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虞兮枝出劍的時候， 有人見過，也有人沒見過。

但無論見沒見過，這幾日大家除了看擂臺， 便是聊天談論這些劍招劍式。

譬如誰在擂臺上出了什麼劍，又有誰竟然私藏了境界， 在擂臺上一鳴驚人，亦或者誰平日里看起來囂張無比， 上了擂臺卻竟然是個草包。

這之外，位于這些議論最中心的，一則是戰中破境伏天下的池南， 一則是為外門卻一路且戰且破境的云卓， 再則，自然便是千崖峰這群不講武德的瘋子。

比如其中用鋤頭鋤出了一條劍路的黃梨，比如劍狠人帥話不多， 被外門傳奇弟子云卓和門紀家大小姐同時圍堵的程岑，比如讓人惋惜家世絕頂、境界高絕、相貌俊逸卻偏偏長了一張的易醉。

再比如……邊比劍， 邊學劍的那位，也不知應該是太清峰還是千崖峰的， 二師姐。

韓峰主出四圣劍， 便也出四圣劍， 池南師兄出渡業丹劍，邊學邊回劍，還能自己順著劍意向后補完，除此之外，還用過各個峰的無上劍法、大家見過聽過、沒見過只聽過、甚至沒聽說過也沒見過的劍法若干。

有好數據之人還筆尖沾墨， 白紙黑字，認真統計過二師姐到目前為止曾經用過的劍式劍法， 竟然寫了滿滿一張紙還沒列完。

方才聽到諸位長老們提到什麼六十六劍，已經有博覽群書久坐藏書閣之人翻腦中的書籍儲備，約記起，似是昆吾千古，曾有一位有劍圣之名的大修士在這山中留下過一道劍意。

有第一道，便有第二道。

千崖峰后山的劍意山逐漸不再是，斗轉星移，無數人的劍意從青到純，等到了至高劍意門檻之時，便自然想要觀劍。

林林總總，古往今來，不知有多真正青史留名、舉世公認的大劍師和劍圣，都進過千崖峰后山的山。

有人來觀劍意，有人來學劍意，看完學完，劍意飽滿，自然也想留自己的一劍在此。

無數人揮劍，無數劍意錯縱橫。

然而這麼多握劍的人里，卻也只有六十六位，在那山的巖壁上留下過自己的劍意。

虞兮枝既然被扔進過這山，那麼縱使小師叔未曾教過，之前手中縱橫的那些劍意，也總有了合理的解釋。

方才祁長老所問的意思，自然是想知道在這山中見過悟得學會了多式劍法。

明明習得了那麼多，有四圣劍，有太清月，有江梅仙去，還有更多大家不認識也不上名字的劍法。

可小師叔此刻卻說……

只有這一劍。

那這一劍，究竟是……什麼劍？！

擂臺之下，四野俱寂，便是其他幾方擂臺上，大家也都被這樣的劍意驚到，忍不住向著虞兮枝的方向來。

而擂臺之上，勝負自然已分。

沈燁看著自己手中只剩下劍柄和半截的劍，靈氣倒涌，不由得再吐了一口出來。

年方才還是意氣風發，此刻卻空余滿眼滿狼狽，怔然半晌，才愣愣問道：“這……是什麼劍？”

虞兮枝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劍竟然有如此威力。

沈燁手中的劍雖然還不是他的本命劍，但劍修的劍碎，便幾乎等同于被當眾狠狠地扇了一耳，再去了半條命。

若是此時再說這是無名劍，實在是太過辱沈燁。虞兮枝有些赧然歉意，覺得總要編一個名字出來。

但要隨便搪塞一個劍名時，卻突然想起了孤月深夜中，山里的半截小樹枝，又想到了千崖峰上十里孤林，以及孤林中勝雪的白。

山中有木，木上有枝。

虞兮枝反手收了劍，再看向兀自怔然不語地等一個答案的沈燁：“這劍名，山有木兮。”

方才劍掠影破空，極難聽到擂臺上的靜。

但此刻萬籟俱寂，自然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了虞兮枝的這句話。

祁長老手中紫砂壺微晃，喃喃而語：“山有木兮……山有木兮……有人聽過這一劍嗎？”

“當年長門劍圣最喜木，或是他的劍？”有人推測道：“亦或者出磐華雨林的那位孫姓大劍師？”

“長門劍圣喜木，出劍卻風必摧之，孫大劍師出磐華，但最著名的卻是踏雪劍，想來一夕之間改變劍意，應當不太可能。”卻有人否定道。

大家想來想去，只有祁長老似是想到了什麼，神愈發凝重，也有人觀祁長老神，順著思路想到什麼，卻只覺得絕無可能。

謝君知擼橘二的手微頓，他睫輕垂，低聲重復道：“山有木兮……”

橘二到了他緒的些許波，微詫地抬頭去看他，金的貓眼因為這份詫異而些許睜大，顯然在它眼中，謝君知不應當因為一劍而怔然。

卻聽謝君知頓了片刻，又輕輕吐了三個字出來：“……木有枝。”

他聲音極輕，除了橘二，無人聽到他的話。

然而橘二不解其意，更不解風，心道這人突然詩，真是奇奇怪怪，有點病。

其他人問了一圈，卻無人知道這一劍的來歷，不由得再將帶著疑的目落在了他上，只想他或許能解。

謝君知緒的波只是一瞬，再抬眼，他已經重新掛上了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我也是今日才知這劍的名字。”

他知道虞兮枝學了一劍，他知道這劍，卻是今日才聞其名。

雖然沒有明說，但所有人此時此刻，才真正聽懂了他的意思。

六十六劍，有六十六劍。

虞兮枝學的，不是那六十六劍，而是自己的這一劍。

這是自己的劍意。

徐長老自然聽懂了這其中之意，他為昆吾山宗的長老，本應為后輩的驚才絕艷而喝彩，然而畢竟有過去那些過節，不免臉微白。

旋即，徐長老又覺得不可思議，不由道：“等等，一個朝聞道的小真人，怎麼可能有自己的劍意？倘若如此，這幾千年來，對于境界的區分又有什麼意義？！”

謝君知卻懶懶掃去一眼：“誰說是朝聞道？”

滿座俱驚，懷筠真人猛地坐直：“難道也已經伏天下？”

紫淵峰觀賽席因為謝君知這句話而微，擂臺上，虞兮枝卻頓在了收劍的這個姿勢。

金丹微轉，再轉，金甚至幾乎能而出。

破境無息，然而沈燁離得太近了，卻依然敏銳地覺到了什麼，抬頭去看，只見微微垂眸，周有金乍現。

云層微開，倏然而下，若是開了靈視，便能看到有功德金順著靈氣悄然而下，再有靈氣靈脈帶著云海霧翻卷而上，與大盛的金混在一起，繞著一人飛旋。

翻滾的云海中，昆吾山宗的那位護宗神若有所覺般抬頭，只覺得此日甚好，心甚佳，被生生從沉睡中喚醒的幾分不悅也消散去了大半，

于是麒麟抬頭，打了個哈欠，順便清了清嗓子。

云海微開，云霧如龍鱗櫛比，勾勒出麋廓，又有巨大龍角破云霧，乍便。

麒麟一鳴，昆吾山，靈脈齊涌，西風罷暑，銀河翻浪。

請出麒麟的懷薇真人和幾位長老對視一眼，臉略有震驚，卻也無可言說，麒麟神鎮山，請出這麒麟神，尊請降下祥瑞，已是極難。若是麒麟神臨時反悔犯懶，他們也無話可說，又怎能商量究竟應當何時降下祥瑞？

按照他們所想，若是麒麟能在最終魁首決出之時再，自然是最好，但若是此時，似乎也……并無不可。

依山霧中，麒麟清了嗓子，只覺得神清氣妙。

于是昆吾八千弟子聆聽這麒麟鳴聲，自然心曠氣爽，有人福至心靈，原地坐下，照壁自觀，只覺得經脈之中靈氣涌，過去懸而不決的境界約向前邁步。

另外三塊擂臺之上，云卓一劍退夏亦瑤，似是對那麒麟長鳴毫無覺，然而提劍向前，周境界卻竟然一升再升，劍意暴漲再漲，等一劍到了夏亦瑤面前的時候，已是筑基期大圓滿！

夏亦瑤咬牙提瀟雨，也不再著自己周修為，竟是淋漓盡致地與云卓對了這一劍，大家這才發現，這位小師妹竟然也業已筑基圓滿！

老頭殘魂笑了一聲：“狗小子，你了這許多天境界，倒也有好。”

程岑卻只覺得靈氣翻涌，竟似就要破境，眉頭微皺：“什麼好？”

“你道何為祥瑞？”老頭殘魂道：“便是免了你被雷劈咯。”

說話間，程岑便覺丹田之中，竟然已有金丹初，再抬眼，卻見竟然整個昆吾山系都被漫天霞籠罩。

深橘淡紫濃，有人一夕引氣，有人煉氣筑基，有人從筑基后期直大圓滿。

便是那些在紫淵峰端坐的長老，也有人深吸一口氣，只覺得自己上陳年的傷竟似被溫的手平，停滯多年的境界竟然約松，而這樣的境界松，不僅意味著他們的修為可能再上一層樓，更直接關系到他們原本已到了盡頭的壽數。

有長老當場眼眶微，只覺得自己若是能再多看這萬里霞流云幾日，這一生才是真正無悔。

沈燁劍斷，這才剛剛將碎裂的劍撿回來，拼湊劍的形狀，卻猛地按住了心口，半晌，他的臉上出了一抹苦笑，看向面前的：“我似乎也要伏天下了，可惜我連劍都沒了，我用什麼抵雷劫？”

卻聽“噗”地笑出聲來：“沈師兄，你已經結丹了，還要什麼雷劫？”

沈燁一愣，這才發覺丹田之中真的已有金丹初。

虞兮枝卻不再看他，而是遙遙看向了紫淵峰的方向。那邊人影憧憧，不斷有驚喜的聲音響起，但卻只過所有這些，與一雙懨懨眼眸輕。

原來謝君知說差一劍，是這樣的一劍。

紫府天，已是元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