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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嶺茫然不解地跟在兩個男人後,他覺著這師父換了個樣子以後,好像整個人都變得有些不一樣了,氣氛抑極了,連一邊顧湘都不敢聒噪,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地跟著。
那平時只要湊在一起,必然要你一句我一句互相掐個不停,以釋放過多能量兩個人誰也沒出聲,只是自顧自地走自己路,周子舒甚至連人皮面都沒有再重新帶回去——反正眼下這邊也沒人認得他。
他覺得口裡好像窒息一樣難,大巫話,像是當狠狠地給了他一下重擊——要廢去一武功,方有兩希,那他寧可不要這希,就這樣心平靜地慢慢死去。
古往今來,不知多武林中人爲了一封籍爭得頭破流,那功夫,是幾十年如一日般冬三九夏三伏練出來,是幾十年如一日篳路藍縷苦苦求索才悟出來。
那不僅僅是外之,不僅僅只是一技之長,那是一個人魄所在。
廢去武功是什麼意思呢?就好像一個人沒了魂,那還不如當初就變個傻子,癡癡呆呆好。
大巫自然也是明白這一點,所以到最後,也只是嘆了口氣,並沒有勸說。
若是七魂去了六魄,若是沒了這一點最後尊嚴,可不就是浮生所欠只一死了麼?他確是想活著,可並不想茍延殘。
周子舒忽然忍不住放聲長歌:“汩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人之遲暮……”
那聲音帶著些許嘶啞,一字一句,去了悲惶憤懣,反而剩下說不出戾氣與驕狂,這與生俱來驕狂走到了盡頭,徜徉於三山六水萬里河山之間,在中九曲盤桓過太久太久,終於破而出。
那天沉沉,沉甸甸地下來,茫茫四野,放眼遙,只有那麼一條荒草枯枝佈滿小路,不周之風不知其止息,蕭蕭瑟瑟而來,穿過石林間,如山鬼涕泣,千年如一日,萬年亦如一日。
風鼓起周子舒寬大襟袍袖,像是要他隨風歸去似。溫客行擡起頭來,注視著周子舒那瘦骨嶙峋背影,鬢角長髮被風捲得如鞭子一般,在他側臉上,他便閉了眼,合上了滿眼影癡纏,全神貫注覺著那火辣辣疼。
冷風嗆進周子舒嚨裡,他那不知跑到何方調子陡然中止,微微弓下腰咳嗽起來,近乎明脣上,只有兩片脣中間一點,極薄極薄一線能看得出,卻彷彿帶著笑意一般,殷紅殷紅。
溫客行忽然擡起頭,向那快要掉下來一般蒼穹,然後一點零星微涼東西落在他臉上——這是庭落了第一場雪。
爲什麼英雄總歸末路?爲什麼紅終有一老?
溫客行忽然覺得中升起一種難以言語鬱憤,彷彿是爲了自己,又彷彿是爲了別人,幾乎滿溢,他不服,手指著,只覺得有一種似乎想要撕開這天地人間、八荒**/,他想質問蒼天……什麼是造化,憑什麼生而爲人,便要造化擺佈?
顧湘膽戰心驚地看著主人回過頭來,笑著問道:“阿湘,你喜歡曹蔚寧那個傻小子麼?”
顧湘怔了一會,茫然地著他:“主人……”
溫客行又問道:“你覺得他好麼?”
顧湘只覺得他那眼眸像是要進心裡一樣,心裡忽然升起某種異樣緒來,想道,曹蔚寧好麼?想著那人一臉認真地跟自己說著“萬一你錯了,萬一你將來知道了,我怕你心裡肯定會難過”,想著他艱難地架起長劍,死死地頂住那一對老妖,倉皇間回首,那一句“你先帶他走,快!”
顧湘忽然想起來,還沒有人對說過,讓先走這樣話呢,不知爲什麼,眼圈就忽然紅了,然後悶悶地點點頭,上卻只是說道:“曹大哥好,會說話,也有學問……”
溫客行便無聲地笑起來:“是呢,‘春眠睡死不覺曉’這樣話,也就他能說得出來。”
顧湘聽出他好像說是反話,於是認真地反駁道:“春困秋乏夏打盹,人春天都是睏,可不是睡死也睡不醒麼?我看曹大哥說得有道理,比那些個張口閉口‘花香自苦寒’書呆子強得不是一星半點。”
溫客行促狹地看著這雙頰微紅,忽然點點頭,說道:“好,那咱們就去救他。”
顧湘一愣:“咦,剛纔那個七爺不是……”
溫客行忽然開口打斷,朗聲道:“想救人便救人,想殺人便殺人,喜歡怎麼樣就怎麼樣,看天下誰敢來攔住老子去路,唧唧歪歪那麼多做什麼?他一個一酸氣書生小白臉,懂個屁!阿絮,你來不來?”
周子舒便笑道:“敢不奉陪。”
溫客行角微微勾起,眉頭卻攏著,出一子說不出肅殺氣,這使得他那了假面臉看起來有些嚇人,說道:“好,阿湘,你願意救誰,只管去救,我自陪你大鬧一場。”
曹蔚寧眼下很狼狽,他全上下滾得泥猴一般,衫破破爛爛地糊在上,一隻眼睛腫了,有些睜不開,雙手被縛在後,長劍離了邊,被人一路推著跌跌撞撞地走,耳邊還不時傳來封曉峰尖聲咆哮和怒罵,卻不知爲什麼,心裡安靜得很。
他想自己可真算沒出息了,清風劍派祖訓便是“劍在人在,劍斷人亡,匡扶大義,斬妖除魔”,如今他長劍已折,自己也恐怕被當了和邪魔歪道一路,那倒也無所謂,曹蔚寧向來覺著自己不算什麼經天緯地、跺一跺腳武林震三震大人,凡事對得起良心,無愧於心便罷了。
他只看見周兄積德行善,看見顧湘那麼一個瘦瘦小小弱姑娘,尚且拼命保護著張家孩子,反而是這些名宿正道們苦苦相。
什麼是正,什麼又是邪呢?曹蔚寧自來最大優點,便是想得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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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劍派教他是善惡之道,並沒有教給他名利之道。那麼若是別人都說他不好,都說他是誤歧途自甘墮落,怎麼辦呢?曹蔚寧想了想,覺得心裡也難,可難歸難,他也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只得渾渾噩噩地想,不說我好,那也就算了吧,反正各人過各人日子,誰也礙不著誰,只是……好像有點對不起師父和師叔。
曹蔚寧彷彿是被綠柳公打折了一肋骨,呼吸之間都覺得口火辣辣得疼,就有點神志不清起來,他們把他扔到一個黑暗地方,他看也沒看,便先閉上眼,調息起來,打算先養足了神,再逃出去——他還是打算逃出去,別人怎麼樣沒關係,顧湘一個人帶著張嶺,萬一找不到周兄和溫兄,再遇上毒蠍子,豈不是麻煩得很?
也不知過了多久,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只聽一個他極悉聲音大聲咆哮道:“你放屁!我們清風劍派,什麼時候出過邪魔歪道?我倒是看著桃紅柳綠你們兩個老妖怪纔不像好東西!”
然後曹蔚寧眼前一亮,關著他小屋門被打開了,一羣人走了進來,他瞇起眼睛,癟著一副熊樣,仔細地過去,發現那人羣中怒氣沖天地正是他師叔莫懷空,曹蔚寧就想道,壞了,我師叔要氣炸了。
莫懷空已經氣炸了——他看見曹蔚寧那一刻就火冒三丈地低吼一聲,一甩袖子將柳綠公推了個大屁墩,一點也不尊老,桃紅婆怒了,尖聲道:“莫懷空你這瘋子幹什麼?!”
莫懷空也不含糊,當著所有人面吼了回去:“那是我師侄,他幹了什麼壞事自然有我掌門師兄清理門戶,用得著你們這對老妖怪狗門簾尖地指手畫腳?!”
曹蔚寧心裡忍不住了一聲好,心說師叔雖然脾氣臭,到底還是向著他,誰知莫懷空下一句又道:“打狗還得看主人呢!”
曹蔚寧心裡登時便默然無語淚流滿面了。
封曉峰忽然尖起來,一把拉過眼睛上已經蒙了紗布高山奴,指著莫懷空道:“好你個清風劍派,問問你這好師侄幹得什麼好事?就是那和他在一起小妖把阿山眼睛毒瞎,抓不住那小妖,我便要挖了這姓曹小子眼睛!”
莫懷空剛想說話,只聽旁邊不知是誰冷哼一聲,道:“小小年紀孩子,一出手便如此狠毒,可見也是個小魔,曹俠爲何會和這路不三不四人混在一起,倒要請教了。”
便把莫懷空話都給堵了回去,莫懷空目鷙地向曹蔚寧,後者張張,委委屈屈地了一聲:“師叔。”
莫懷空怒道:“誰是你師叔?”他上前一步,拉住曹蔚寧領,冷聲道,“他們說,和你在一起人到底是誰?說!”
曹蔚寧張張,小聲道:“那是……阿……湘,阿湘不是壞人,師叔,阿湘……阿湘……”
桃紅婆冷笑一聲:“阿湘?得可真親熱。”
一邊從另一個方向趕回來於丘烽也道貌岸然地道:“年輕人爲所,也無可厚非,只要你改過自新,諸位也不是不通理心狹隘之人……”
還沒說完,封曉峰便怒道:“我要挖了眼睛!”
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功地砸了於掌門場子。於丘烽咬牙切齒,簡直恨不得把這矮子踩死在地上。
眼下高崇趙敬和慈睦大師等人都在忙著持沈慎喪事,都不在此地,這幫子烏合之衆羣龍無首,愈加肆無忌憚地你一言我一語起來,莫懷空只覺得眼皮子一跳一跳,將曹蔚寧整個人從地上給拎了起來,咬牙切齒地道:“孽障,你老實說,那小妖劫了張家小孩去了什麼地方?”
曹蔚寧費力地張口道:“阿湘沒有……”
莫懷空氣得一掌扇在了他已經像是豬頭一樣臉上,正這當,只聽一個清脆聲音說道:“小妖在這呢,看你們這幫老不要臉,有本事就來抓我呀!”
曹蔚寧腦子裡猛地一炸——阿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