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鏡在宿舍拆開了許曉明給他寫的信。
看完后, 他沉默許久,隨后若無其事地把信塞進了包里。
他現在連大綱都沒寫完,怎麼可能稿子。
008在旁邊小聲道:“誰說要日更三千震驚文壇的來著?”
喬鏡轉過頭來, 默默和小黑貓對視了一眼。
“不是我。”他眼神漂移道。
008:……我就知道。
今天是這個學期的最后一天, 也是西方文明史的績公布日, 喬鏡其實從昨晚開始就一直很張,天知道他已經多久沒有過這種覺了——要知道, 哪怕是高考前、第一次出版前, 他都從沒有失眠過!
但是這一次, 他是真的心里沒底。
“喬鏡, 你昨晚沒睡好嗎?”
走在去教室的路上, 章書旗還盯著他的臉問道。
喬鏡含糊地“嗯”了一聲, 沒什麼心搭理他。
兩人在教室里找了個位置坐下, 章書旗就跟患了多癥一樣,屁長刺,在座位上興地扭來扭去, 還到跟別人大聲道:“我這次可是有好好復習的!等著吧,定能那左老頭對我刮目相看!”
喬鏡拽了拽他的角。
“怎麼, ”章書旗滿不在意道, “我說的都是實話, 喬鏡你別攔著我。”
“是嗎?”
“當然——”他話說到一半,突然發現周圍都沒聲了,赫然扭頭, 這才發現剛才問他的人正是左向庭本人!
章書旗倒一口冷氣,瞬間頭皮發麻。
他噌的一下從座位上站起來, 哭無淚地向左向庭鞠躬道歉:“抱歉, 先生……是我失禮了。”
左向庭臉上的表不辨喜怒, 只是用那雙人看了就發憷的鷹眼把他上下打量了一遍,半晌,出一聲冷笑:
“哼。”
章書旗:“…………”
他尷尬地站在座位上,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幸好左向庭似乎不打算和他計較,轉就回了講臺。
他這才長吁一口氣。
“嚇死我了,”他小聲對旁邊的喬鏡道,語氣還帶了一埋怨,“喬鏡你太不夠兄弟了,為什麼不提醒我?”
喬鏡:你再說一遍?
但章書旗也只是隨口抱怨一句,他現在全部注意力都放在左向庭手中的績冊上,雖然剛才把牛吹上了天,章書旗自己也覺得自己這次復習的很到位,但在即將揭曉績的那一刻,他還是不自覺地張了起來。
喬鏡也很張。
他兩只手地攥著,正屏息以待自己的績,突然覺到了屁下的椅子傳來一陣輕微的抖——
他轉頭去,默然發現,竟然是章書旗在抖。
“沒事,”很難得的,喬鏡主出聲安了他一下,“如果不過,寒假我都在圖書館,你可以過來看書。”
章書旗喃喃道:“我覺得,我這次起碼得個‘良’吧……”
京大學評定績有兩種辦法,一種是打分,還有一種就是照“優”、“良”、“中”、“劣”評判,其中“劣”就代表著這門課你考了不及格,需要重修了。
講臺上的左向庭已經面無表地開始報起了績:
“周停云,中。”
“趙恩,劣。”
“全程勇,劣。”
他報了班上三分之二的名字,大半都是“劣”,最好的也不過是“良”,而且,竟然連一個“優”都沒有!
章書旗抖得更厲害了。
而就在這時,左向庭報到了喬鏡的績:
“喬鏡,良。”
喬鏡猛地抬頭。
竟然是良!?
他自己都一臉不可置信,因為深知自己考前一個星期的臨時抱佛腳究竟有多水分,倒是旁邊的章書旗真心實意地為他鼓起掌來:“恭喜!突飛猛進的進步啊喬鏡,居然都能拿‘良’了!”
在他的印象里,喬鏡的績一向不咋樣,甚至比他還爛,屬于總在及格線邊緣晃的那種。
“最后一個,章書旗。”他還準備對喬鏡說些什麼,但講臺上的左向庭已經念出了他的名字。
章書旗立馬一臉期待地扭過頭去——
左向庭和他對視一眼,又從鼻子里發出一聲冷笑。
“劣。”
章書旗:“…………”
“你說你好好復習了,”左向庭把績冊摔得啪啪直響,毫不客氣地罵道,“你復習了個什麼?孽障!”
接下來的整堂課,章書旗都把頭埋得深深的,本無與左向庭對視。
喬鏡看了陷自閉的同桌一眼,明智的沒有出聲。
一個覺得自己肯定要掛科,最后得了良;一個信心滿滿能拿優,結果績不合格……
——只能說,無論是百年前還是百年后,經典套路都依然在各大高校中上演。
但在下課后,正當喬鏡準備收拾東西回宿舍時,左向庭卻突然走過來丟下一句話:
“跟我來辦公室。”
喬鏡愣了一下,和章書旗對視一眼,有些疑地背好挎包,一路小跑地跟上了左向庭的腳步。
來到辦公室,喬鏡攥了手中的書包帶子,看著左向庭在座位上坐下,不不慢地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又順帶著也倒了一杯給他:“坐。”
“……多謝先生。”
他忐忑不安地接茶杯,但說句實話,這樣反而比左向庭直接罵他更讓喬鏡慌張——面前這位,可是位貨真價實的民國大師啊!
讓大師親手給自己倒茶,喬鏡自覺他還沒有這個資格。
“這次考試,你進步很大,”左向庭低頭抿了一口茶,用茶杯刮了刮飄在上面的茶沫,不不慢地說道,“看得出來,是下了功夫的。”
喬鏡抿了抿,低聲道:“謝謝先生夸獎。”
“但是,”左向庭很快就坦明了喬鏡過來的原因,他放下茶杯,雙眼盯著面前神態拘謹的黑發青年,沉聲道,“最后一道大題,全年級只有你一個作對了。”
喬鏡不解地眨了一下眼睛。
所以?
“那道題你還記得嗎,”見喬鏡點頭,左向庭接著繼續說道,“我是用全英文出題的,實話告訴你吧,除了你以外,全年級唯一拿到分的那個學生,在被錄取前還曾留洋過兩年。”
他這麼一說,喬鏡終于想起來了。
其實那道題本并不算太難,但是各種從句加上復雜的西方文學專有名詞組合在一起宛如天書,左向庭還故意在表述上設置了一些很不容易發現的語法陷阱——若是放到現代,基本就相當于葛大爺界去出高考英語卷軸題了。
但喬鏡的翻譯水平放在哪里,就算百年前人們在語法和用詞方面有一定的變化,讀懂還是完全沒問題的。
“我之前從來不知道,你居然還懂英文。”左向庭說。
當然他所說的“懂”,肯定不僅僅只是四六級的那種水平,而是能夠無障礙地用英文書寫、真正把它當做一門語言來通,“說說吧,怎麼學會的?”
喬鏡沉默半晌,出四個字:“家學淵源。”
左向庭看了他一會兒,突然用英語快速說了一長串話。
喬鏡本打算當沒聽見的,但是當他聽到某句話時,卻猛地瞪大雙眼,隨后攥雙拳,臉上控制不住地出了一種夾雜著淡淡悲哀和憤怒的神。
左向庭看著他的模樣,嘆息一聲:“你果然聽得懂。”
他很顯然不太相信喬鏡口中所說的“家學淵源”,但也沒有對此過于深究,只是道:“不愿意說就算了。但是我既然知道了你有這個才能,那就不能任由你在學校里甘愿默默無聞,泯然眾人。”
他從屜里拿出一本裝訂書遞給喬鏡:“我知道你這個假期留校,還在圖書館當管理員,這樣,我開價千字5元,希你能幫我翻譯這本書。”
不等喬鏡拒絕,左向庭就正道:“這是文校長拜托我的,等你們畢業后,這本書大抵就是文學系新生學必讀的教材之一了。容不多,只有八萬字,但我最近比較忙,大概不出什麼時間,到時候你翻譯好了可以給我過目,我幫你潤修改一下,你看如何?”
喬鏡:“報酬就不必了,可是先生……讓學生來翻譯教材,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的?”左向庭哈哈一笑,“坦白說,我出那道題,本來就沒想過有人能答對,沒想到還真被我發現了一個!我相信你的水平,再說了,我打聽到你什麼活和社團都沒參加,難道你不想要學分麼?”
這倒是真的。
本想婉拒的喬鏡一聽到“學分”二字,頓時心了。
自己將來確實是要回現代的沒錯,但就算是在百年之前,喬鏡也絕不允許掛科和延畢這種事發生在自己上。
太丟臉了!
他站起,雙手接過那本書,朝左向庭微微鞠了一躬:
“必不負先生所托。”
左向庭沒說話,只是擺擺手,示意喬鏡可以走了。
就在黑發青年的背影消失在辦公室門口后不久,一位穿著灰長衫、慈眉善目的老人忽然背著手,晃晃悠悠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若是喬鏡還在這里,肯定能一眼就認出來,這位就是當初在場上和左向庭一起散步的那位。
看到來人,左向庭立刻放下手中的筆,站起來迎道:“文校長,您今天怎麼有空來我這兒了?”
京大學的校長、今年六十有三的校長文春秋笑道:“難得空閑而已,坐,坐,玄華啊,咱倆就不用這麼客氣了。”
左向庭,字玄華,只不過很有人知道就是了。
兩人在辦公室閑話了一會兒家常,突然文春秋盯著左向庭的臉,好奇地問道:“玄華,我看你今天好像高興的樣子?是有什麼喜事嗎?”
這段時間,因為黎那邊傳來的風聲不妙,左向庭一直拉著個長臉,他本來長得就兇,這下就連學生在路上到他都膽戰心驚的不敢打招呼了,生怕了霉頭。文春秋也勸過他幾次,還拉著他去場上散心,可惜效果都不大。
所以,文春秋也是真的好奇,到底是哪位神人,能讓左向庭這樣執拗的家伙心轉好?
聽到他的問題,左向庭笑了笑。
“偶然發現了一個好苗子。”他淡淡道,但眼中卻滿是對喬鏡的欣賞之意。
“真的?”文春秋高高挑眉。
但很快他也高興起來,為京大學的校長,沒有人比文春秋更樂意看到這些學生們出人頭地了——他們可都是這個國家的未來啊!
“那學生什麼名字?”他立刻追問道,“能你玄華的法眼,看來本事不小啊。”
但左向庭卻搖了搖頭,并未告訴文春秋喬鏡的名字:“暫時容我保。我給了他一個任務,也算是考較這小子一番,如果他當真能讓我滿意……”
他哼了一聲,語氣卻不自地帶上了一期待:
“到時候,我就收他當自己的關門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