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石安剛才被那小孩盯著時,像是被野盯著,骨悚然。
他扭頭朝著車駕問道,“您為何讓我攔著那小孩兒,不讓他進扈家?”
車中無人回話。
沈卻靜靜看著薛諾離開,朝著他說道:“跟著他。”
“公子?”
石安不解想要說什麼,就上沈卻抬眼,明明什麼都沒說,可石安依舊被自家公子那目看的一激靈,連忙不敢再多問,只駕車遠遠吊在那小孩兒后。
四月的江南還冷著,剛才摔了一跤上沾了泥水,單了一截,被風一吹冷的簌簌發抖。
薛諾冷的發白,強撐著又在鎮子上找了一圈,什麼活計都沒找著,不是嫌年紀太小,就是嫌太過瘦弱。
祁鎮近來到都是流民,就是倒夜香、洗裳的活都能找到強健的壯漢和婦人去做,本沒人愿意要一個半大小孩。
“大爺,我什麼都能做。”
“我只要能飽肚子,求大爺賞口飯吃……”
“我會算賬,也能看家,我什麼活兒都能干……”
薛諾不厭其煩的上前推銷著自己,卻接二連三的被趕了出來,態度好些的只說不缺人手讓換一家試試,不好的推攘間罵著臭要飯的小花子,讓趕滾蛋。
天暗下來時,細雨雖然停了,可卻越發的冷。
薛諾臉被凍得蒼白,一路到了花柳巷時,又一次被花樓的打手攆了出來。
“滾滾滾!老娘都說了,我們這不要小花子,哪來的滾哪兒去,別在這耽誤老娘做生意!”
旁邊有人笑道:“喲,柳媽媽可真是絕,這小孩可憐,賞口飯吃又窮不死你。”
“呸!這滿城都是花子,老娘管得過來嗎?”
那涂脂抹的婦人一甩帕子罵了一句,見那小花子還賴在門前,手就推了一下。
薛諾又冷又,被推的踉蹌退了兩步就撞在了人上,還沒等反應過來,猛的就被人一把推倒在地,照著上就是一腳。
“狗東西,沒長眼睛嗎?!”
薛諾疼的出聲,下意識蜷抱頭,剛擋住腦袋上就又挨了一腳,胳膊上都見了。
“什麼污糟玩意兒,也敢臟了我家公子的裳!”
柳媽媽聽見靜嚇了一跳,臉變化連忙堆滿了獻上前,一把挽住對面人的胳膊:“喲,這不是劉公子嗎,您可好幾天都沒來過了。”
那個劉公子材圓潤,被撲了個滿懷時戾氣才散了些,朝著柳媽媽上就了一把:“你們這哪來的小花子?”
“害,別提了,這不是上門討飯的嗎,正想將人攆走呢,哪想到就沖撞了公子。”
那劉公子扭頭看了眼地上蜷著的人,滿是晦氣的就啐了一口,濃痰落在地上那人上,罵罵咧咧,
“找活兒找到花樓來了,賣屁嗎?”
門前哄笑一片。
薛諾抱著頭時,眼中戾氣橫生。
那柳媽媽生怕會在門前見了,連忙拉著他說道:“劉公子別氣,就是個臭要飯的,你大人大量跟他計較什麼。”
“憐兒們可是念叨了你好幾天了,說你怕不是有了新歡就忘了們了,要是知道你來了還不知道高興什麼樣子。”
劉公子被哄的格外高興,也懶得再管地上的小花子,摟著風韻猶存的柳媽媽就進了春香樓,他那小廝自然也跟了進去。
柳媽媽進門前扭頭罵了一句:“愣著干什麼,還不把人攆走!”
門前的打手瞧著地上的小孩兒有些不忍。
其中一人拿了幾個銅板塞進薛諾手中,將人從地上拉了起來。
“小孩兒,去別要飯吧,這春香樓里沒有菩薩,只有惡鬼。”
薛諾抓著那幾個銅板,指尖泛白。
那個打手推了推:“快走吧。”
春香樓前迎來送往,薛諾抹掉臉上的臟污低垂著頭朝著遠走去。
原本門前看熱鬧的人瞧著一瘸一拐的樣子都是有些唏噓。
往年祁鎮雖不算富庶,可也不會滿大街都是要飯的,自打延陵遭災之后,流民涌了過來,這街頭巷尾隨都能見到可憐人。
這年頭大家也都只能管著自己溫飽,誰能有閑錢救濟他人。
石安看的心有不忍,忍不住朝著旁看了一眼,可自家公子卻只是滿臉漠然毫無半點容之心,他看著遠那小孩兒就像是在衡量著什麼,眼里全是說不上來的神。
沈卻還記得夢里那青年的肆意,他那張臉上永遠都是張揚,桃花眼嫵卻狠戾,殺伐之間從不留。
卻不想他年時是原來是這般模樣,狼狽如喪家之犬,誰人都能踩上一腳?
若不是那張臉與夢里一模一樣,他都有些懷疑,這般狼狽不堪的人,怎麼能走到后來那樣的地位?
薛諾不知道有人在看著,離開春香樓后并沒有走遠,反而只是捂著肚子蹲在了門頭牌坊外。
“他怎麼不走了?”石安疑。
沈卻也是看著,就見薛諾整個人了一團,像是冷極了,抱著胳膊蜷在牌坊后的影里,要不是他們一路尾隨,恐怕都看不出來那里還蹲著個人。
“該不是被打傷了吧?”石安有些擔心。
沈卻也是遲疑,剛才那幾腳兇狠,小孩兒走路都一瘸一拐的。
“要不,我去看看?”石安試探問道。
沈卻遲疑了下,才頷首。
石安見狀連忙走了過去,等到了近前時,就見那小孩一團,將自己抱的的,像是聽到有腳步聲過來,他慌忙抬頭,等瞧見石安時就滿是戒備。
石安連忙道:“你別怕,我不是壞人。”
薛諾聞言卻依舊警惕的看著他,眼里滿是兇。
石安忙退了半步:“我剛才看到你在那邊被人打了,我家公子心善,讓我過來問問你可是被傷著了?”
薛諾目不轉睛的盯著他,直將石安盯得都背脊發涼,這才說道:“不用你管。”
爬了起來,遠遠瞧見對面站著的人影,背時瞧不清楚容貌,只約能看得出來長得極高,一鶴氅外繡著的金紋線,像是看著這邊。
薛諾咬了咬,開口時微啞:“我認得你。”
石安微愣。
“下午在扈家,他們已經打算招我了,是你突然出現跟扈家的管事說了話,他才臨時變卦,我不知道你想干什麼,可你既然壞我好事,又何必假惺惺的裝好人?”
石安張了張,對上薛諾的眼神時,竟看出嘲諷來。
“我要賺錢果腹,還要拼盡全力活命,我沒工夫跟你們這些有錢人逗弄著玩。”
“哎!”
石安見說完就走,連忙想要住。
薛諾卻走的極快,矮轉進了一旁的巷子里就沒了蹤影。
石安瞧著空的巷尾,有些悻悻然的回了沈卻邊,朝著他低聲道:“公子,那小孩兒好像知道扈家的事了。”
沈卻“嗯”了聲。
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壞了他的事,他要是看不出來才怪了。
“那咱們是回柳園嗎?”
“不回。”
石安疑。
沈卻淡聲道:“再等等。”
石安滿是費解,不明白自家公子還要等什麼。
他們今天莫名其妙的跟著這小孩兒一下午,現在人都走了,怎麼還要再等?他突然想起自家公子這次來江南的事,有些驚訝:
“公子,您要找的人該不會就是他吧?”
沈卻看了眼不遠的春香樓,眸深沉:“我也不知道,等一下就知道是不是他了。”
夢里那人心眼極小,對于對不起他的人從來就沒手過。
他記得有那麼一些細碎的印象,那小千歲著一個婦人滾了釘板,只因那婦人曾拿針扎過他。
那罵他以侍人的史,被他了裳扔在京中最喧鬧的街頭,指著他鼻子罵他斷子絕孫的人,被屠盡了家中子孫送進了凈房……
當年養他為瘦馬的人死了個干凈,曾經欺辱他的那些也沒有一個有好下場。
林林總總,他從不吃半點虧。
骨子里就兇狠,睚眥必報到了極點。
人的總不會是一朝一夕就能養,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夢里那個小千歲,只看他能不能忍得下今日之事。
石安被沈卻帶著離開了原地,走了一截卻又繞了回來,躲在不遠的影里。
他滿是不解自家公子到底要干什麼,可等到天徹底暗下來,周遭冷意滲人時,看著那道從暗出來的影,他忍不住瞪大了眼。
是剛才那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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