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倫岱回到家中后,佟國綱還在當值,沒有回家。
佟國綱的侍妾正指揮著下人們做些打掃,又召集了管家們訓斥他們一些賬務上的事。
法海靠在母親膝上,認真聽著母親管理家中事務。
侍妾一邊訓斥下人,一邊和法海講解為什麼要如此做,法海可以從中學到些什麼。
鄂倫岱回家時,侍妾神一僵,趕站起來,局促道:“大爺回來了?奴婢馬上讓人送熱水進大爺院子。”
已經快十歲的法海已經是思維敏捷的小大人。他聽母親自稱“奴婢”,看向鄂倫岱的神立刻充滿敵意。
鄂倫岱冷冷掃了侍妾和法海一眼,沒有說話,徑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侍妾松了一口氣。
法海不滿道:“娘,阿瑪說了,大哥該你庶母!”
侍妾苦笑:“庶就是庶,哪有什麼庶母。”
滿洲人不重嫡庶,武將家更是如此。
別說滿洲武將,前朝漢人的武將也有許多以侍妾、側室當主母主持家中大小之事。
跟隨有名武將隨軍共同出戰,在青史中留名的們,更幾乎都是妾室。
這有些是因為武將正妻需要在老家侍奉公婆,不能隨軍;有些是武將的紅知己們地位較低,無法為正妻……總之他們都不是很在乎。
有些文人家中,若是正妻去世,沒有續娶,家中只有妾室,妾室有主人家的首肯,也能理家中大小事,仿若宗婦。
可能會有人有微詞,但只要當家男人愿意,其他人也就在背后嚼舌,不會當面指出。
古時書本上的規矩寫得頭頭是道,但現實中真的按照規矩做的人可不多,所以守規矩的人才會被人稱贊。
若是因為“懷念正妻,不肯續娶”這種事,側室侍妾管理家務,當家的男人還會被人稱一句“深”。
佟國綱便是如此。
他和正妻不錯,只有一個侍妾有兒子。正妻去世之后,他不愿意續娶。在大兒子娶媳婦之前,家里大小事務當然給侍妾。
不然,難道他自己去做?
理是這個理。但佟國綱甩手掌柜當得太過火,家中之事全給侍妾,包括兩個嫡子。
可他忙于政務不是嗎?孩子的事不給后院人,難道他自己帶?而且他又不是沒關心鄂倫岱的學習,是鄂倫岱自己不爭氣。
佟家上下都認為佟國綱沒錯。
外人聽到佟國綱的遭遇都認為鄂倫岱無理取鬧。
其他人提起佟國綱家中這個為了嫡子們勞,還被嫡子無視的侍妾都非常同。
所有人都不明白,鄂倫岱食無憂,他究竟在鬧什麼。
他也懶得解釋,解釋也沒人理解。
鄂倫岱知道這一切都是佟國綱的錯,和侍妾關系不大。沒有這個侍妾,還會有其他侍妾。佟國綱仍舊會忽視他和夸岱,仍舊會和其他人與那個人的孩子和樂融融,看不到在角落里的他和弟弟。
所以,只要侍妾不在他面前端長輩的架子,鄂倫岱便只是無視,不會故意針對。他的格也讓他不會欺負人。
鄂倫岱回家洗澡換服后,就去了夸岱的院子。
夸岱院子里伺候的人不,但都有些懶散。直到看到鄂倫岱來了,忙打起神趕干活。
鄂倫岱盯了他們一會兒,盯得他們冷汗直冒之后,才去書房找夸岱。
夸岱正拿著一本書愁眉不展。
鄂倫岱拉了張椅子,在夸岱旁坐下:“看不懂?去找佟國綱,讓他教你。”
夸岱趕道:“大哥,可別直呼阿瑪姓名,他又會揍你。你被皇上責罰,他本來就很生氣。”
“哦。”鄂倫岱懶洋洋道,“我問你話呢,怎麼不去問佟國綱阿瑪。”
聽鄂倫岱怪氣,夸岱嘆了口氣,不再糾結這件事,免得鄂倫岱說出更過分的話。
“哥,我是不是很笨?”夸岱沒有回答,他沮喪道,“我只比法海小幾月,和他同時啟蒙,同一個老師,讀同樣的書,我學的總是比他慢。”
鄂倫岱道:“你不是笨。他有個飽讀詩書的娘給他開小灶。我倆沒娘,看不懂的地方找老師和佟國綱問,他們就會說咱們愚鈍,不如法海,咱們不了這口氣,干脆不問了。”
鄂倫岱兩只腳翹書桌上放著:“佟國綱已經說過了,你有不懂的盡管問他,他不會再拿你和法海比較。”
夸岱苦笑:“話不說出來,我就覺不到嗎?”
鄂倫岱翻白眼。
怎麼可能覺不到?額娘在的時候,每日都會細細告訴佟國綱自己看了什麼書,做了什麼事。即使很見面,他們父子依舊很好。
沒了額娘,他和夸岱與佟國綱的流就只有每日詢問功課。若功課答不上來,那就一點好印象都沒有了。
佟國綱被他鬧過之后,雖然不再和夸岱說夸岱不如法海的話。但那不滿的神,夸岱又不是眼瞎。
“不想問就算了。皇上要給八旗子弟建個學,以后咱們去學。”鄂倫岱道,“那些詩詞歌賦經史子集,我們滿人本來就不耐煩學,要學就學些有實在用的。學里要學的東西很多,你肯定能找到比法海強的。你算就很強。”
夸岱垂著腦袋道:“算又沒用。”
鄂倫岱道:“當要計算錢糧戶籍,為將要計算糧草兵數,算怎麼不比之乎者也有用?你有什麼地方不懂,給我看。”
夸岱忙把書本遞給鄂倫岱,告訴鄂倫岱自己讀不懂的地方。
鄂倫岱以前的底子還在,夸岱學的東西他學過,稍稍回憶便記了起來。
他腳仍舊翹在桌上一抖一抖,仿佛地流氓,口中居然能把圣賢文章解釋得頭頭是道,直白淺顯,夸岱一聽就全明白了。
不到十歲的孩眼中閃爍著對兄長的崇拜。他趴在鄂倫岱肩膀上,小聲和兄長一問一答,原本木訥早的臉龐上多了幾分孩的靈。
胤礽拋棄既要抄書又要上課的大阿哥,帶著只幾日不見就黏人得不行的三弟弟,來找鄂倫岱商量下一步的事。
他要給鄂倫岱一個驚喜(嚇),沒讓任何人通知,躡手躡腳走進了夸岱的院子里,恰巧看到了這一幕。
看到趴在鄂倫岱上乖巧無比的孩,胤礽不由止住了腳步。
雍正朝的事,第一世的胤礽已經死了,并不知曉。
但第二世的胤礽是清史好者,鄂倫岱和夸岱之后的遭遇,他當然是知道的。
史書上關于這兩兄弟、特別是關于夸岱的記載只有寥寥幾筆,但結合第一世他對鄂倫岱、夸岱的了解,他可以從史的春秋筆法中看出許多藏在水面下的東西。
比如孝懿皇后、即現在的佟貴妃康熙二十八年薨逝,佟國綱于康熙二十九年戰死;
比如佟國維和鄂倫岱支持八阿哥集團,鄂倫岱跳的最高最歡,卻每一件事都在康熙怒點上,讓康熙對胤禩評價降低;
比如雍正那個小心眼,把所有可能投靠胤禩的人都清理了一遍,卻獨獨對鄂倫岱容忍再三。即使最后忍無可忍殺了鄂倫岱,說了佟國綱壞話,也不禍及鄂倫岱的親眷。鄂倫岱長子襲爵、至綏遠城建威將軍,次子雍正十一年進士、命南書房行走;
比如鄂倫岱對阿爾松阿異于常人的袒護,以及最后幾近神崩潰的故意尋死行為;
還比如,一直都是個小明的夸岱,在鄂倫岱死后瘋了似的針對當時還如日中天的隆科多,不顧家丑不可外揚,將隆科多和李四兒后院之事到傳播,并親自告訴雍正這兩人“致元配若人彘”。
他明明知道宣揚佟家后院之事,對佟家家風是極大的打擊,可能讓佟家后人都為此難堪,再難與權貴聯姻,他還是如此做了。
當雍正終于和隆科多反目后,夸岱作為堂兄弟,親自審問和追查隆科多的犯罪證據,甚至親自用隆科多妾李四兒的兒子玉柱之命要挾李四兒。
隆科多于雍正六年死于幽所。夸岱在雍正七年,于工部尚書任上病逝。就好像是夸岱生生地睜著眼看著隆科多去死后,才笑著松了最后一口氣,不再留這個人世間似的。
夸岱經歷了些什麼?做這些瘋狂之舉時在想些什麼?他闔上雙眼的時候,眼前浮現的又是什麼?
胤礽無從得知,只知道當時的夸岱,恐怕已經半瘋了。
“鄂倫岱!我來找你玩啦!”胤礽清了清嗓子,高聲道。
胤祉也學著太子哥哥高聲嚷嚷:“鄂倫岱!我來找你玩啦!”
鄂倫岱一,差點從椅子上滾下來。
他忙跳起來,丟掉書本就往外跑:“太子殿下?!您怎麼來了?”
胤礽道:“我帶三弟弟來找你玩,順便監督你寫奏折。汗阿瑪說,你如果不早點把這件事做好,就讓你們統統學四書五經去。”
胤祉揮舞著另一只沒被胤礽牽著的小手手:“讀一百遍!背一百遍!抄一百遍!”
鄂倫岱:“……”可怕!難道三阿哥這麼小就開始被皇上押著學習了嗎!
皇家的學習也太要命了!
“我剛回來,才了口氣。”鄂倫岱苦笑,“我在給弟弟講書呢。等我講完,馬上出去找人。”
“什麼書?我看看。”胤礽拉著胤祉走進書房,踮起腳拿起書桌上倒扣著的書,“八?你弟弟要考科舉?”
鄂倫岱道:“能考就考唄。夸岱,躲什麼,又不是沒見過,趕請安。”
夸岱先給兩位皇子請完安后,哭喪著臉道:“大哥,你還沒請安呢!”
鄂倫岱一拍腦袋:“啊,忘了。”
“忘了就算了。”胤礽翻了幾頁書,“圣賢書該學,但八文著實沒什麼意思。汗阿瑪也該把傳統的科舉改一改。罷了,這些事汗阿瑪自己心。”
他把書丟一旁:“聽說你算好?”
夸岱紅著臉道:“還、還。”
“我大哥算特別不好。”胤礽道,“我考你幾道題。你要是答得上,我就舉薦你給大哥當伴讀。”
鄂倫岱立刻滿臉警惕地把夸岱拉到自己后藏著:“太子殿下,算了算了,伴讀又不是什麼好差事。皇子出錯伴讀挨打,你當我不知道嗎!”
胤礽齜牙咧,出小惡魔般的笑容:“這是佟貴妃求的恩典,你進宮和佟貴妃說去。你弟弟肯定是要進宮當伴讀的。阿瑪準備把親王郡王的家中適齡孩子全集中起來一起上課,你弟弟要麼給宗室子弟當伴讀,要麼給大哥和三弟當伴讀,你自己選。”
鄂倫岱立刻道:“那能不能選太子殿下您啊?”太子聰慧乖巧脾氣好,弟弟給太子當伴讀,罰的可能肯定最小。
夸岱快哭出來了:“大哥!皇上有命,你怎麼能討價還價!太子殿下,請贖罪,我大哥他說話不過腦子,哎喲。”
鄂倫岱敲了一下夸岱的腦袋:“你才不過腦子!”
胤礽笑道:“我不需要伴讀。”他要是被廢,伴讀全都得遭殃,還是不禍害人家了。他這輩子就著康熙大不放,全讓康熙教他,也不需要伴讀在一旁打擾父子二人流。
“那好吧,大阿哥也不錯。”鄂倫岱嘆了口氣,“夸岱,你好好表現。”
夸岱出一個喪喪的表。
他真的沒信心啊啊啊啊啊!但是他又不想讓大哥失嗚嗚嗚。
梁九功從袖子里出一張試卷,夸岱趴在書桌上開始做題。胤礽繼續和鄂倫岱聊天。
鄂倫岱撓了撓頭:“無論是伴讀還是奏折,太子殿下遣人來說一聲便好,怎麼親自來了?”
胤礽理所當然道:“無論是伴讀還是奏折,顯然都是我來找你帶我與三弟弟出去玩的借口啊。汗阿瑪說了,今日我和三弟弟可以去外城玩,但是我們倆必須合寫一篇游記給大哥看。”
鄂倫岱:“???”
皇上您放太子和三阿哥去外城玩耍就罷了,寫一篇游記給大阿哥看是為什麼?!大阿哥又怎麼惹著你了?!您這樣做是不是太殘忍了!!
鄂倫岱深呼吸。天底下的阿瑪是不是腦殼都有點貴恙?
(康熙: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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