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問題時的聲音真摯誠懇， 并無半點戲謔，好似是真的在好奇，也并不覺得自己所提出的“渡緣道約等于討飯道”這一推論有什麼諷刺意味。

也正是因為如此， 才顯得僧人喚化緣的借口顯得如此荒謬。

凡人怎可能離這麼近，才有所覺？

世間修煉的僧人， 十個有九個都來自于五派三道中的渡緣道，即便不是， 所修的功法也必定是從渡緣道流出來的，畢竟沒有什麼功法是頭發越短修為越長的，若非修了釋法， 又何必要剃度？

難道是嫌洗頭麻煩？

一語道破對方來歷并不多麼困難， 但對方有千萬種開口的辦法，偏偏開口就是化緣。

修仙者……除了千崖峰這群真正的干飯人之外，難道還有人不辟谷嗎？

就算有饞、偶爾想要吃兩三頓的， 那也不過是可有可無的錦上添花，譬如虞寺偶爾也會來千崖峰吃一頓火鍋， 又或者陪來山下吃一碗面，哪有人化緣來討飯？

除非討飯漲修為， 否則為何要浪費這等時間？

虞兮枝等了片刻， 心中諸般猜測， 卻見那僧人神依然怔怔，于是微微皺眉：“這位大師，還有別的事嗎？沒有的話我就先走了？”

僧人突地笑了一聲：“施主聰慧，卻是貧僧唐突了。”

虞兮枝臉上卻依然溫和，點點頭， 竟是肯定了僧人的這句自謙自嘲：“是唐突。”

對話到此，便理應對無可對。

然而劍起手時， 總難免有些破綻，這僧人渾滴水不，太過圓滿，卻也正因如此，才更讓人格外警惕。

還好此刻春意已濃，食盒中要趁熱吃的食尚且能再放一陣，虞兮枝手虛按劍柄，而不發，面上帶笑，眼神卻在請對方離開。

這僧人自然便是黑市的那位名為長泓的主。

從收到昆吾山宗五峰對戰結束的消息至今，已經過去一月有余，長泓也在這罹云郡中游走了一月有余。

手下收集來了許多關于那位做了一夢定丹的夏小真人的消息，他卻總覺好似有哪里不對，所以才自己走了這一遭。

那位夏小真人的事讓他聽起來只覺興致缺缺，反而是這位虞二師姐，總讓他覺得行事風格里，有那麼一悉的覺。

這位英俊僧人在山下等了這麼久，又在所有人驚異的目中，吃了這麼多碗一家面館的面和牛丸子，終于似有所，這才來到了此地。

再見到本人，長泓終于確定了自己的猜想。

什麼夏小真人，果然分明是那位傳說中，帶著白雨齋二齋主寶貝兒子叛出太清峰、一人三師的虞二師姐虞兮枝。

面前的一手點劍柄，發髻高束，昆吾道服在，分明是仙人之姿，然而手中食盒散發甜膩的香氣，卻又是人間煙火。

這樣的兩種氣息毫不矛盾地融于一，長泓看得真切，眼眸更是微深。

長泓心底微，反而不再著急，只合掌再禮：“這幾樣吃食，理應趁熱吃，是貧僧打擾了施主，向施主賠罪。”

他邊說，邊向后退去，只站在屋檐下的影里。

只是他實在英俊，這樣立于影中時，反而顯得眉眼更加深刻，又好似被那影在上帶了幾分喑啞，遮掩了他上的釋法圣潔。

虞兮枝看著他，直覺此人有異，然而思緒急轉，卻沒有想起原書里到底是否有這號人。

五派三道中，五派各有所長，自不必說。三道與五派地位相通，道法卻并不多通。

譬如這渡緣道，說白了就是一座寺院。

一座實在巨大浩瀚，囊括了天下釋法和……頭和尚的寺院。

釋法流派繁多，虞兮枝對念經無甚興趣，了解并不太多，卻知道，凡此種種釋法，其中心溯源、亦或者所有修釋法之人心中的圣地，從來都是渡緣道那座山頂最高的寺院。

那里日日夜夜焚香，有萬萬盞長明燈混淆晝與夜，僧人長跪念經的聲音縈繞在山下，而他們的修為據說便也在這日復一日的念經與辯經、傳經中逐漸累積。

約有印象，原書里，程岑好似曾經與渡緣道有過什麼沖突，但那都是原主死后的劇了，看得實在略，也無從得知更多細節。

既然想不起來，便先不去想那麼多了。

虞兮枝于是劍而起，踩劍而上，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大師，有沒有人說過，您實在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

話音未落，已經已經拎著食盒遠去，化作天邊點，再沒昆吾大陣之中，消失不見。

長泓站在原地，神古怪。

“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他有些玩味地重復了一遍虞兮枝的話。

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的人太多，突然有人這樣當著他的面，并無惡意地直言不諱，實在是讓他到陌生卻有趣。

更讓他覺得有趣的，是昆吾山宗此等仙首之地，竟然也有虞兮枝這樣的人。

他當年叛出渡緣道，便是釋之名。

此刻上如此深重的煙火氣，難道不也是劍道嗎？

再想到虞兮枝與千崖峰那位之間的關系，長泓眼中的意味深長于是更濃幾分。

細品片刻，年和尚眼中出了對同道之人的興趣，旋即又彎一笑：“渡緣道的和尚，可不就是廢話很多，管的也很多嗎？”

……

虞兮枝風馳電掣，拎著三碗甜的食盒直沖千崖峰。

不知怎的，那個英俊僧人總讓覺得有些不太舒服，但三碗甜的香氣鼻，不一會兒也就將這件事拋在了腦后。

別的峰頭正殿都是肅穆低沉的黑，千崖峰這一座，雖然與其余幾峰的造型相同，大家卻一致想要白的立面，于是整座正殿便如同無暇白玉。

黃梨種的那些蒼翠草木與良田也都已經長了起來，池南曾經來拜訪過一次，然后送了些作催長的仙料來，是以此刻雖然種子算是剛種，卻已經連綿片，將整座正殿環繞其中。

作多了，需要的水自然便也多了，易醉原本還想多寫點水符試試看。謝君知卻不知用什麼辦法，直接引了條靈泉來，黃梨福至心靈又錘了許多石頭來，堆了座假山，于是假山瀑布，水四濺，再分流而良田草木之中。

原本荒涼的千崖峰此刻一派生機，如果忽略此依舊的凌厲劍風的話，便好似真正的仙境。

正殿前的小花園里，易醉正四仰八叉在一把新買的椅子上，覺得坐著不舒服，癱著不舒服，躺著也不太舒服，自己這幾次定順利，醒來的時候卻渾難，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差錯。

正在苦思冥想，卻見一道劍自天邊來，再有人香氣縈繞在空氣里，易醉頓時眼睛一亮。

“二師姐！”他高興跳起，再迎上來：“你去罹云郡了？帶了什麼好吃的回來？哎呀，這麼客氣，真是的，讓老黃跑一趟就是了嘛。”

這樣說著，易醉手下自然不停，麻溜接過微重的食盒，高高興興向正殿中走去。

正殿中，那張原本放在小木屋里吃火鍋用的貴重八仙桌正正擺在最中心，易醉一邊在八仙桌上擺開小食，一邊道：“說起來，上次從境里帶出來的筍居然還能再發芽。”

虞兮枝沒見謝君知，心底也不知是微微松了口氣，還是有些失落，隨即便被易醉的這句話吸引了注意力：“發芽？怎麼發？”

“還記得那顆煉妖丹嗎？”易醉神道：“我們取丹時，有靈泉沒過煉妖丹，泉水便變了。現在既然我們也有了靈泉，我便試了試，又用變的泉水澆了澆竹筍，那個竹筍居然真的便落地生了。”

虞兮枝心道自己不過在藏書閣看書了這麼幾天，易醉也說好是要在這里閉關定修煉，怎麼還有時間去澆竹子。

易醉拿起杏仁茶，痛飲一口，贊道：“此刻溫度口不燙，正是剛好。總之那竹子，也不能說是普通的竹子，也不能說是妖，看起來十分奇特，已經變了橘二的玩。”

有了正殿，吃飯卻也和從前一樣，喊一嗓子便夠了，虞兮枝生了興趣，去看竹子，易醉于是吆喝四散的大家來吃三碗甜。

竹子很好找，就在正殿后面種了整齊一小排，竹竿實在是非常細，尚且直到腰部這麼高。

一只胖橘貓正懶散躺在一邊，甩著尾，抬起一只爪，將竹子彎，再猛地松手，竹便彈回去，看起來可憐，脆弱搖擺，將斷未斷。

虞兮枝下意識開了靈視，竹子上果然還殘存著些許妖氣，若非如此，恐怕橘二一爪便要斷一竹子。

沉默片刻，又蹲下了土，心道總不能靈泉澆一澆，便能種出來一地青竹髑髏吧？

若是真種出來怎麼辦，上宗門，再說千崖峰出了些妖嗎？

要說易醉胡鬧，也確實胡鬧，可他也不是知曉這樣的結果后故意為之，只能說是巧合。

虞兮枝有點頭疼，猶豫間，手放在劍柄，看到橘二玩好，于是又松開。

不然砍了一芽，再出一芽便現割現吃？上次涮火鍋的時候，筍就十分歡迎，下鍋便。這樣的話，興許便不會大規模繁衍？

可說起來，是煉妖丹浸過的靈泉再澆在妖竹上，這竹子便煥發新生了，還是說，無論澆在什麼作上，都有可能使之妖？

如果是后者，那也太危險了吧？宗門怎麼還不把這個東西收走？

虞兮枝這樣想著，便下意識越過橘二向前走去，想去看一眼靈泉與煉妖丹。

石山糙，卻已經有些綠意從中探頭，糙中便也有了些溫，虞兮枝從石山側面繞過去，卻頓住了腳步。

不敢用手、只能找了筷子夾起來的煉妖丹正被兩只冷白的手指著，謝君知背對著，卻似是知道來了，頭也不回地向出手：“劍給我。”

虞兮枝一愣：“什麼劍？”

“你的劍。”謝君知回頭看了一眼，似是有些無奈：“是不是沒有人教過你，劍是要磨的？”

剛見到謝君知時的些許不自在頓時煙消云散。

虞兮枝愕然看著他手里的珠子：“不是，等等，什麼磨劍？你要用這個東西磨劍？這、這不是能讓青竹髑髏回返照的神煉妖丹嗎？”

謝君知言又止地看向橘二撥弄的竹子：“你說那個？”

虞兮枝疑點頭，將方才易醉的話原封不重復一遍，然后后知后覺會到了哪里不對勁。

“你以為……妖是什麼？”謝君知沉默片刻，反而不急了，他隨便在假山邊坐下，再看向虞兮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