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炎的兩句話，如羽之輕，亦如山之重。

如同由晝轉夜的深湖，戚炳靖的眼中著暗棱棱的波，的近影則猶如黑夜里的明星，碎碎地鋪落于那湖面上。

他著那枚甲片的糙棱角，手用了些力，應道：“握了。”

卓炎出笑意。

的手仍然按著他的，說：“你認得它麼。”

這是一句問話，聲音輕得只有他能聽見，但的語氣卻著確信。

“認得。”

戚炳靖回答，甚至沒有再次展開手掌看一眼。

他何止是認得。

建初十三年冬，他疊著風雪遙遙遠這將甲，在他不自知的時候，它已被烙他的腦海深。在回師西境后，這一襲甲，這一抹明，曾數不清有多次闖他窒黑的夢境中，銳利地撥散層層暗霧，引他看清前方生存的亮。

得到他毫不掩飾的確定，卓炎輕輕地將他的手向自己這邊牽得近了些。

這甲，只于當年的豫州一役穿過。戰后，將它與戰死的平軍同袍一并合埋下葬，僅留下了這一枚甲片。

“當年大晉從西境馳援的兵馬中，有你。”

說著，眼中的星火更甚于前。

戚炳靖看著，點了一下頭。

卓炎則垂了眼，指尖來回挲著他的拳骨，有些難以自抑。

曾經，將自己的心冰封深埋漫天風雪中的豫州城下。以為埋得足夠深，此心再難破冰得見天日。

但沒想到，五年前的那一役，城下有一個男人目睹了在慘烈絕境中所有的力與拼爭、堅勇與忍，而他在五年后，親手將的一顆心從厚重的冰層中刨挖出來，重新放回的腔中，讓知道，有心可以給。

……

兩天前，在京城外的云麟軍駐營中，他回答了關于他在建初十六年封王待冊妃的那一問。

那般坦的一句話，對于而言，堪為至上的告白。

令不得不去深想。

他在大晉西境從戍陳無宇部的經歷，他在永仁元年致英肅然的國書上寫的卓炎三字，他以謝淖之名與在北境纏斗的那大小數戰……不計其數的碎片與細節在兩天之經重新梳理與拼湊，進一步呈現出更加清晰分明的脈絡。

晉歷建初十六年，大晉先帝崩逝，新帝既立，鄂王掌權，出就封地。

從那之后，大晉便再也沒有集結數路兵力大舉進犯過大平疆域。

其后謝淖橫空出世，雖在三千里的二國疆線上與云麟軍纏斗了足足一年又二月，卻始終不曾攻占過大平北境的任何一城一池。

年初謀敗而被貶流北境軍前，他先破戎州，為的是將擄至麾下、保全命；后破豫州，一是為了借此確認的份，二是為了將云麟軍之重兵本從大平控轄下剝離，三是以此重城堵住大晉朝中趁大平北境空虛而發兵之議論，四則是為了讓英肅然認為他已履約、為后事之謀做足鋪墊。

除了此二城，他再未過大平一寸山河。

在此之后的所有事，已不必再多琢磨。

他在明知一旦功之后便是大晉頭號勁敵的況下，憑著那一紙陋簡草的婚書，便敢懸軍深大平腹地，更以他的謀略為進一步鋪平道路、恰到好地一次又一次地助一臂之力。

這等氣魄與手段，用在的上，不是為了讓敗，竟是為了讓勝。

但這還不是令容的原因。

真正令容的，是他這一舉一之后的懂得。

心存何等志向，一腔熱所向何，家破人亡、雙膝跪在泥中仍不肯言棄的是什麼，他全部都懂得。

正是因為懂得，所以他付出在上的心意，每一分都能燎埋裹著的心的那層厚重冰殼。

而這一份懂得，若沒有長達數年的盤思與揣，若沒有執著而毫不茍免的意，又如何能輕得。

不知他是何時上的。

亦不知他是因何而上的。

但知道，在清楚而明確地到他的這份的時候，那顆在未覺未察時重新回到腔的心，會真真切切地因他而。

當初他說，他要的是，的心。

而今他以大晉鄂王的份，敢將自己的命放在的手上，又如何不敢給他這一顆心。

只要給的了。

只要他還想要。

……

把心掏出來，展示給對方看，至對方手上。

卓炎自知不擅此事，故而今日做得格外簡單，而這簡單中又著遮藏不了的生。

甚至連一句讓他了解所思所想的話都不知該如何恰當而不失分寸地說出口。

就在輕輕挲他的拳骨的時候，戚炳靖將的所有神態悉數收眼底，他抬手腕，將的手帶至邊，在上面印下一吻。

然后他突然發力，扯懷。

“握了，此生絕不會丟。”

他攥著甲片的手扣在背后，將抱住。

卓炎的臉抵在他的前，在他看不見的角度里，無聲而輕地笑了。

頃，說：“我想知道，你是何時知我份的。”

許是因二人已過心，戚炳靖沒有出一回避不言的神。

他緩聲而道：“建初十五年秋，我自西境戍軍詔回京陛見，便是在那時確認而知的。”

……

晉京地偏北，一秋，宮城外便顯出幾分料峭寒意。

收到大平王遣使來朝的消息時，他正坐在昌慶宮中，周遭半暗而未點燈，殿磚上的冷意從腳底一路侵上來。

他的兩只手垂在膝頭，上面沾著不多不的跡。

面前的地上，擱著一只不大不小的鐵盒。

此前，皇帝染急疫，詔已封王或從軍之諸子歸京問安、侍疾。

詔至西境陳無宇部，他聞之冷冷笑了數聲，然后命周懌帶著人馬一路護他回京。途中周折幾道，先從西境軍前向東北馳了數日，又轉道向南，在路遇昌王扈從的時候耽擱了半日，然后在夜后全員直奔向京，此后再無波折。

而昌王戚炳軒的首級，此刻泛著滲人的腐青，一不地僵在鐵盒中。

大約三刻鐘前，他一宮城便直接去皇帝寢宮問安。

皇帝見他來了，一張病容滿布的臉著戒備之意，看向他的目頗為復雜，有不忍，有思念，更有憤恨。

末了，皇帝屏退宮人侍，僅留下文乙一人侍奉在側。

他就在這時將一路隨攜寢宮的鐵盒在皇帝面前打開。

無視皇帝于一瞬間變得大駭大驚的神，他手攥住死人的發髻，將戚炳軒的頭顱拎出來，更近地讓皇帝看清楚。

手上的跡，便是在那時沾上的。

當時，他冷覷覷地盯著皇帝，說：“父皇既然下不了決心到底殺哪個，兒臣便自作主張，替父皇殺了一個。”

皇帝渾發抖，結快速地滾著，臉上細地滾出幾層汗，勉力抬了抬胳膊，指著他想要出聲，可他卻疾步上前，一把摁住皇帝的子。

皇帝的眼珠艱難地轉了轉，看向忠心耿耿跟了他近三十年的文乙。

文乙視若無睹，抱袖垂首，站在一旁。

他則道：“父皇病重，當好生歇養，不可勞心費神。皇兄既不能歸京，父皇可命由兒臣監國，待父皇病痊愈后，兒臣再還政。”

然后他看了一眼文乙，說：“要辛苦文代為書詔了。”

“此皆小臣分之事。”文乙謹言道。

皇帝聞此，因巨怒而急劇地氣，臉憋漲得紫紅，未幾，一口氣沒上來，直接昏厥了過去。

他對文乙點了點頭，隨后收拾了鐵盒，轉走出殿外。

皇帝寢宮外，周懌在殿衛之圍的外面等著他。

看見他的神和手上的，周懌皺了皺眉，但并沒有僭言。

一直到回了昌慶宮，周懌才低聲嘆道：“殿下。”

他并不知自己的臉此時究竟有多差，只是覺得連想要出一個笑容給周懌，這般簡單的作竟都做不出了。

“周懌。”他隨意坐下，將鐵盒扔在地上，嗓子如被砂石磨過，沙啞難聞：“我渾都疼。”

周懌眉頭又了幾分，走近他幾步，再度低聲嘆道：“殿下。”

正在這時候，有小宦臣奉了文乙的指示來報：“大平王遣使來朝，今晨剛到，陛下尚未得空召見。文總管說，四殿下既已歸京，陛下又詔令四殿下監國，讓小臣來問問四殿下之意，這來使是見還是不見？”

周懌慎而問說：“大平通使要議何事？”

小宦臣說：“文牒上寫著要議北境之事，細的沒說。”

周懌聽清，立刻回頭看向戚炳靖。

而后者果然被那北境二字激起了幾分神，臉上亦回復了些。他稍稍瞇眼，似在飛快思索，然后果斷道：“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