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相逢執手痛咽難言，想當日玉折香摧，都只爲時衰力，到今日滿心慚愧，訴不出相思萬萬千千。——《長生殿－重圓》

念眉又一次站在這個模特公司的工作室門外，深深吸了口氣才敲門。

鐵門依舊是虛掩著的，只不過工作室裡面也永遠一派暄騰，本聽不到敲門聲，只好自己推門進去。

侯正傑今天自己捉刀上陣作攝影師，正指揮一個辣妹：“……靠右一點，下擡一擡……眼神，注意眼神！！”

念眉涵養很好地在旁邊站定，等他忙完。

侯正傑臉上的瘀傷都還沒消，擡眼看見念眉，臉頰又一一地疼，“沈……沈小姐，你怎麼來了？”

輕輕挑了挑眉，“不是說好可以來試鏡拍封面嗎？我這兩天正好有空。”

侯正傑簡直一個頭八個大，把拉到一邊，低聲音說：“哎哎，沈小姐，之前不管是有什麼誤會，我跟你道個歉，你還是趕走吧！我這裡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菩薩啊！”

念眉冷笑了一下，“我不記得跟你有什麼誤會，就算要道歉也不應該是跟我說吧？侯總監你不是一直很看好我行的前景麼，這次我自己找上門來，談都談好了，怎麼又一個勁地把人往外推呢？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想讓人知道所以心虛了？”

果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變了變臉，的確是有點心虛不假，倒不是因爲程曉音，而是因爲穆晉北。

他了被打的那半邊臉，既然輕不得重不得的，他還是不自個兒趟這渾水了。他朝不遠手，“哎，來個人……d，就你，過來過來，帶這位去換服試鏡拍雲週刊的封面！”

念眉昂起頭打他面前過，眼裡淬了寒霜，像看一個低等生一樣睥睨他。

他頭皮陣陣發麻，等進了更室就忙不迭地掏出電話來。

“喂，北哥，是我。你的妞跑我這兒來了，麻煩你行行好，趕來把人領走……是啊，是……我哪敢啊，不肯走我先穩住，就擎等著你呢，趕來吧！”

念眉站在大大的落地更鏡前，任旁的人手給換裝。

d像是老手，一臉誇張的煙燻妝，眼毒辣老道，作也麻利，一邊給拉子，一邊用沙啞的聲音懶懶道：“沒想到材和皮都不錯，怎麼保養的？我還以爲kevn就看中你這張臉呢！”

態度並不算太友好，同相斥，尤其在這種人人都覺得自己是維納斯的圈子裡，不看點臉幾乎不可能。

念眉也不介意，甚至都沒留心上換了什麼樣的服。試著去捕捉對方的正面眼神，“聽說你們這裡常常加班到很晚？”

d嗤笑了一聲，“我們拍片子是不加班的，加班那就是去找樂子了。當然那也是工作的一部分，時間長了就習慣了。”

“那上週末你們是不是有個派對，在湖天地？”

“你怎麼知道，你也去了？”

“不是，我師妹程曉音應該去了。”

一聽這名字，d冷笑了一聲，“噢，啊……”

口吻頗爲不屑，卻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

念眉還想再問，已經被往前推了一把，“看看吧，效果還好的。”

念眉這才發覺上這條黑實在暴得可以，無袖無肩，口到腹部位置是大片的流蘇，整個後背都是鏤空的，長堪堪遮住/。

d卻看起來很滿意這份傑作，臨推出更室的時候還說了一句，“你的條件可比程曉音好多了，不過別總盯著kevn，他不喜歡你這款的。”

一扭腰就走了，念眉實在來不及多問，就已經被推到大庭廣衆之下。

從沒穿現在這樣，一時間連手往哪裡擺都不知道。倒是一旁的其他工作人員上下打量一番，有攝影師興地吹了聲口哨。

穆晉北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沈念眉這副模樣被攝影助理拉到燈下的形。

從表到作都無比僵，完全沒有職業模特的從容不迫和鏡頭。但自就浸在舞臺學表演藝的人，自有對燈、鏡頭獨特的敏銳度，往那兒一站就知道怎樣的自己纔是最的。

這麼單薄僵的人，眼波顧盼流轉之間還是漂亮得讓人挪不開眼。

尤其那一窈窕雪與縷縷的黑形鮮明對比，被強一打，多看兩眼都覺得賁張。

穆晉北做足兩次深呼吸才走進去。大概因爲前兩天才剛來砸過場子，很快就有人警醒地認出他來，“那個……你……”

他不等人把話說完，已經大步流星越過人羣，直衝沈念眉走過去。

侯正傑本來是很張的，結果這會兒注意力也全被吸引了去。原先只想拖到穆晉北來領人，然而一時技，正擺弄相機想僥倖拍幾張的，鏡頭裡已經多出一個高大影。

他暗一聲完，都恨不能抱頭鼠竄了，卻見穆晉北像是本沒瞧見他，只下上的外套裹在了念眉上，繃著臉不由分說就要把人拉走。

念眉只覺得上一暖，剛爽冽的男人氣息混雜了一點醇薄的菸草味已如一張撒開的網從天而降，匝匝的籠住。

“你怎麼會在這兒？”不由地低聲音，大約只有他們兩個人聽得見。

穆晉北卻沒理，用力圈了的肩膀，近乎蠻橫地攬著往外走。

男士的深灰西服又寬又大，穿在上，像戲折裡的生所披的大氅。他已經裹得很，可是孩子淡雅自然的香氣還是幽幽從前襟鑽出來，只要稍稍回眸一顧就能看到口大片的雪白，遮都遮不住。

他的心跳又又急，說不清這火氣又從哪裡來。

“二北！”侯正傑正好不知死活地在後住他。

他停下來，一戾氣，“幹什麼？”

“沒……沒什麼。”侯正傑嚇得臉發青，“就是想告訴你……沈、沈小姐今天只是路過來試鏡，還沒有籤正式的合同。”他可什麼都沒幹，連張像樣的照片都沒拍著，這個一定得說清楚。

“廢話！人我先帶走，這筆帳回頭再跟你算，皮最好給我繃一點兒！”

念眉瞠大眼睛，穆晉北是特地被召來帶走的？

大半個人被他攬在懷裡，除了一路小跑跟上他的步伐，本無力反抗。出了那片舊廠房的範圍腳底踉蹌了一下，兩個人都停下來，才找到機會推開他，“你到這裡來幹什麼？放開我！”

穆晉北氣得不輕，咬牙切齒地說：“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你！你知道這是什麼地兒嗎就單槍匹馬跑過來？你看看你自己上，這穿的什麼玩意兒？”

念眉似帶了一輕蔑的笑，“這是什麼樣的地方你不是應該比我更清楚嗎？禍害了人還不許人找上門了！”

“別把我跟他們相提並論！”

“那也請你不要手我的事！”

“你的事？”穆晉北怒極反笑，攥住的胳膊說，“南苑崑劇團現在歸我所有，你一天不離開劇團，就一天不是你自己的事兒！”

念眉被他弄疼了，怒氣也燃起來，“籤合同的時候我已經跟你講得很清楚，我暫時不會離開劇團，但不等於說我不能爲自己的將來做打算！”

“你的打算就是到這工作室來作一份平面模特的兼職？”

別過臉，“不一定是兼職，如果條件合適，直接籤經紀約也未嘗不可。”

輕描淡寫，穆晉北卻快要氣得發瘋，“你別以爲我不知道，你當真是爲來找份兒工麼？你是爲了程曉音的事來找所謂的真相！我告訴你沈念眉，趁早死了這份兒心，這世上不是什麼事兒都有公道可言，你犯不著把自己給摺進去！”

脣瓣都在發抖，“爲什麼沒有公道可言？我們這樣……我們這樣的人就註定只能是賤民螻蟻嗎？被欺負了都只能忍氣吞聲？你知不知道曉音還不到22歲，被三個畜生欺負得流了一，留下一輩子的影，就只能這樣算了嗎？！”

眼裡浮起淚，穆晉北再大的火氣也發不出來了，有的話想說卻說不得，眸中竟閃過一痛，話鋒一轉，“我是爲你著想，那個圈子龍蛇混雜，你沒經驗沒背景，難保不吃暗虧。”

他語氣緩和不，念眉卻有點迷茫了，擡眼凝視他，“你怎麼了……你到底在擔心什麼？劇團的合同我已經簽了，對你來說我已經沒什麼價值了，我去哪裡，出不出事又有什麼關係？如果你是怕我今後唱不了戲哄你睡……”

“不是因爲這個！”穆晉北徹底變了臉，打斷的話，手上不由施了更大力道，得肩頭生疼，“敢你以爲之前所有的事，都是我在你跟前兒做戲？”

念眉沉默的表已是無聲的反問：難道不是？

穆晉北只覺得這段日子以來所有莫名的怒火都在這一刻累積到了頂點，像即將噴發的火山，表面卻是異樣的寧靜。

他閉了閉眼，在短暫的黑暗裡彷彿終於找到了這無名怒火的出口——他俯狠狠吻住了，在亟逃走卻又無路可逃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