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瑤瑤呢?”懷薇真人看著空無一人的床榻, 聲音微冷。
懷薇真人門下當然有侍侍奉,侍自然也不是凡人,而是已經開卻年齡稍大, 骨并不多好,更沒有什麼家世的小真人。
若是在外門, 也能渾渾噩噩一輩子,但來做掌門道懷薇真人的侍, 只要真人手指出來點兒好東西,亦或者平時隨口指點一二,那麼煉氣筑基也不是不能肖想。
懷薇真人的大侍姜貞, 剛剛年過二十, 懷薇真人的點撥,邁過了煉氣的門檻。聞言微微躬,一頭青被一不茍地梳在腦后, 面容更是平靜到古板,看上去倒像是三十出頭一般:“回真人的話, 夏小真人聽說試劍臺會有一場與西雅樓的比劍,所以急急趕去了。”
懷薇真人表驟變:“懷筠不是說了不允許?是何人如此大膽?!”
姜貞躬更低, 這才道:“聽說……是剛剛任務歸來的虞小真人。”
“虞寺?這孩子一向穩重, 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懷薇真人轉頭看向姜貞, 疑皺眉。
“不,是另一位虞小真人。”
懷薇真人足足愣了好幾秒,這才想起來,確實有另一位虞小真人,于是擰眉更深:“你是說虞兮枝?做任務?做什麼任務?煉氣了嗎就做任務?”
――竟是差點忘了還有這麼一個人。
“是的, 去青蕪府棱北鎮做了任務,活捉一只鱉寶, 共殺妒津妖人一百二十六只,臨走前應是煉氣初期。”姜貞聲音平穩,有條不紊逐一回答了懷薇真人的問題。
懷薇真人手去拿糖漬梅子的手微微一頓:“煉氣初期?一百二十六只妒津妖人?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荒唐!”
姜貞只負責轉達,欠不語,只聽懷薇真人嗤笑連連,末了還看向:“姜貞,你也是煉氣初期,讓你去殺妒津妖人,別說一百二十六只,一只你殺得嗎?”
“殺不得。”姜貞眉都沒一下,到底能不能殺本不重要,見沒見過、知不知道什麼是妒津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懷薇真人現在想聽什麼。
懷薇真人出“我就知道”的表,冷哼一聲:“還有鱉寶,此妖甚是罕見,萬妖圖鑒上更是在最后幾頁,難道看完了整本圖鑒?否則如何知道此妖的弱點,再將其生擒?可笑至極,再去查查,是否有人幫。”
言罷,又出了幾分不屑,然而并非頂尖明艷的人,也興許是位高權重得久了,臉上自然有一種時刻保持的尊嚴。而這樣的面容之下,再加上不屑,便顯得有些寡淡又刻薄了起來:“聽說那個紅老道又來找懷筠下棋了?我看他就是閑得慌,走,我們也去看看。”
姜貞后退兩步,跟在懷薇真人后,急急道:“真人留步,掌門真人和齋主真人……也都往試劍臺那邊去了。不僅如此,據說談樓主也去了。”
“談樓主也去了?”懷薇真人腳步一頓,臉頓時更難看了:“定是覺得我昆吾山宗欺人太甚,去給他的弟子主持公道去了!走,我們也去看看,這個虞兮枝,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上次害瑤瑤下劍冢,沒罰真是便宜了!這次定不能饒!”
……
試劍臺下一片雀無聲。
宣平宣凡然無語。
紅痣疤眉,一個因驚愕而黯淡,一個因錯愕而高挑。
他們搜遍了昆吾山宗每一個山頭,幾乎要將這群山踏遍,簡直快要懷疑吃面到底是不是真實存在的。
結果到頭來,對方竟然好像,就是他們時常掛在邊的那個“烙餅的二師姐”?
……二師姐您都這麼厲害了,還烙什麼餅?!
不對,應該是:二師姐您都這麼厲害了,為何整個昆吾山宗提到您的時候,都覺得您平平無奇,還一臉不屑?
是昆吾山宗壞掉了?
還是……昆吾山宗竟然已經恐怖如斯了?!
跟著宣平宣凡起哄的西雅樓弟子們瞳孔劇震。
有人已經飛快轉頭,向著李勝意的方向怒目而視,心道你是不是早知如此,那你為何不說。
后者只當看不見,心里默念“吃你家大餅了”六字心經,腳趾摳出太清峰正殿的同時,心里為即將而來的比劍到悲切的同時,卻莫名有了一快意。
就類似于……看到向來與自己一般被忽略、無視甚至看不起的存在,一夕變得璀璨奪目之時,與有榮焉的快意。
李勝意矛矛盾盾,尷尷尬尬,心里掰兩半,一半如春風拂面,一面如崇冬峻嶺。
卻也還是要上去簽字畫押,站在虞兮枝的對面。
李勝意苦放下筆,整理衫,向著虞兮枝一禮到底,認真問道:“此戰難免,在下西雅樓李勝意,開后期,前來討教。還想請問,虞二師姐是什麼修為?”
“能是什麼修為?”有人先虞兮枝一步開了口,聲音里全都是嘲諷,徐教習冷聲道:“堪堪煉氣罷了,是你撿了便宜,太清峰親傳弟子里,就數實戰經驗最,對敵經驗最薄,就算是你贏了,也不代表昆吾的劍不如西雅樓。”
頓了頓,他聲音更嚴厲幾分:“懷筠掌門明令說過,要對西雅樓弟子禮讓三分,虞兮枝,你先犯令,若是又輸比劍,你可想好后果了?”
徐教習上次在虞兮枝手里吃了一虧,暗地里恨得牙,想扳回來想瘋了,好不容易有這個機會,當然不會錯過。
他這話,明眼人聽起來都懂。
拉踩虞兮枝當然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則是,為了昆吾山宗的面子。
在他眼中,虞兮枝當然是必輸。
那麼他提前出來鋪墊這一句,輸了以后,昆吾山宗面子上也不會太難看。早就說過了啊,虞兮枝不行,和比,你贏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徐教習自覺此話得無比,聽得懂他話中語意的昆吾弟子也暗暗點頭,已經有人運靈氣,在沖刷經絡熱,只待一會兒虞兮枝敗了,便旋而上,為昆吾山宗挽尊。
無人注意西雅樓弟子面面相覷,神奇異,目尷尬,言又止。
卻有人突然出聲。
“徐教習,你知道你為什麼遲遲無法結丹嗎?”一道懶洋洋卻滿是嘲諷的聲音響了起來:“真當自己是太清峰管事了嗎?我瞧你來這一會兒,又是給小師妹遞大氅,又是擔心我二師姐的,道心如此,結丹堪憂啊。”
這聲音竟是從高來的。
大家循聲看去,才見許是來人太多,樹上竟然影影綽綽,從下向上看去,一雙雙沾著泥土的腳底晃,唯獨說話的年極是講究,也極是霸道。
別人都湊湊分而坐一樹枝,只有他一人斜倚,獨占一整樹枝,位置更是全樹最好的那一支,視線毫無樹葉遮擋,卻恰有枝葉遮。
年懶懶散散,看上去是個漂亮清雋、讓人見之心喜的年,一開口卻是怪氣:“既然徐教習這麼憂心忡忡,我倒是有一法。西雅樓的教習不也來了兩位嗎?不如徐教習一會兒也和他們比劃幾下,就算我二師姐輸了面子,想必也有徐教習幫忙贏回來。”
徐教習氣急:“……你!”
然而他敢開口閉口地拉踩虞兮枝,當然一是仗著虞兮枝不掌門真人夫婦喜,二則自然是虞兮枝境界確實不夠看。
可說話的人,是易醉。
后臺又,脾氣又劣,煉氣還大圓滿,只差一步筑基的太清峰易醉。
他倒是想懟,但太清峰上下誰人不知易醉那張得不得理都不擾人的,他徐教習想要在口角功夫上贏了易醉,恐怕還得修煉個一百年。
虞兮枝倒是沒想到這個三師弟竟然會拐彎抹角地為自己說話,頗為意外地看了對方一眼,不料易醉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眼,抓著的目,先天三分嘲諷,后天三分擔憂地問:“二師姐,大師兄除了清風流云劍,還教了你別的嗎?”
虞兮枝坦然搖頭:“未曾,阿兄只教了我這個。”
易醉仔細看一眼,似是在想什麼,隨即,他慢慢坐直,足尖一點,竟是從樹上一躍而下,落到了虞兮枝側,再朗聲一笑:“昆吾清風流云劍,還請西雅樓諸位指教!”
聽到清風流云劍的名字,宣平宣凡不知想起了什麼,臉白了白,卻又突然記起自己已經煉氣后期,心又稍好。
易醉這一聲過分洪亮又搶戲,虞兮枝言又止,最終還是在心嘆了口氣,心道不與中二年爭高低。
無論李勝意在一家面館如何,又為何此時畫風突變,但既然他以禮待,虞兮枝自然不能直接拔劍,于是認真回禮道:“昆吾山宗太清峰虞兮枝,請賜教。”
一躍而上試劍臺,對著李勝意做了個請的姿勢,垂眼劍。
試劍臺的結界四四方方升騰而起,李勝意抬手握劍,眼睛微微發亮,心道無論如何,自己也是學過西雅樓劍法的人,就算輸,也要將這一劍漂亮的揮出來!
“李勝意。”宣平卻突然開口,竟是準確地出了他的名字:“你下來,我來。”
他開口的同一時間,宣凡已經如李勝意方才一樣,向著高臺上的虞兮枝一禮:“西雅樓二樓主親傳,宣凡,幸而剛剛突破至煉氣后期,還請虞小真人賜教昆吾清風流云劍!。”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出聲。
這些日子,雙胞胎兄弟快要在昆吾山宗橫著走了,誰人不知他們在劍冢的那一遭因禍得福,竟是破煉氣后期,已列位西雅樓年輕一代最出的弟子之中,據說在西雅樓,除了西雅樓那位早已筑基的大師姐談明棠能管得住他們之外,也是無法無天。
而現在,這兩個人,竟然都想和那個廢二師姐比劍?
這是想要故意辱昆吾山宗嗎?!
李勝意更是劍意一凝,臉頹敗,心道自己竟是連出一劍的機會都沒有嗎?
昆吾山宗又許多人都變了臉,正待說什麼,卻見虞兮枝用拇指挑出佩劍幾寸,又抬腕將劍了回去,發出一聲清脆的:“還記得上次我說過什麼嗎?”
宣平宣凡微愣,思緒飛速回轉,腦中掠過諸如“三細,再加一個牛丸子”、“面要趁熱吃,否則會泡,味道就不好了”之類的話語,心道這些與現在又有什麼關系。
兩人還在認真思考,的聲音已經又響了起來:“真是沒禮貌。”
帶著點無奈,語氣卻依然是和的,就像是脾氣很好的長輩在教育不懂事的后輩一般:“在罹云郡教了你們,昆吾令,不許在凡人地界拔劍。現在再來教你們人生重要的另一件事。”
“這世上,大多的事都要講究一個先來后到。”用手指隨意地敲了敲劍鞘:“除非不要臉,非想要搶先來的那個人的東西。”
這話語氣雖好,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
宣平宣凡自然明白的意思。
劍修的劍是要淬的,這種淬,一方面當然是時刻待在邊將養,另一方面,就是與人戰。
劍是用來殺妖斬敵的,一直收在鞘里,算什麼劍?
與人戰,尤其是越級戰之,只要不死,便是機遇。宣平宣凡了劍冢,反而因禍得福,也是此理。
而他們此時此刻,無疑是在不要臉,搶李勝意出劍的機會。
宣平宣凡微白了臉。
一旁的小師妹夏亦瑤卻也悄悄咬了咬下。
不就是那個……后來居上,搶了二師姐上所有關注的人嗎?
二師姐這……這是在隔空說,不要臉嗎?
一試劍臺的人心思各異,虞兮枝卻懶得再想再看,從第一次說拔劍到現在已經耽誤太久,劍心劍意一而鼓再而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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