后，的聲音終于變得哽咽。

　一滴淚緩緩落。鉆石一般，過白皙的臉龐。

　這個時代最的演員之一，被鎂燈所照耀的朦朧淚眼，也是值得被影史銘記的畫面。

　而尤應夢所說的最后一句話是：“松虞，我等你上臺。”

　實際上，所有人都在等待上臺。

　頒布最佳影片的時候，大家都還記得之前最佳剪輯的得主是誰，結果好像本毫無懸念。他們也已準備好了掌聲和尖。

　但沒有想到，這個獎偏偏冷給了另一部電影。

　——這也是星際電影節史上，第一次，最佳剪輯和最佳影片竟然花落兩頭。

　鏡頭對準贏家的時候，大半個劇組的人都是一臉震驚和難以置信，只有導演本人還很沉穩。他是功名就的業大拿，但是片子本質量平平，本以為只是提名得個安，自己都沒想過真會捧起了獎杯。

　致辭的時候，他看著松虞的方向，真意切地說：“在我看來，這個獎不應該給我。它應該被到更有天賦的年輕人的手中。”

　此刻松虞邊的其他人，盡管看似若無其事，一些小作仍然暴了心的失魂落魄。

　只有是真正的波瀾不驚。一邊鼓掌，一邊笑著向臺上的獲獎者點頭致意，表示謝。

　冥冥之中，已經猜到這個獎不會屬于自己：題材、過于主流的票房績、邊球的送審資格……太多的因素都在無形中形了掣肘。

　當然最重要的原因是，星際電影節作為全國最高獎項，審一向保守和主流。之前的長片就曾經鎩羽而歸，現在假如把獎頒給另一部長片，無異于是明晃晃地打自己的臉。

　但是再一次淪為陪跑者，坐在臺下，松虞的心境也已經和兩年前截然不同。

　能夠坐在這里，平靜而坦誠地為他人喝彩，是因為真的不在乎。

　甚至低頭去看了看手表：算一算時間，或許池晏該發表總督的獲勝言了。真好奇他會說些什麼——也許該假裝跑去洗手間一趟，去看他的直播。

　危險的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很難從大腦里移除掉。

　哪怕這意味著要驚邊的主席，松虞依然用手指輕輕住了前排的椅背，打算尋找一個合適的時機，悄悄站起來。

　但就在這時候，會場的燈突然暗了下去。

　一支樂隊跳上了舞臺。悉的迷幻電子樂，和不知何時換了一打扮的楊倚川。原來組委會竟然邀請了他的樂隊來做表演嘉賓。

　松虞笑了笑，只好暫時打消了離席的念頭。

　唱到一半的時候，打在楊倚川上的聚燈消失了，角落里另一個人從影里走出來。

　是江左。

　他將外套一，穿著一件單薄的白襯衫，開始跳一支現代舞。舞臺化作了一幅深深淺淺的水墨畫，而他的則是一支自由的畫筆，肆意，舒展，充滿隨心所的律，和驚人的染力。

　松虞想到了什麼。往旁邊一看，果然其他人臉上都沒有任何驚訝。

　“你們都知道？”問張喆。

　“他們練了很久了。”對方挑眉一笑，小聲說，“就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松虞很認真地說：“謝謝，這對我來說，比拿不拿獎更重要。”

　顯然，無論是否得獎，這個夜晚注定會屬于《灰燼以后》劇組。

　每一個人，都以各自的方式，在這個舞臺上大放異彩。而最終，所有的聚燈，都只為一個人而亮起——

　后來松虞看得太專注，甚至都沒有注意到，自己左手邊的座位是什麼時候空了。

　直到燈再一次亮起來的時候，本該坐在邊的主席站到了舞臺上，微笑著說：“下面由我來頒布本屆電影節的最后一個獎項，最佳導演。”

　巨大的投影里，依次開始播放了五部電影的片花。所有人都仰頭屏息，凝視著每部電影的華彩片刻。

　再一次到這部電影時，被播放的片段，竟然正是那場親自拍攝的刺青戲。

　當池晏的后背再一次占據了全部熒幕時，松虞不也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這一刻，他就在的邊。他始終以這樣的方式，陪伴著。

　于是接下來主席所說的話，似乎也毫不令人到意外了：

　“獲得最佳導演的是——陳松虞。”

　*

　在聽到陳松虞這三個字的一瞬間，咖啡館里也發出一聲尖。

　小艾興得簡直快要發瘋，差一點就打翻了自己手中的玻璃杯。

　但杯子里剩余的水還是灑了出來，沿著的手指，噠噠地往下滴。就像此刻的心，又激又傷，得一塌糊涂。

　“出什麼事了嗎？”廚房里的另一個人趕跑了出來。

　“得獎了！！！”小艾繼續尖，“陳松虞！最佳導演！”

　“看你這激的樣子，還以為得獎的是你呢。”對方調侃道。

　而小艾滿臉放地說：“你不明白，這麼多年來，一共只有五名導演獲得過最佳導演的提名。而陳導演，是第一個真正拿到這個獎的。”

　對方一怔，接著才道：“第一個？這不可能吧……”

　“很荒謬，對吧？”小艾說，“但這是真的。千真萬確。”

　同樣作為年輕的影視行業從業者，比誰都更清楚，什麼是真正的玻璃天花板。

　一切都是形的，但那些看不見的鴻始終存在。存在于每個行業，每個看似不起眼的細節里。

　所以，陳導演再一次創造了歷史。

　當然，本來就值得這個獎項，比任何人都更值得這個獎項。

　這是電影節向致以的最高敬意。

　對一名始終在堅持自我的創作者，也對這世界上所有并未被真正看到過的創作者。

　而此刻，全世界無數雙眼睛，都在目送著陳導演走上那座領獎臺。

　奇怪不過是幾百米的距離，卻變得如此漫長。或許是因為沿途的每一個人都將攔了下來，用力地與擁抱，為送上祝福。

　這一路曾經費力地踮著腳尖，踩過許多尖刀，但最終回的時候，視線所及，只剩下滿岸的繁花。

　手捧著那座沉甸甸的獎杯，松虞十分沉穩地謝了劇組里的每一個人，以一貫懇切和溫和的語氣——甚至不需要再看草稿，就能極其流暢地念出每一個工作人員的名字。

　這或許是史上最冗長的一次獲獎言，但全場的人都以無盡的耐心，聆聽著念出連篇累牘的姓名。因為值得這樣的時間。

　最后說：

　“我還想要謝一個人，盡管今天他并不在這里。這部電影也是我和他共同的作品。很長時間以來，我以為電影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是他將我從銀幕的另一端拉了回來。謝謝你，Chase，你也是我的創作母題。"

　這是今夜所頒發的最后一項大獎。

　但頒獎典禮結束后，小艾和的同事，仍然癡癡地坐在投影前，將最后一段獲獎言，來來回回地看了十多遍。

　“你是我的創作母題。”同事的眼睛都紅了，反反復復地慨道，“我再沒有聽過比這更的話了。”

　小艾怔怔地說：“我也是。”

　始終還記得當松虞在領獎臺上，最終念出人的名字的時候，流出了怎樣人的眼神。

　那一刻自己所看到的，是比雪山更純凈、比月更攝人心魄的芒。

　同事又說：“他們一定非常相，真好啊。”

　一向自稱為CP頭的小艾這時本該繼續說些什麼。

　但莫名地，卻陷了沉默。

　一種奇怪的緒揪住了的心。這促使低下頭，一言不發地打掃起咖啡館來。

　因為頒獎禮的緣故，店里今夜的打烊時間延后了許多。盡管典禮已經結束了，派對和工作仍然繼續。時不時有記者或者其他工作人員打著哈欠進來買熱式。當然，等咖啡的時間，大多數人在津津樂道地討論著的，仍然是最終抱得大獎的陳松虞，和最后的那句隔空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