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綿蓮池被攪無數碎蓮殘葉, 水起了又落,劍閃了又滅,鈴音響了又熄。
場外的弟子目不暇接地看著各塊水鏡上的畫面不斷重疊再分開, 只覺得這塊水鏡上的這人出劍彩,那塊水鏡上的那人不愧是能前三十名, 劍意好似比之前擂臺賽時還要更盛。
果然之前的擂臺賽上,許多人都沒有拿出箱底的本事, 本就在藏拙,只蓄勢待發,等待此時此刻真正決賽時再出手。
……又或者說, 有可能甚至直到此時, 也有人依然在藏拙,只等時機到來,再出其不意, 一擊制敵。
卻也有更多的人在目焦急地看著虞兮枝。
“二師姐怎麼了?為什麼不?再不要來不及了啊!其他人都距離鈴鐺和窗外越來越近了!”
“該不會負傷了吧?又或者,方才一路這樣直沖而上, 到底消耗太多,所以要抓時間補充一番靈氣?”
“……可是哪有人就這樣站著補充靈氣?最起碼也要拿幾塊靈石出來, 又或者, 以二師姐的份來說, 大約也應該有些別的靈寶法?可……就只是站著吧?我沒看錯吧?”
無數人猜測議論紛紛,虞兮枝在塔中一概不知。
確實是站著,卻也不止是站著。
雷云漫天蔽日,便是這樣站著,勉力著下一刻便要真正降臨的雷劫已經耗盡全力。
可以, 但只要,只要再用靈氣, 雷劫便必定會在這一之后,瞬息劈落。
可紅鈴鐺,就在目之可及的前方。
所以不,還想要再試試看。
試試看,是否千崖峰的眾人和虞寺能夠幫擋住所有斬向的人,給足夠蓄力的時間,一劍破空直沖,取鈴破塔而出,再去塔外迎那雷劫。
無邊蓮池中,也有人看到了仿若置事外而靜立的虞兮枝,神微。
作為最有希的魁首候選人,虞兮枝站在戰局之中,卻如此不爭不搶,莫非是……了傷?
是與不是,一劍便知。
于是有人抬劍,便要試一試。
劍起,虞兮枝若有所,側臉虛虛來一眼,卻也只是來一眼,竟是好似真的沒有任何想要抬劍的意思!
那人于是愈發篤定自己的猜測。
劍意幾乎已經撲面,便是劍修本能,都會忍不住舉劍,就算不舉劍,起碼也會有其他手段,可虞兮枝卻始終一不地站在原地,想來定是了傷,且極有可能已是強弩之末,便是這樣站著,便已經是撐!
然而下一刻,便已經有另一道劍生生攔住了那人的劍!
一步踏上第八層的云卓側臉沖虞兮枝勾起角,再略一點念頭:“二師姐。”
重劍再起,既是重劍,自然劍風也重,劍意也重,姿纖細,偏偏這一劍揮下,竟然不似揮劍,而像是砸劍!
那人被生生退,再起劍,與云卓的重劍纏斗在一起。
虞兮枝依然不。
提劍斬向的人自然并非只有一人,一道劍被云卓攔住,那麼三道呢?五道呢?
此人覺出虞兮枝異常,此間之人無不伏天下,起了與他一般心思的人自然不。
數道劍爭先恐后,有太虛道的道劍,有九宮書院的儒劍,細看其中,還有兩個渡緣道的僧人先道一聲佛偈,再暴起向虞兮枝出手!
“無恥!竟然圍攻我二師姐!這幾個人分明之前七層時都從未說過半句話,怎會此刻仿佛商量好的一樣出手?”
“你們看!其中還有那個一直不斷向二師姐出手的無恥和尚!”
“嘶,無恥和尚竟然不止一個!渡緣道原來竟然是這樣的渡緣道嗎!?我算是認清了這群禿驢!”
看水鏡之人提心吊膽,手心有汗滲而出,有人疑方才斬開那片黑暗的劍還尚且睥睨鋒利無雙,怎會轉眼二師姐便竟然一不?
如此驚疑不定,便沖散了些許方才見虞兮枝破壁而出的激,大家這才注意到天竟然已經變得如此黯淡,再下意識抬頭,這才終于注意了昏昏沉沉漫天劫云。
突然從激與驚疑中離,眾人怔忡了半晌,這才猛地回過神來。
“這是……劫云?有人要渡劫了嗎?”
“是我的錯覺嗎?我怎麼覺得,便是我宗宗主大宗師的劫云也沒有這個規模?還是因為此地格外空曠,所以我才覺得這些劫云格外厚重可怖?!”
弟子們東張西,想要知道究竟是誰要破境,也有聰慧之人猜到了一二,覺得興許那破境之人便在八意蓮花塔中,只是不知究竟是誰。
他們不知,高天之上的幾位宗主卻齊齊將目投向了虞兮枝,顯然一眼便看出了,是的雷劫。
幾人的聲音迭次響起。
“恭喜三位宗主掌門,親傳弟子如此年齡便大宗師,實乃我修仙界一大幸事。”歐閣主微笑道。
他如此恭喜,口氣誠心實意,懷筠真君、談樓主和已經回到了此的紅老道卻都聽懂了他話中的意思。
――是說他三人此時此刻也不過大宗師,弟子竟然便也已經后來居上,說不定不日便要超過你三人,也不知到時候,你們還好意思當這個師父嗎。
懷筠真君神不變,心底卻是微惱,但這樣的緒也不過一閃而過,他看著這劫云,腦中突然浮現了臨走之前,謝君知說要出山一趟的事,難免心中有了猜測。
莫非他早知此時此刻?
……他竟然護這虞兮枝至此?
談樓主素來子極好,是真正的溫和之人,聽了這話也不過微微一笑,并不放在心上。
紅老道則笑將恭喜之語照單全收,再道:“可不是嗎?大宗師多好啊,若是有朝一日,我白雨齋所有弟子都大宗師,那才是真的好。”
歐閣主臉微頓,心道你紅老道可真是想得。
了空大師道出一聲佛偈:“當務之急,是將此間弟子都護于結界之中,比劍谷此地到底不比宗門之中,并沒有現的陣法可用,恐怕還要勞煩各位親自出手,更要勞煩齋主多辛苦幾分了。”
嵐綺主頷首:“我不善陣法,卻可以稍拖這劫雷片刻,給各位爭取時間。”
“想來八意蓮花塔當能直面劫雷,只要塔中弟子不出來,而虞兮枝出來便可,還請齋主帶出虞兮枝來。”了空大師再道。
紅老道卻沒有作。
他負手而立,紅烈烈,認真看著水鏡之中靜立的虞兮枝。
了空大師沒聽到回應,不由得看向他:“齋主?”
如此看了片刻,紅老道突然道:“還沒有渡劫。”
九宮書院的房院長微微一愣:“可劫云已至,渡劫不過是時間問題……”
“是的,時間問題。”紅老道頷首:“所以,還有時間去取一枚紅的鈴鐺。”
房院長不由得微怒:“紅老道,都什麼時候了,你怎麼還這麼爭強好勝?這個時候,你的親傳弟子是不是第一很重要嗎?若是其他人被牽連雷劫,便是對你的這位親傳弟子也并非好事,后果你承擔嗎?”
“我承擔。”談樓主的聲音溫和響起:“倒也不是第一不第一的問題,只是我覺得……我這位親傳弟子,想要去拿一枚鈴鐺,而我作為師尊,自當信任和支持。”
“……你!”房院長語塞。
太虛道華慎道長冷笑一聲:“怕是并非你承擔得起的,那塔中還有其他二十九名各門各派最英的弟子,便是其中有一人道心道有損,抑或被卷雷劫之中,都是兩派結仇之事,談樓主,紅老道,你們可想好了?”
“巧了,我昆吾山宗在修復道心道方面頗有心得。”卻聽懷筠真君的聲音響起:“既然是我三人親傳,后果便由我三人共同承擔。”
頓了頓,他話鋒又一轉:“但諸位的擔心卻也不無道理,所以我提議,再等三炷香的時間,也正好我們去先為這比劍谷中諸位弟子和周遭村莊撐開結界。諸位各退一步,如何?”
紅老道冷哼一聲,暗罵懷筠真君這狗東西真是端水大師。
“三炷香太長。”了空大師搖頭:“一炷香。”
這便是已經松口再等等了,懷筠真君微微一笑:“兩炷。”
了空大師長嘆一聲:“那便兩炷,若是況有變,恐怕還要請主出手。”
西湖天竺的嵐綺主笑道:“自當盡力。”
于是眾人四散而去,不過瞬息之后,便有無數結界自四面升騰而起,無數符與陣法的澤閃爍,將所有在此的弟子嚴地籠罩保護于其中。
更遠一些的地方,比劍谷周遭的村莊更是急下了令,要求諸位村民不得外出,直至黑云散去,以免有任何生命危險。
有人躲在家中,向外看去,只見穿著道服的仙長們各個面凝重,步履匆匆,又有仙長手中有仙起,升騰至高空之中。
如此急一番布置,時間恰過去了一炷香。
而比劍塔中,虞兮枝站在原地,對塔外兩炷香的約定賭注一無所知,依然一未。
紅老道和談樓主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出了些嘆息和擔憂,但作為師尊,他們已經盡力,剩下的,便都是虞兮枝的造化。
虞兮枝還在等。
易醉替擋住了兩道劍,虞寺一人一劍,生生攔住了兩禿驢,程岑卻還沒有來。
的劍意,也正好還要再養十息。
……
比劍谷外千里,一襲白踏云踩劍,破空前行,筆直向著比劍谷而去。
他腳下的劍也算是筆直,仔細去看,卻分明是隨手折斷的一截微枯樹枝。
樹枝頗長,足夠謝君知站在上面,前方再蹲一只貓。
一只胖胖的橘貓。
橘二被風糊了一臉,胡子都順著風的吹拂向后彎曲,在茸茸的臉頰上,但它雙眼依然大睜,線既然極盛,它的金瞳孔便天然了細細的豎瞳,便讓它頗胖的大臉上顯出了幾分不怒自威。
“山外的風,我有多久沒有吹到了。”橘二深吸了一口氣,竟是第一次口吐人言,而它的聲音居然是頗為清朗的年音,只是或許當貓時間太長,那聲音中不知怎得,莫名就有些上揚的撒氣:“枝枝啊枝枝,你可要再撐撐,務必撐到我們小謝到場。”
頓了頓,橘二又搖頭晃腦道:“起點作用吧西湖天竺,你們那魔音貫耳的樂聲不是能迷一下雷劫嗎?趕快的,嗩吶二胡喇叭都拿出來搞一搞,當初搞老子的時候那可真是一套一套,可別這個時候不給力啊。”
橘二叭叭叭了一路,劍風吹了多久,它的聲音就在高空一路飄揚鋪撒了多久。
謝君知沒理它,橘二也本毫不在意。
它就只是想說而已,和有沒有回應,說的話有沒有意義什麼的,都毫無關系。
因為昆吾山宗有陣時時刻刻著它。
陣之外,它上也還有別的束縛。
譬如,只要在昆吾一日,它橘二便只能發出真正屬于貓咪的聲音。
以往千崖峰只有謝君知一人時,這人實在沉默寡言,緒也淡淡。
橘二憋到炸裂,卻也只能站在礁石上對著后山狂喵不止,再被謝君知嫌吵地扔來一枚小石子。
他扔來的石子,橘二自然不能真的當那是石子,還有幾次避之不及,被生生斷了一整條貓。甚至有次,頭頂的貓都被挫了一道,搞的它一度不敢看河水里自己的影子。
謝君知不讓它喵,橘二無聊,橘二委屈,橘二不敢說。
所以橘二另辟蹊徑。
比如踩著千崖峰的劍意結界,順著迷霧林而出,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從虞兮枝那兒騙點貓飯丸子來。
小貓咪有什麼壞心眼呢?
直到虞兮枝等人到了千崖峰,此如此熱鬧起來,橘二才有些恍若隔世地到了久違的熱鬧,也慢慢想起了要如何說話。
――說不出聲,腹誹也總算是在組織語言,隔空對話。
若非如此,橘二十分懷疑便是自己出了昆吾,滿腹滿口的話語,張口也只能無助地“喵”一聲。
太久沒吹到山外的風,自然也太久沒有見過山外的風景人間。
所以風再大,日再刺眼,橘二的眼睛也睜得滾圓,想要看看這世界,再看看這人間。
人間多了一道黑影。
所以橘二的金瞳中,也多了一道黑影。
謝君知筆直前行的小枯樹枝驟停。
有一團黑影攔在了前行的謝君知和橘二面前。
一團黑影后,又有無數黑影慢慢于云霧中展,便宛如雪白上沾染了難以計數的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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