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了治安“錦囊妙計”的袁三和馬四陪著笑送別了他的夫人, 轉頭就拉下臉來,大罵起這狗黑心到家,就用一句話打發了他們, 還拿走了價值千金的各種首飾珊瑚奇珍異寶, 簡直是搶錢!
但是沒辦法, 這個時候就是民不與斗,就算他們的“生意”做得再大, 那商人也依然是平民,在這幫老爺的眼中,也只不過是因為家厚才比普通百姓的地位要高上那麼一丟丟而已。
“袁三爺, 現在怎麼辦?”馬四是個混混出,就算現在生意做大洗白上岸, 說話時還是聲氣,自帶一匪氣, “禮也送了,關系也找了,結果呢?還不如打水漂能聽個響呢!”
“……倒也不是。”
袁三面相白凈,很多人都謠傳他是前朝宮中的太監,但沒人敢在他面前這麼說, “那狗畢竟是在政府里當差,他說的話, 咱們倒也不是不能采納。”
“哪句話?”
馬四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就是那個什麼匹夫文人的那個?這他娘的能有什麼用?”
袁三有些嫌棄地瞥了一眼馬四,要不是他兒執意看上了這大老的兒子,他早就把這憨子弄死了:“你不懂他的意思嗎?咱倆有的是錢,可是基本大字不識一個, 就算在家罵娘罵破天那晏河清也聽不到。但街上那幫窮書生, 不僅識字, 還個個都窮的叮當響啊!”
馬四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咱們可以雇他們寫文章,去罵晏河清?妙啊!”
但很快他又皺起眉頭,很顯然看不起文人之間這種文縐縐的罵仗:“可只是寫寫文章罵人,這麼不痛不的,管用嗎?”
“管不管用再說,反正得先把這口惡氣出了!”
袁三咬牙切齒道:“咱們雇個幾十上百個,到各家報社去發文章,我就不信晏河清一個人,能罵過這麼多張!最好再把他激得自報份,到時候我就——”
他和馬四對視一眼,臉上不約而同地出了險的笑容。
*
在《眾生渡》連載到中后期,伴隨著湊劇而來的,是讀者們愈發揪心的緒、報社越來越多的信件,以及許許多多地方報刊上發表的,關于這本書的點評文章。
許維新也不知道這風氣是什麼時候興起的,反正時下只要是個讀書識字的,就有膽子向報社投稿。評論一番他們《東方京報》上連載的小說,指點江山的模樣仿佛是哪位泰斗級別的文壇巨匠。
不過自喬鏡引用那些“先生們”在信中破口大罵的語句讓不人驚掉了下,也讓許維新對這幫文人的濾鏡全無后,他就清楚了一點:不遭人妒是庸才,這些罵的人吶,其中至一半以上,都恨不得對晏河清以代之呢!
但是老這樣樹個靶子讓人罵也不太好,于是許維新就借此為由頭,讓許曉明再去問喬鏡要幾張稿子,正好轉移一下這幫閑人的注意力。
許曉明答應了。
他本來沒指自己這一趟能有什麼收獲,但大概是最近社會上的各種批評文章把喬鏡給激逆反了,青年不但沒有像他們所希的那樣,直接封筆不寫了,反而還跟打了似的,真正發出了在現代鍛煉出來的超強腦速——
他真的日三千了!
在從喬鏡手中接過厚厚的一沓新稿、甚至還被告知里面有幾張是他新寫的小短文時,毫不夸張地講,許曉明激的整個人都在抖。
“喬先生,”他眼含熱淚地看著喬鏡,“請您務必繼續保持這樣的水平!您筆耕不輟的神,簡直太讓我了!”
喬鏡看著許曉明到不行的模樣,眼神微微漂移了一下。
如果這個速度放到現代……
讀者只會在評論區一邊敲碗等更一邊說他短小,順便親自擼袖子下場,寫個洋洋灑灑幾千字同人文自割。
但許曉明可不知道喬鏡在心里腦補著民國的編輯和讀者真可,在帶著稿子回去之后,他立馬就在座位上迫不及待地將新文看了一遍,又將它們給了許維新過目。
“妙啊!”
許維新一拍大,心想這篇短文不僅完諷刺了那些天天在報紙上指點江山的所謂“批評家”,替他們所有人都出了一口惡氣,而且這種題材他就算發出去也不用提心吊膽,簡直完!
“可是編輯,”許曉明為難道,“我們的小說欄目已經沒有其他地方放新連載了。”
由于晏河清的影響力,給他們報社投稿的作者近來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多,許維新已經從一開始恨不得上門去請人,變了現在的挑挑揀揀還嫌麻煩。
“這有什麼難的?”叼著雪茄的總編恨鐵不鋼地瞪了一眼自己這個不開竅的侄兒,“晏河清是咱們現在的主筆!你懂主筆是什麼意思嗎?反正下周的報紙還沒印刷出來,把那些水平稍次的稿子退了不就了?”
許曉明了腦袋,為難道:“這樣不太好吧,舅舅?我信都已經寄出去了。”
“有什麼不好的……”
但許維新說著說著,聲音就含糊了起來,他低頭盯著放在桌上的報紙看了幾秒,突然眼前一亮:“對啊!曉明你說的沒錯!”
他猛地站起,用力抖了抖手中的報紙:“如今咱們的報紙是供不應求,大家都是奔著晏河清來的,但有些頭腦發熱的刺頭也得給他們一點時間緩一緩——這樣,下周一不放《眾生渡》的連載了,先把這篇短文給我放上去!”
剛松了一口氣的許曉明:“……啊???”
“啊什麼啊,就這麼定了!”
許維新說著,又仔仔細細地把那篇諷刺短文看了一遍,越看臉上的笑容愈深,最后,竟控制不住地哈哈大笑起來:“晏河清,真妙人也!”
雖然喬鏡也沒想到許維新居然會在連載期間搞這麼一個作,不過如果他要是知道了,肯定能立馬反應過來,這就是現代商業中最常用的一個手段——
營銷。
許維新本質上還是個商人,他所做的一切目的都是為了提高《東方京報》的銷量,或許還夾雜了一點兒個人的念頭在里面。但是人人都有私心,在大是大非的事上,許維新的人品還是沒話可講的。
因此,喬鏡也并不在意他搞的這些小手段。
反正他只是個作者,只要負責寫文就行了。
這次他給許曉明的新作品,單從文名看,就能到一濃濃的諷刺氣息——
它的標題,《生不逢時》。
被袁三他們雇來的那幫所謂“讀書人”在報紙和雜志上指名道姓罵了這麼長時間,盡管喬鏡本沒把這些真·跳梁小丑放在心上,但他也不是泥人的,半點脾氣沒有。
因此他專門寫了這篇短文,為的,就是狠狠諷刺一通這群跳腳的酸儒們。
他們當中很多人都公然囂著讓喬鏡不要藏頭尾,出來當面和他們對峙,但他當然不會理會那些人別有用心的挑釁。就像那位治安說的那樣,文人相爭,殺人不見,對于這些人來說,口舌之爭不過是白費力氣,更何況喬鏡本就不擅長辯論。
他最有力的武,還是自己手中的這筆桿子。
在《生不逢時》中,他描寫了一位前朝的秀才,從八歲開始埋頭苦讀,一直考了幾十年也沒考上舉人,從舞勺之年一直考到知天命,頭發都考到稀疏花白了,也還是沒考上。
因此,這位秀才的口頭禪就是“生不逢時啊,生不逢時。”
好不容易有一年題目簡單,覺得十拿九穩了,結果還沒等績放榜——
啪,皇帝退位了。
秀才傻眼了。聽到這個消息的瞬間,他就當場白眼一翻暈了過去。
醒來后,他又開始在屋里大聲嚎啕自己生不逢時,哭得是涕泗橫流,痛不生的模樣仿佛下一秒就要進京為陛下征戰四方。
但秀才畢竟手無縛之力,只能關起房門義憤填膺了大半年,等到家里都揭不開鍋了,妻子孩子都快被死了,他才“忍辱負重”地重新踏出門檻,勉為其難地想要在外面謀個生計。
明明他沒有什麼功名在,卻偏偏有著一“讀書人”的傲氣,不肯去參加什麼“面試”,覺得那是有辱斯文。最后,還是老丈人費盡周折托人找關系,才替他弄來了一個給報社當抄寫的活計。
可上班第一天,秀才看著報紙上這些“新思”、“新思想”,以及關于某大學擬招收學生的提案討論,氣得渾發抖,筆一摔便跳腳大罵禮樂崩壞國將不國,最后被人當神經病趕了出去。
不僅一分錢沒拿到,還著肚子灰溜溜地回了家。
面對妻子抱著孩子哀怨的眼神,他還說自己是“不為五斗米折腰”的五柳先生,罵妻子不懂事,男子漢大丈夫,一時的不得志算得上什麼?自己只是生不逢時,君不見姜太公居到七十二歲出仕,照樣輔佐周王□□定國平天下!
然而,妻子只是幽幽地問了他一個問題:
“家里一粒米都沒了,下頓吃什麼?”
秀才被懟的臉青一陣白一陣,最后狠狠瞪了妻子一眼,罵了一句婦人就是見識短淺,甩袖回屋。
但自此之后,他倒也收斂了不,每日靠著給人抄抄大字、寫寫對聯賺點糊口的零錢。在妻子的幫助下,家里的日子也漸漸好過了一些。
可秀才一直覺得自己是郁郁不得志,手頭一旦有點兒余錢,就會去酒館喝得酩酊大醉。關鍵是他喝醉了還耍酒瘋,站在酒館門口逮著一個客人罵一個。
別人莫名其妙挨了一通臭罵,自然覺得惱火。有人懶得和他計較,有人脾氣不好,上手就揍,秀才都被揍得鼻青臉腫趴地上起不來了,還在斷斷續續地/著,說話顛三倒四聽不清楚,唯有“生不逢時”四個字牢牢地刻在了腦海里。
久而久之,秀才就在整條街上出名了,四周的街坊鄰居都給他起了個外號,就“不逢時”。
秀才深覺丟臉,然而只有酒才能暫時麻醉他的神經,因此他越被人調侃,酒癮越重;酒癮越重,發起酒瘋來就越狠;越是發酒瘋,越被人家調侃……最后徹底形了惡循環。
妻子到底是不了了,趁著一天晚上秀才又典當家里的東西出去喝酒,直接帶著孩子跑了。
秀才沒了人照顧,至此愈發窮困潦倒,日日泡在酒館醉生夢死,沒錢了還借著酒勁跟人討酒喝,曾經的“文人風骨”完全被丟到了腦后。
但或許是時來運轉,一天晚上,他正癱在酒館門口照常發著酒瘋罵人,突然一個路過的老板瞥了秀才一眼,邊人把他帶回了家,還給秀才洗漱一番,提供了熱騰騰的飯菜。
秀才醒來,以為遇到了伯樂,大喜過,正準備拳掌大展手,結果卻聽那老板說,是看中了他罵人的本事,希他帶著人幫自己——上門討債去!
秀才目瞪口呆。
他看著那幫自己未來的“同事”,個個左青龍右白虎,滿臉橫一氣,又看看老板擺在紅木桌上金燦燦的金條,咽了咽唾沫,掙扎一秒,便徹底拋棄了那不值二兩錢的自尊心,答應了這個條件。
從此之后,秀才便搖一變,了人人懼怕的催命閻王。
所到之,連街上的小兒都喊著“不逢時來了,不逢時來了”,家家戶戶閉門不出。
而秀才因為清醒的時候罵不出那些“有辱斯文”的話,只好每次出門都先喝個二兩酒,帶著一幫地流氓搖搖晃晃地往借了高利貸的人家門口一坐,瞪著眼睛高聲開罵——
是男人就喊“短命鬼”,是人就罵“/婦婊/子”,是讀書人就嚷著“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蠢笨如豬,看了嘔吐”,總之每種都還有不一樣的罵法,可謂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出口章了。
但最有意思的,還是晏河清這次又在這一連串罵人的話后標注了引用,并特意說明自己寫這篇文只是“有而發,不針對任何紳士先生們”,完全是殺人誅心。
據說,在當天的《東方京報》發售后,起碼有五六位讀者在看完之后出現了心絞痛、頭風病等等癥狀,還有一位直接突發惡疾進了醫院,下半輩子恐怕得斜著過活了。
而對于這些人的不幸遭遇,喬鏡在聽說后,只是淡淡一笑:
諸位先生們,都是憂國憂民的評論大家,棟梁之才啊。
——可惜,生不逢時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