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駒過隙, 轉眼就到了盛夏時節。
時局張,就連烈日也無法曬去人們心中的霾。路上行人的腳步匆匆,臉上的表越來越凝重和麻木, 連帶著校園中的氣氛也愈發沉寂嚴肅起來。
和喬鏡同屆的學生, 不都和他一樣申請了提前畢業, 甚至還有人因為家庭原因直接退學的。眼見著課堂一天天變得空, 就連教授們上課時也忍不住長吁短嘆起來。
“加上你, 今年申請提前畢業的學生一共有十七名,你是其中績最好的。”在一次下課后, 左向庭把喬鏡住了, “按照慣例,你要和大四的學生代表一起在畢業典禮上發言,現在還有幾個星期的時間, 記得提前準備一下。”
喬鏡當場愣住了。
“畢業典禮……發言?”他喃喃著, 語氣艱道, “先生, 這個我真的做——”
“不要跟我說做不到,”左向庭卻像是早就知道他想說什麼似的, 臉一沉,厲聲呵斥道, “還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你就要畢業了,你難道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你馬上就不再是學生了!”
他冷冷道:“既然你選擇了寫作這條路,那你將來就免不了跟那些大人打道, 你以為現在的社會還會允許你一個人躲在房間里, 兩耳不聞窗外事地寫你自己的東西?做夢。你要知道, 我和文校長護不了你一輩子!”
喬鏡嚅了一下, 卻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我不知道你未來有什麼打算, ”左向庭繼續道,“但無論是從政還是只在文壇混,你都必須要學會表達自己,為自己爭取到更多的支持者和籌碼。否則將來等著你的,要麼是泯然眾人,要麼就是被人曲解利用,最終被上絕路。”
頓了頓,他又道:“實話告訴你吧,我本來跟文校長建議說以你這樣的子,畢業典禮大不了換個人上也可以,但是他堅決反對。”
這點倒是喬鏡沒想到的。
按照校長平日里對他表現出來的溫和態度,喬鏡原本還以為是左向庭極力要求他上去發言,沒想到這次居然是文春秋提出來的。
“……為什麼?”
“因為在畢業之前,你都還是京大學的學生,”左向庭收回自己的視線,著窗外淡淡道,“現在政府部知道你的份的人已經越來越多了,總不可能一直瞞下去。與其這樣,那還不如主站出來,告訴全天下你就是晏河清。”
聽到這里時,喬鏡終于明白了。
文春秋是想要借這次畢業典禮,為他搭建一個舞臺,最后送他一程。
如果他當真是生活在這個時代的一名普通學生,得此助力,畢業后必定是海闊天空,鵬程萬里。
“先生……”
他再也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了。
著左向庭那雙平靜而蒼老的雙眼,黑發青年最終還是緩緩點了一下頭,同意了。
然而,知道和做到畢竟是兩碼事。
喬鏡雖然同意了上臺發言,以他對自己的了解,用頭發也能預料到到時候會是怎樣一副車禍現場。盡管他早早就寫好了發言稿并倒背如流,可是等上了臺,喬鏡估計自己一秒鐘就能全部忘,然后就等著呆站在臺上和下面的人大眼瞪小眼吧。
這樣恐怖的場景,是想象一下,他就覺得要無法呼吸了。
無奈之下,喬鏡只能向邊最了解自己的景星闌求助。
“這個……”景星闌也覺得有點兒難辦,畢竟他從來沒因為這個苦惱過,是公司開年會的時候甚至能直接上臺激/獻唱的標準社牛總裁,“要不,你把臺下的觀眾都想象倭瓜?”
他試探地提出了一個建議。
喬鏡面無表道:“恐怕上臺后我只恨不得自己是倭瓜。”
景星闌:“…………”
正當兩人一籌莫展時,旁邊的008突然出聲道:“你們可以去虛擬世界先模擬一下畢業典禮時的場景啊,習慣了不就好了嘛。”
這倒的確是個好辦法。
于是,當晚。
虛擬世界中,喬鏡穿著一黑的學生裝,站在學校禮堂的演講臺上,臉蒼白地和下面安靜的觀眾們大眼對小眼。
無數雙眼睛對準了他,果不其然,喬鏡的大腦一秒格式化。
別說發言的容了,他甚至差點兒都忘了自己現在正虛擬世界,后背的冷汗瞬間浸了服。
景星闌坐在第一排,無奈地著他:“別太張了,上臺的時候觀眾不會是這樣的反應的,你不用把他們想得太死板。”
喬鏡這才勉強回過神來,用力閉了閉眼睛,面前的觀眾頓時消散一空。
景星闌也噗通一聲坐到了地上。
“不是,”男人哭笑不得地從地上爬起來,“下次重來的時候,提前說一聲行嗎?”
喬鏡移開視線,有些尷尬地咳嗽一聲:“不好意思,忘了。”
由于這個小曲,第二遍開始,喬鏡明顯就沒有之前那麼張了。
——但也只是相對而言。
“各,各位老師們,同,同學們,大家上……上……”
黑發青年雙手背在后,結結地背著稿子,雙眼本不敢往下看,只能直勾勾地盯著禮堂的天花板。時間久了,都讓下面的景星闌有種喬鏡在沖他翻白眼的錯覺。
“那個,”在聽喬鏡說了二十多遍“上午好”后,男人實在是聽不下去了,“要不,你就只看著我說話吧。權當禮堂里只有我們兩個人,怎麼樣?”
喬鏡深吸一口氣,努力把視線匯聚到他上。
這次似乎有了一些效,但依然效果不大。
反反復復練習了不知道多遍,看著依然上臺沒講幾句話就卡殼的喬鏡,景星闌頭疼地了眉頭,心想這怎麼越練越回去了,表都還不如第一次自然呢。
喬鏡也有些泄氣。
最后,他干脆盤膝坐在臺上,神低落地自言自語道:“明天還是去找文校長吧。”
之前自己答應的那麼輕易,卻忘了社恐本不是那麼好克服的。喬鏡明白文春秋對他的苦心,但連續十幾次的失敗也實在是讓他沒有辦法了。
鼓起勇氣在公共場合發言……他大概這輩子都做不到了吧。
喬鏡默默在心里想著,剛想抬頭告訴景星闌自己的打算,但在看到男人的模樣時,卻一下子被他給嗆到了,控制不住地拼命咳嗽起來。
他睜大雙眼,哭笑不得地問道,“你這是在干什麼?”
“嗯?”
面前的大倭瓜,啊不,是穿著倭瓜套裝的景星闌頗為自得地在原地蹦了一下,還得意洋洋地向他炫耀道:“怎麼樣,這樣覺好點兒了嗎?不張了吧?”
喬鏡:“…………”
“噗。”
他不自地出一聲笑。
但正如景星闌所說,在看到這個倭瓜之后,喬鏡就算想張都張不起來了。
景星闌搖搖晃晃地走到舞臺邊上,從倭瓜套裝里出一只短短的手,努力了他的腦袋:“再來一遍吧,離畢業典禮還有幾個星期,咱們還有的是時間呢。”
喬鏡坐在臺上,正好能和臺下的男人平視。
景星闌原本還以為他至會表現出一點,正打算乘勝追擊一番,沒想到喬鏡沉默片刻,竟然看著他一臉認真地問道:“你這倭瓜,是植大戰僵尸里的嗎?”
景星闌剛打好的腹稿頓時胎死腹中。
他嘆了一口氣,心想世上怎麼會有喬鏡這樣的木頭,但最后連男人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是啊,被你發現了。”
畢業典禮當天。
一大早,禮堂便人滿為患。
京大學的名頭畢竟擺在這里,作為全國數一數二的高等院校,除了今年的畢業生外,在場還有邀前來的各界名流,以及一些新聞報社的記者們。
但放眼去,還是坐在第一排那位穿著黑西裝、打著灰領帶的男人最為引人矚目。
他正是之前除夕時來給景星闌他們送禮的景家長子,景黎。
景黎環顧一圈,沒發現景星闌的影,不有些疑地皺了皺眉。
典禮都快開始了,人呢?
然而,直到文春秋上臺發表演講,景黎都沒有看到景星闌出現在禮堂。
“……愿諸君都能實現自己的抱負,無論如何,母校永遠都在這里,等著你們回來。”文春秋用一句話簡單結束了他的發言,“我要說的就是這麼多,下面有請畢業生代表發言。”
在熱烈的掌聲中,大四的畢業生代表走上了演講臺。
景黎旁邊的座位仍舊是空空,他從口袋中掏出懷表看了一眼,距離典禮開始已經過去快二十分鐘了,景星闌仍舊沒來。
這可就有點兒意思了。
要知道,在典禮開始前,景黎還特意去了禮堂后臺一趟,和默默坐在角落里的喬鏡聊了兩句話。
雖然黑發青年給他的回應只是簡單的“嗯”或者搖頭,但是景黎早就知道了他的格,因此倒也沒有生氣,只是愈發好奇自己的二弟平時是怎麼跟這位相的,以及,他們到底是怎麼走到一起的?
正想著,鼓掌聲將景黎從沉思中喚醒,臺上那位學生的演講也結束了。
“最后,有請提前畢業生代表喬同學為我們發言。”
待主持人說完,穿著黑中山裝的清瘦青年從后臺緩緩走了出來。
在眾人目不轉睛的注視下,他在演講臺后站定,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拳握,臉是眼可見的張。
“各位老師們,同學們,來賓們,大家上午好,”他勉強順利地說完了第一句話,“我……”
喬鏡說著,視線控制不住地與臺下的觀眾們匯。
瞬間,他的大腦再度一片空白。
他張了張,聲音逐漸抖起來:“我……”
四周開始出現了輕微的議論聲,文春秋嘆了一口氣,心想果然還是不行嗎。
正當他準備起為喬鏡解圍時,突然,禮堂的大門被人從外面用力推開了。
喬鏡猛地抬頭去。
在眾人目瞪口呆的注視下,穿黑西裝、頭戴灰紳士帽的景星闌大步從禮堂門口走了進來。
他似乎對自己是全場焦點這件事毫沒有自覺,在環顧一圈后,便一臉淡定地坐在了表難以言喻的景黎邊上,甚至還沖對方簡單地打了一聲招呼。
其實他的打扮和在場其他人并沒有什麼不同,但是……
“二弟,”景黎角搐地看著他綁在帽子上滴溜溜轉的風車,“你這是在干什麼?”
景星闌:“找回心。”
景黎:“…………”
他默默地把往旁邊挪了一些,生平頭一回會到了家門不幸的。
景星闌對他這個便宜大哥心的想法毫不在意,男人只是在眾人詭異的目中,神如常地抬起頭,對講臺上的喬鏡說道:“我來晚了,不好意思。同學你繼續。”
喬鏡攥的拳頭慢慢放松。
他看著景星闌頭上還在旋轉的小風車,薄抿,隨后慢慢出一個笑容:
“……不,一點兒都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