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端瑞十九年,陛下陳宏封宦曹桑為樞使,權媲相。
太師段文昌大殿之上,以頭撞柱死諫未果,自請告老還鄉,領著全族離開京都返回祖籍劍南道,開山立院,從此教書育人,不再過問朝事。
此事一出,天下震。
段家車馬所到之,皆有人相隨而來,待到劍南境,那車隊竟是延綿數里,一眼不到盡頭。
那錦城外的段家祖墳之上,段怡靜靜地站著。
火把組的游龍,穿過城門,照亮了整個錦城。
“過了六年,先生的,終于開了。我那老祖父舍得京城里的榮華富貴,回來了。”
段怡輕輕地說道,又是一個月的十五,是守祖墳的日子。
恰逢霜降,墳頭草落了白,兩側的芙蓉花,開得正是妖艷。
比起六年前,段怡量高了許多,穿著一素白的襦,若非前用那金銀線繡著大朵的花兒,簡直像是穿了素服,為死人守孝。
“姑娘,咱們真的不去青云巷迎接相爺同老夫人們嗎?現在騎馬趕過去還來得及。本就多年未見,若是還……怕是免不了吃掛落。”
知路踮起腳尖,一臉的憂心忡忡。
當年姑娘離京之時,年紀太小,怕是已經忘記了,段家那一大家子人,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尤其是那段相爺同老夫人,都是講規矩的。
段怡收回了視線,朝著墳前的小院走去。
山上冷,屋子里燒了炭盆子,一旁的棋盤之上,還放著尚未下完的棋子,墻角的小爐子上,汩汩地煮著花酒,滿屋子都是香氣。
一擺,從棋盒里拿出了一顆白子,落在了棋盤上。
“統共一個段怡,那也不能夠劈兩截兒,一個在這兒給段家鎮運勢,一個去青云巷給老頭子當牛馬。去是要去的,不過不是現在去。”
說著,又拿了黑子,落了一顆。
知路聽著,對手哈了一口氣,快步的跟了進去,掩好了小院子的門,拿起火鉗,撥了撥爐子上的炭火,又倒了一盞小酒來,擱在了段怡邊。
“姑娘暖暖子。”
祈先生不在,棋無對手,段怡早就習慣了,自己的同自己對弈。
一手白子,一手黑子,正落定,便覺手不對,低頭一看,驚呼出聲,“哎呀!知路不好了,我爺爺的爺爺裂開了!”
知路無語,眼皮子跳了跳,今夜不不是你爺爺的爺爺裂開了,你剛到家門口看到空無一人的親爺爺一會兒也要裂開了。
提了提角,朝著一旁的小木柜子跑了過去。
段怡將那顆開裂的白子對著照了照,說道,“我爺爺的爺爺,埋在東北角左數第三格。真的是,牛鬼蛇神過境,把他老人家都氣裂了。”
知路沒有回話,掀開箱籠,直奔段怡說的方位尋去,從那盒子里,重新拿出了一枚白子,仔細的看了看,那棋子上頭,赫然刻著段正平三個字。
段正平,是段怡爺爺的爺爺的名字。
家異于常人的姑娘,玩尋常的棋子都玩膩味了,便把整個墳山上的老祖宗都刻在了棋子上。兒子遇到老子,那是要被打跪的。孫子圍了祖宗,那是要放祖宗突圍的。
唯獨這段正平,是個忤逆子,見神殺神,見佛殺佛,是段怡最喜歡的棋子,這不都使裂了。
段怡換上了新棋,開心的落了子,“要是添上了祖父,父親同我的名字,這棋才活了。”
知路心中一,佯裝沒有聽到的嘆,忙轉移話題道,“姑娘,相爺到底有多有學問啊?他已經告老還鄉,段家人都了白了,怎麼還有那麼多人,追隨他來劍南?”
“我聽說,連三皇子陳銘,五皇子陳鶴清,都從京都一路跟過來了。”
段怡聞言,挑了挑眉,滿不在乎的又拿起了一顆黑子,角多帶了幾分嘲諷,“他們在乎的不是我祖父肚子里有幾個大字,在乎的是我外祖父他沒有嗣子。”
段怡說完,一下子神采飛揚起來,“我押中韻腳了沒有?”
知路別過頭去,這不是我家姑娘,這是墳頭上被鬼附的了傻姑娘。
這是祈先生最近留給的功課,說話不像作詩,又像作詩一般,句句連續押中韻腳,這樣一來,若是同人說話之時,便猶如排山倒海一般,震得人神魂顛倒。
家姑娘聰慧無比,樣樣一學就會,偏生這一點……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俗話說人菜癮就大,知路唏噓的了耳朵,現在也很神魂顛倒,覺自己也要隨著老祖宗裂開。
段怡有了新的棋子,專心致志地下起棋來。
知路不敢打擾,取下了一把銀的長槍,專心致志的拭起來。
過了不知道多久,門前傳來了一個清冷的聲,“姑娘,子時已到。人快進府了。來了兩個意料之外的人,一個是江南崔子更,一個是神楚邑。”
段怡微微一怔,注意力從棋盤上挪開了。
崔子更?楚邑?
一個是的恩人,一個是的仇人,都是老人。
想著,站起來,斯條慢理的走到一旁的祭品籃子前,彎腰拿起了一張邊緣被燙得有些發黃的紙錢,揣進了自己的袖袋里。
然后朝著門口走去。
“走罷,知橋你上前開路。守祖墳十一載,誰人比我更孝順,即是孝順孫,那便沒有道理,不去迎接牛鬼蛇神。不是,不去迎接我祖父不是。”
門口那個被喚作知橋的姑娘,腰間懸掛著一把短劍,面若寒霜。
輕輕地嗯了一聲,手放在邊一吹,三匹馬兒快速地跑了過來。
屋子里的知路忙不迭的鎖了門,隨著二人一道兒,翻上了馬,快速的朝著城中奔去。
當年祈先生的話,猶在耳邊,這劍南道當真是要了麼?
馬跑得飛快,知橋對城中十分悉,三匹馬兒走了近道,待段怡到青云巷段家門前之時,那段家打頭的馬車,剛剛才停了下來。
段怡眼珠子一轉,將袖袋里揣著的那張沒燒完的紙錢,往角上一拍,翻下了馬。
眼眶一紅,帶了音,朝著那馬車深呼喚道,“祖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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