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盡時,通河渡口人來人往。
江緒背著行囊,下了大船。
華師爺在他后頭,手里支著跟木拐杖,走路卻比年輕人都穩當。
他左右一看,抬起拐杖,指了指遠樹下:“李大人安排的馬車在那兒呢。”
江緒順著看過去,笑道:“還是師爺眼神好。”
華師爺哼哼直笑:“你什麼年紀,我什麼年紀?不過是我一心尋馬車,要馬車載著我們進城,你的心,不用它,飛進城了嘍。”
江緒的臉,燒了個通紅。
不止是進京路上,先前在蜀中之時,江緒也沒被華師爺打趣。
從一開始的無所適從,到后來,也適應了。
華師爺是好意,玩笑話也從不過分,江緒的臉皮子在他的鍛煉下,厚了不。
只是,臉上挨不住,依舊會燒得紅通通的。
尤其是夏后,天氣一熱,越發明顯。
江緒用手背按了按臉:“滾燙。”
華師爺樂呵呵道:“也沒什麼,你年輕,如此顯得城府淺,有些時候,還就得看起來是你這樣的出馬,才事半功倍。”
江緒笑著應了。
他明白華師爺的意思。
衙門里來來往往,有各種人、各種事,自有什麼特點,便發揮什麼長。
一如當時來蜀中調查的僉都史姚大謙,整天著個圓肚子,樂得跟彌勒佛一樣,把蜀中上下,從三司衙門誆到了縣衙小吏。
沒有大干戈,就在蜀地收到了滿意的答卷。
與這些衙門里爬滾打了許多年的人相比,江緒還有太多的東西要學。
當然,那些城府手段,學會了,也是應用于場,不是用在家里人上的。
這個道理,他很清楚。
兩人上了馬車,一直到了驛館。
江緒此次進京,不止是述職,也是為了與定安侯府提親。
先使人去燕子胡同報聲“順利抵達”的平安信,江緒收拾過去,先行去了吏部。
吏部對這位狀元郎可太有印象了。
得了狀元,堅持不肯留京,尋著各種門路要回老家當的,太稀罕了。
更何況,江緒在蜀中確實做出了果。
若非有他出力,都察院要拿下鐵板一塊的蜀中員,就不是那麼輕而易舉的事兒了。
周沛笑著道:“狀元郎這次進京,不如就留在千步廊,別走了。”
江緒連連擺手:“得回去,得回去。”
詹侍郎在一旁掌:“不止自個兒回去,還得拐個媳婦兒走,狀元郎真是,人生得意。”
江緒紅著臉,道:“蜀中太遠,不能請大人們吃酒,到時候送喜糖來,還大人們收下。”
“要的、要的。”周沛與詹侍郎自是應下。
幾句家常后,都是正事了。
江緒除了自己述職,還從蜀中帶來了不員上奏的文書。
當地員幾乎是換了一批,從上到下,新新氣象,有一時難以上手之,但經過這些時間的磨合與調整,大致上,蜀中狀況是照著預想中在前行的。
一直談到了日落,江緒才起離開。
詹侍郎看著江緒的背影,低聲與周沛道:“他在蜀中不會待很久。”
“他原本可以一月都不待,”周沛樂著道,“他是個有主意的,還是得看他自己怎麼想。”
他很看好江緒。
學問自然不用說,更難得的,是明白自己想做什麼,并為之不懈斗的堅持與韌勁。
如此有能力、有想法的年輕員,又不缺助力,往后當然能走得順。
再說了,不止是千步廊,各個衙門里,誰不希有這樣的后輩一塊做事呢?
周沛收拾了書案,準備下衙:“說起來,還是定安侯府厲害,悶聲不響的,這麼好的姑爺就挑走了。”
“你不是還有兩個姑娘?”詹侍郎哈哈大笑。
“是啊,”周沛順著嘆,“愁死我了,說親嫁人,我萬分舍不得,可不說親,又不可能,只恨自己眼睛不夠尖,沒有快準狠挑兩個好姑爺。”
詹侍郎笑道:“別急、別急,最多下一科春試,考生進京時,你請溫大人幫忙掌眼,讓他給掌個狀元郎出來。”
周沛樂得不行:“我是有兩個姑娘!一個狀元郎,不夠!”
一直沒有什麼說話的尚書亦忍不住,掌笑了。
另一廂。
江緒離開千步廊,在京中獨自走了走。
在京中備考時住過的胡同,考試的貢院,認識溫辭的寶安苑,一圈走下來,頗為慨。
這一年多,他的經歷可以說是翻天覆地。
科舉的門,是他寒窗苦讀、勤努力敲開的,但之后的一切,則是他得了定安侯府的賞識得到的。
幫他安排回蜀中,請華師爺隨行指點他,“京中有人”讓他做事能更有底氣,不用擔心一著不慎就了棄子。
兩家聯姻,不了人脈、利益的置換。
作為侯府姑爺,侯府定然會給他能給的所有幫助。
江緒明白這個道理,更清楚自能回報的是什麼。
他沒有溫家那麼厚重的基,他有的,是喜歡溫婧的心意。
溫婧嫁他是下嫁,還得離開京城、去到完全不悉的蜀中,數年見不到家人,他需得一心一意待好,夫妻齊心,才不辜負侯府的托付與期。
以及,最最重要的,堅持本心、做個好。
他的連襟是太子,是將來的皇上,場捧高踩低,踩他的難得,捧他的未必真心。
他不能走錯路,得更慎重,這個姑爺才不算給定安侯府丟人。
當然,那是之后幾十年里,一日三省、時刻記在心里的話。
現在,他的腦海里,更多的,還是溫婧。
那個寄畫給他、告訴他會在春暖花開時等他進京的姑娘,他讓又多等了一季。
已是夏花爛漫時了。
一整夜,江緒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覺,干脆起來研墨,提筆作畫。
夜間在京中漫步,亦給了他不靈。
江緒此刻落筆,畫的是涪州城門。
城墻高大,城門開著,行人、車馬進進出出。
他作畫快,畫了城門,又畫了個巷口。
巷子,左右宅院,門前高樹,巷子外,大街小攤,人來人往。
盡頭的一宅子畫得格外細致些,那是他如今的住所。
對溫婧而言,萬分陌生的蜀中,卻是江緒無比悉的。
他若能盡快趕出些畫來,送給溫婧,溫婧多翻翻、多看看,亦能對那遙遠的地方幾分陌生,多幾分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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