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幸的是,視頻來來回回播放,也只有這麼短短的一段。
因為這只不過是警報系統里的存檔記錄。
其他時候,池晏并沒有打開AI的監控。
而松虞突然又站了起來。
徑自走到攝影機后,將鏡頭對準了這滿目瘡痍的、空的片場。
池晏:“怎麼了?”
松虞頭也不抬地,專注地調整機位:“補拍一場戲。”
“現在?”
“嗯。”
池晏輕輕一笑。
他沒繼續問為什麼,只是隨手拉了個手下過來:“把人都回來。陳導演要開工了。”
回來的人并不多,只是幾個關鍵崗位的工作人員以及兩位主演。
其他的砸活兒,松虞索就讓池晏的手下去做了。
于是副導演張喆只能一臉汗地,小心翼翼地指使著這群彪形大漢將材搬來搬去——這些人個個隆起,神兇悍,仿佛隨時就能拎起東西砸到自己頭上。他不心中打怵。
回頭一看松虞,卻本毫不在意,甚至還沖自己點了點頭,神很滿意:“這樣效率高多了吧。”
張喆:“……”
效率再高,誰也不敢請閻王干活啊。
真正的閻王,池晏,還站在后面,但松虞完全視若無睹。
自顧自開始給演員們講戲。
楊倚川乖乖聽著,反而是江左猶猶豫豫地看著:“陳老師,你都這樣了,還要繼續工作嗎?”
松虞:“我怎麼了?”
江左看了看滿地的瘡痍:“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明天再拍?”
搖了搖頭,淡淡一笑:“沒關系。”
這下他無話可說,只能低下頭去看劇本。
這是男主角年時的一場戲,同樣發生在兩兄弟之間。
十一歲的沈妄,被龍頭老大石東收養后,本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此青云直上。然而現實很快就給他一場重擊。
某天石東有事離家,只留下他和義弟石青兩人。
看似乖巧的小弟弟石青,立刻撕下了同手足的假面,帶著一群小弟,狠狠地辱了沈妄。
“這是很殘忍的一場戲。”松虞緩緩道,“唯一一場……年暴力。之前我一直在想,究竟要不要另請小演員來演,這場戲對他們而言,會不會負荷太重。”
“但今天的事讓我下定了決心。我們劇組太多災多難,不適合讓兒演員進組。”
江左詫異地看了松虞一眼。
此前他一直覺得這人為了拍電影,本無所不用其極。本沒看出來,還有這麼心思細膩的一面。
而楊倚川在旁邊,突然也興地大一聲:“我懂了!”
江左嚇了一跳:“?”
卻見楊公子兩眼放:“的確應該現在拍啊!趁熱打鐵!這場年回憶,本來就是沈妄在與石青對峙之后才發生的。用同一個場景,恰好能現出那種過去和現實的互文與反差。”
江左:“……”
竟然說得頭頭是道。看來這也是個戲瘋子。
兩位戲瘋子會心一笑。
松虞:“是,我就是這樣想的。”楊倚川;“嘿嘿嘿。”
江左:“……”
楊公子又不四周環顧。經過剛才那一番,整個倉庫已經天翻地覆,布景凌極了,儼然一片荒唐的廢墟,地上還有污濁的痕。
“真的!好有張力!”他嘆道,又好奇地半蹲下來,用手指沾了沾地上的,“這是道嗎?做得好真。”
“……”語塞的人變了松虞。
不忍心說出真相:這當然是真。制片主任小郭的。
不又回頭看池晏。
沖他出個皮笑不笑的神。
但那位始作俑者,只是角微彎,回給自己一個無辜的眼神。
松虞;“呵。”
特效組的人很快趕過來給兩位演員化妝,定點和戴頭套。
而松虞仍然站在一旁給他們講戲。
“要把那種痛演出來。”說。
“痛?”楊倚川立刻嘗試著做了幾個非常夸張的、齜牙咧的表。
松虞笑著搖頭:“不是這樣的。你不用刻意去扮小孩子。”
楊倚川:“哎?不用嗎?”
“這些外形上的問題,都給后期來理。要記住,你演的人還是沈妄。”
楊倚川:“噢。”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松虞繼續耐心地引導他:“不要在乎像與不像。這場戲,我需要的是緒——越濃烈越好,越盡宣泄越好。如果你覺得自己無法進那種狀態,就試著代剛才的形:假如剛才的大燈,是照著你的頭頂砸下來,你會如何?”
楊倚川又點了點頭。
他眉心一皺,神發怔,仿佛已陷冥想。
松虞知道,他是慢慢進狀態了。
江左在旁邊假裝刷手機。但其實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這兩個人的對話上。
雖然于承認,但是他竟覺得自己心深,有一羨慕。
從來沒人這樣跟他講過戲。
如此輕言細語,循循善,細致又溫。
從前江左去過的組,人人都極力捧著他,把他當尊大佛。本不求他演得多好,只要他出現在鏡頭里,哪怕是塊木頭,也能吹天花墜。
當然,這些人本來對于電影也沒什麼追求,只求能糊弄完事。
誰會這樣把角剖開了,碎了,仔仔細細地分析?
只有陳導演在聊角的時候,整個人容煥發。仿佛所聊的本不是什麼虛構人,而是活生生的人,是的朋友,甚至于……人。
他好像第一次知道,何謂“表演”。
江左鬼使神差地抬起頭,吞了吞口水,打算也借故向松虞提幾個問題。
是的,他第一次后悔,自己并沒有讓公司全力爭取這部電影的主角,而是滿足于這個更好上手的男二號。
否則這時候,被松虞的雙眼所注視著的……就是他了。
但話還在邊,他看到制片人朝著自己走過來。
池晏仍然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只是淡淡掃了江左一眼。
但不知為何,江左渾一震。
他近乎于慌地低下頭,卻心神巨震,那分明是輕描淡寫的眼神——
卻像是一道刺眼的強燈,當頭照下。
將他心那些不可告人的悸與,都照得無所遁形。
*
池晏站在松虞邊,竟然也撿起的劇本,漫不經心地翻了起來。
頭也不回;“你還在這里干什麼?”
他微微一笑,低著頭看:“看你拍戲不行嗎?”
松虞輕嗤一聲,沒搭理他。
又聽到池晏饒有興致地問:“劇本里不是幾個小孩兒嗎?怎麼也讓他們來演?”
不“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笑什麼?”他問。
“笑你……好像是真的不太懂電影。”
“那你教我。”他很自然地說。
松虞一怔,又道:“用CG和作捕捉,就能夠完地重塑演員年輕時的面貌。這是一項現在很常用的技。”
“這麼神奇嗎?”
心念一,難得耐心地解釋道:“其實最早使用這項技的,是21世紀初的一個導演,名字做李安。”
隨手用投影放出一段視頻資料:“他在一部名《雙子殺手》的電影里,用CG和作捕捉,重塑了演員威爾·史斯二十歲時的面貌,而當時那個演員已經五十歲了。”
兩張纖毫畢現的人臉模型對比,出現在他們面前。
池晏:“做得不錯。”
“可惜票房慘敗。”松虞扯了扯角,“他是電影工業的先驅者,卻得不到時代的認可。”
不知為何,池晏察覺到聲音里的落寞。
他角一彎,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但你不是最實拍嗎,怎麼還要用特效?”
江左清清楚楚地聽著這段對話。不知為何,竟然越聽越心驚。
明明只是閑聊而已,但這兩人之間,仿佛就是有種難言的默契,一種……難以被分割開的氣場。旁人本無法介。
制片人很了解陳導演嗎?——他不又想起那天晚上的形。他大喇喇沖進來,分明像是在宣誓主權。
江左的神更微妙。他只能繼續埋頭手機。
但松虞渾然不覺,只是很認真地回答:“我的確考慮過實拍,但這場戲太殘酷,不適合讓小孩子來演。”
池晏輕笑一聲:“不適合?但這故事本就是由真實事件改編。”
臉上不出一不忍:“那我只能希,這都是被戲劇加工后的真實——否則這一切,實在是太黑暗,也太荒唐了。”
*
在普通人的眼里,這場戲或許會顯得有些稽。
演員們都穿著特效服,站在一片凌的廢墟里。除了兩位主角之外,其他都是人高馬大的專業作演員。
但在松虞眼里卻截然不同。
已經看到了這場戲在銀幕上的模樣:
年的沈妄被一群同齡人按在地上。
起初他還試圖反抗,然而本寡不敵眾,反而還激怒了對方。
堅的拳頭像疾風驟雨般,落在他上臉上。而他瘦弱的不堪重負,猶如一棵被彎的矮樹。
“這小子還真扛打啊?”一個人笑道,“這麼打他,都能一聲不吭的?”
另一個人揪著他的頭發,又照著他的臉狠狠來了一下:“說話啊!怎麼不說話!”
他被打得鼻青臉腫,本看不清原本俊朗的面容。
但仍然倔強地一言不發,像一匹傷的孤狼,冷冷地掃視過每個人。
“這小子的眼神還真是讓人不舒服。”一個人小聲道。
冷不丁,另一個聲音響起來:“怕什麼?這小子可是貧民窟出來的,你們就是拿他當個沙包,也打不死他。”
其他人聽到“沙包”一詞,都哄笑一片。
只有沈妄愣住了,因為他認出了這個倨傲……而悉的聲音。
“小青?”他難以置信地喃喃道。
“啪!”
沈妄邊另一個人,又狠狠給他一掌。
“小青也是你的?!石小爺!”
沈妄置若罔聞,只是僵地抬起頭。
他滿臉污,眼睛高高腫起,死死地盯著面前驕矜的小爺,他的兄弟,石青。
石青出一個輕蔑的笑:“是啊,你就是我們家的一條狗而已,也配我的名字?”
“忍你好久了,就是當著爸爸的面,不好做得太明顯。”他哼道,“喂,你們幾個,好好教教他,到底該怎麼做一條好狗。”
他使了個眼,其他幾個小孩子,又將沈妄的頭踩在地上。
有人拿出了子,照著他瘦弱的脊背,狠狠砸下去。
另一個人不知從哪里,出一瓶威士忌,兜頭澆了他滿臉。
沈妄始終神麻木。
酒混著,順著腫脹的眼皮一直往下流淌。像凝固的、遲緩的恒河,像死亡。或許他也哭了。
特寫停留在這個鏡頭,松虞卻還沒有喊卡。
本來是打算到此為止,因為這場戲的收尾,需要另一個角出場,也就是尤應夢所扮演的蓮阿姨。但此時還未進組。
當然,尤應夢在此只是走個過場,后面補拍、剪輯和后期理,不會影響整的連貫。
但此刻演到了高/,一種莫名難言的緒,驚濤駭浪一般,也在松虞的心中翻滾。切切實實覺得自己看到了什麼,也抓到了什麼。
一時熱上頭,突然站了起來,對張喆低聲叮囑了幾句什麼。
對方神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而松虞飛快地走進化妝間,換了一條輕盈的真吊帶,靜靜地站到門口的帷幕背后。
——決定親自演完這場戲。
昏暗的線,在污濁不堪的暗黃帷幕上投下明滅不定的影。
緩緩地勾勒出一個窈窕人的弧度。
“你們在做什麼?”輕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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