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虞已經完全忘記了那一天的首映禮,自己究竟在舞臺上說了些什麼。

　但唯獨有一件事，記得很清楚。

　那是在放映開始前，所有人都聚在一起拍大合影。記者們蜂擁過來,圍堵在舞臺下。久違的名利場的紙醉金迷,在這一瞬間重新包圍了：此起彼伏的、咔嚓咔嚓的快門聲，閃燈近乎瘋狂的晃眼的白,以及聲嘶力竭的吶喊“請看左邊”“請看右邊”“再來一張”。

　起初的笑容純粹是一種多年面對鏡頭的記憶。

　太練，也太訓練有素,以至于松虞都已經能夠想象到,第二天出現在報道里的自己會是什麼姿態。

　直到下面一個腦子很活的記者，突然靈機一地大喊道：“我們再來幾張單人照好不好？”

　這個提議得到了其他人的一致認可。先拍了單人照片，又有人開始起哄“來幾張組合的吧！”

　氣氛正好，像一場大派對，沒人忍心拒絕。于是首先是楊倚川和尤應夢，作為主角姐弟兩人上去了。接著江左也被喊了上去。最后軸的是松虞——男演員們知識趣地躲開，臺上只剩下和尤應夢。

　這一幕太過賞心悅目。白織一張的銀網，而們則是站在環里的雅典娜和阿爾忒彌斯,彩奪目,令人屏息。不知謀殺了多狂熱的菲林。不是記者們，諸多的觀眾們也站了起來，將手機攝像頭舉得很高,只恨不能從山頂沖下去,對神頂禮拜。

　松虞繼續對著鏡頭,對著黑的人微笑。在這類場合里,導演的存在向來不不是很強，早已經習慣了做個鑲邊的形人，從未想過自己也有堪比巨星待遇的一天。

　就在這時,不知是誰又喊了一聲：“Chase呢！也來一張吧！”

　的笑容僵住了。

　——拜托，不要是現在吧。

　心里一個聲音這樣說。

　其實松虞并沒有刻意在瞞自己和池晏的關系。但這段時間雙方都太忙，本沒機會見面，更別提向邊的朋友們更新自己的狀態。

　或許只有尤應夢察覺到一點端倪。

　當他們從后臺一起上來的時候，曾經意味深長地看了自己一眼。

　但在這之后，松虞立刻被主持人到了舞臺中心，跟觀眾打招呼。而池晏則知識趣地站到角落里。

　兩人在臺上再無集——直到現在。

　無論如何，松虞絕沒有想過，在自己的電影首映禮上公開這件事。因為這顯然會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轉移到與電影無關的八卦。

　于是低頭看了一眼手表，佯裝無奈地說：“呃，我們好像已經超時了。”

　的確已經超了十多分鐘，影院經理站在臺下——按理說他的任務是掐著秒表，防止映前流超時。但這個劇組，這部電影顯然有特權。于是他笑容滿面地對松虞比了個夸張的手勢，示意“您請繼續”。

　“……”徹底絕了。

　尤應夢對自己曖昧一笑，款款地走下了舞臺，臨走時甚至對眨了眨眼。

　而池晏與尤應夢錯而過，慢條斯理地走了上來。

　在耀眼的追燈里，朝著松虞走來。

　臺下的觀眾都已興得發瘋。

　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的總督候選人，甚至于本沒想到今天會在這里見到他。盡管由始至終，池晏都沒怎麼發言，只是淡淡微笑著，一副不愿喧賓奪主的紳士姿態。

　但有些人，無論站在哪里，永遠都會是人群的焦點。

　池晏就是如此。堪比男模的高，又是這樣的一張臉。任何男演員站在他面前，都生生地矮了一頭，變得一副畫作里，最無關要的蒼白底。

　最后，當他終于站在陳導演邊的時候——

　又是一新的尖，歡呼，甚至還有人在吹口哨，用力到臉紅脖子。

　記者也開始瘋狂地按快門。

　他們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化學反應是一種玄學。本沒有想過，這兩個人站在一起，竟然會這樣登對。鏡頭霎時間都變帶著泡沫的、朦朧的玫瑰。

　松虞和池晏似笑非笑地對視一眼。

　臺上說不出口的話，都藏在意味深長的眼神里。

　-不愿意看到我嗎？

　-是的，你可以下去了。

　-很憾，我已經上來了。

　池晏又朝著湊近了一步，微微一笑，十分配合地攬住的腰。

　這條綠子在腰間亦是的設計。于是修長的手指，短暫地到了雪白潔的皮。

　指腹毫不遲疑地往下。

　像是一尊金銅的雕塑陷落在新雪里。

　電石火的一瞬間。

　松虞呼吸一滯。

　像是眾目睽睽下的調。

　或許被拍到了，或許沒有。

　那只手短暫地虛虛一晃，又握了拳，只有手腕一寸皮，忍地與之相。

　一個標準的紳士手。

　不自覺地往旁邊站了一站。

　記者仍然在高喊著：“陳老師看下鏡頭！”

　“麻煩兩位多笑一笑吧！”

　“可以再靠近一點嗎？”

　心跳一度很快，因為池晏的作。像一盞燈的火焰，若有似無的撥。但松虞的笑容始終紋不，肩膀也始終得筆直，最舒展的站姿，并沒有讓人看出任何端倪。

　只是這些記者的話好像越來越奇怪。笑得不也有幾分微妙，幾乎很難再繼續維持角的弧度。

　直到突然聽到池晏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說：

　“好像在拍婚紗照，是嗎？”

　松虞：“……”

　低下頭，確定自己的麥克風已經關了。

　之后才微微一笑，故意站得離他遠了一點，從牙里出了一句話：

　“你不會以為，在公爵府里隨便演場戲，就算求婚了吧？”

　池晏笑得氣定神閑。

　只是一秒鐘后，他突然又側過臉來，極其專注地看著。

　單看這個姿勢并沒什麼不妥。

　但不知道為何，此時此刻，高大的男人微微躬，在近乎刺眼的閃燈的圍剿之下，漆黑的眼眸里反而倒映出一點溫的。

　——即使甚至沒有任何肢接，也就是有種難言的曖昧。簡直要令人倒吸一口冷氣。

　“這也太……”不知是誰喃喃道。

　太什麼？一時之間，竟然找不出何時的形容詞。但他的聲音立刻被更瘋狂的快門聲給淹沒了。

　鏡頭里，池晏形狀完的薄了，流連在白玉般的側臉旁，似乎短促地說了句什麼。

　與暗，靜與的完結合。

　立刻有記者大喊道：“Chase，你們在說什麼？”

　池晏轉過頭來。

　“一個。”他說。

　“太過分了！哪有在舞臺上說的！”記者開始不滿地起哄，慫恿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坦白。

　但松虞也只是出了一個皮笑不笑的神，隨便說了點漂亮話給搪塞過去，因為池晏剛才對自己說的是：

　“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清。”

　沒錯，分明是句無關要的話。

　可與此同時，他的另一只手地背在后，勾著纖細的手腕，有意無意地挲著的手指。

　帶著繭的糙掌心，一寸寸過那只被鉆吻著的指節。

　他顯然是故意的。

　用最引人誤會的姿態，說著最不痛不的話。

　但無論如何，這場超時了快半個鐘頭的映前流，終于能夠畫上一個令人心滿意足的句號。

　臺上的主創們一一地走下舞臺，回到觀眾席。工作人員此前也已特意給他們預留過座位。

　尷尬的事又發生了。

　其他人都已經坐了下去，到松虞和池晏的時候，卻只剩下了一個座位。

　引他們過來的那位工作人員一臉尷尬地說：“這……我也……”

　這種小錯當然沒人會追究。

　池晏甚至笑出了聲，故意在松虞耳邊，輕聲道：“要不要坐我上看？”

　冷笑一聲。

　于是他從善如流地改口：“反過來也行。”

　松虞：“……”

　“你怎麼不跪在我腳邊看呢。”幽幽地說。

　盡管不知道兩人又在小聲說些什麼，但周圍的觀眾都在好奇地盯著他們看，甚至又有人舉起了手機，地拍起照來。

　偶爾有人忘記了關掉快門聲。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在眾人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地說著悄悄話，真是有種難言的忌的樂趣。

　池晏仍然在愉悅地微笑著，聲音卻低得像一熱帶氣流：“我說過，我只有在求婚的時候才會下跪。”

　的颶風眼，圍繞著的耳廓，畫出一個人的曲線，用最危險的聲音，令人下墜。

　“——你在暗示什麼嗎，親的？”

　松虞不角微勾，轉過來，笑盈盈地看著他：“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清。”

　*

　最后事是這樣解決的。

　松虞和坐在過道的觀眾換了一個座位。

　而池晏仍然在邊，卻不得不坐到了過道的臺階上。

　一高定西裝與這將就的坐姿，天然有種矛盾。并且由于影院的椅子太高，反而到松虞來俯視他。

　忍俊不地對他說：“我打賭你這輩子也沒有坐在臺階上看過電影。”

　換做別人，坐在這里難免顯得局促。

　而在池晏上，一切都是立的。他懶洋洋地解開了西裝的扣子，長一，隨意又不羈地疊。

　他笑了笑：“親的，認識你之后，我做沒做過的事還了嗎？”

　燈慢慢暗下去，銀幕上開始播放映前的片廣告。

　縷縷的線照亮這個臺階上的男人。反而比銀幕上的畫面，更像一部廣告大片。

　他們之間只隔著一只座椅扶手。

　時不時手肘就會相。

　過了一會兒，松虞小聲打了個噴嚏。沒想到這里冷氣開得太足，手臂上已經起了一層細小的皮疙瘩。于是池晏直接將外套下來，披在肩上。

　聞到領上淡淡的悉香氣。大吉嶺和白苔。

　很多時候，記憶是被某些最微小的事所喚起的。

　比如嗅覺。

　或者一閃而過的、蒙太奇的畫面。

　松虞和池晏都曾在不同的場合里看過這部電影。

　對于松虞而言，曾在封閉的剪輯室里，一幀一幀地反復調整和斟酌過影片的細節，對每一個鏡頭都早已爛于心。這是電影工作里并不那麼好的一部分。枯燥，重復，不太需要創造和靈，反而更需要時間和耐心。

　對于池晏而言，他第一次看到影片，同樣是在一個并不那麼快樂的氛圍里。他知道自己等待已久的獵就蟄伏在后的黑暗里。所以銀幕上的畫面始終被一種山雨來的緒所籠罩。閉幕的那一瞬間，真正的暴風雨才剛剛開始。

　但在這一刻，他們心里所想的卻都與此無關。

　他們在回憶同著一件事——

　是在那個空曠的禮堂里。

　他們在銀幕下相擁的時刻。

　現在回憶起來，明明只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但一切都變得像一場靡麗的夢，是再狂野的想象里都不曾出現過的第一次。在影迷幻的電影院，在米花甜的香氣，在不斷循環的電影畫面里。銀幕上浮的線變海水，此起彼伏的銀浪，在一瞬間將他們吞噬。窒息。又重獲新生。

　于是對白，鏡頭——都變了記憶里溫熱的覺。

　變滴落的汗水。沙啞的呼吸。疊的皮。

　最終又變了某種難言的。

　野火燒盡后的干涸。

　但無論心關于電影的回憶是多麼令人心猿意馬，此刻的松虞仍然正襟危坐，抬著頭，一本正經地著銀幕。

　的瞳孔被大銀幕的線照得尤其明亮，泛起一層瀲滟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