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王母夜敲經，未見天孫隨膝下。紅魚聲裡夜莊嚴，末敢趨前談婚嫁。有心求，無膽叩禪關，不若回去也罷。

——《紫釵記－花浣盟香》

其實穆晉北人就在蘇城，不知是海城一別之後跟葉朝暉一道直飛過來的，還是回了趟北京之後又轉道過來。

但他的手機無人接聽，一直轉到留言信箱，念眉也不知他在蘇城是否有固定住所，無法上門找人。

這才發覺，之前他們之所以總能反覆遇見，都是他有意爲之，假如他不願讓人找到，本是一籌莫展。

太不瞭解的對手了，或者在潛意識裡就沒當他是對手，深固地以爲他是紈絝，一味貪玩胡鬧，直到這一回兵臨城下。

穆晉北有意迴避，陳楓他們能做的也很有限。最後大概實在是被這對賢伉儷煩得不了了，穆晉北發了一條短信給，容很簡單，只有一句話：你找得到我，咱們可以談談。

沒有任何其他的提示，彷彿理應知道他在什麼地方。

蘇城說大不大，也是有一千多萬人口的城市，主城區之外，還有不止一個的下轄縣市，要找一個人……上哪裡去找？

舒樂五都皺到一起去了，“搞什麼呀，這不是刁難人麼？嗯……他也不常來蘇城啊，你前幾回來你們不是都見過面嗎？你想想看，有沒有什麼地方是他可能會去的？”

說起來，也不是完全無跡可尋，他在蘇城待過的地方，只要知道的，都去找一遍就是了。

除了楓塘劇院，從他們差錯見面的那個餐廳找起，又去了酒店，吃早茶的頤春居，甚至周邊的園林景點……可是都沒找到人。

有些筋疲力盡，沿著楓塘橋往回走的時候，偶然瞥見橋下河邊有人釣魚，忽然靈一閃，想起一個地方來。

念眉攔了一輛出租車，一路開往城外的野鴨湖。□□正濃，湖邊看柳垂釣的人三三兩兩紮堆，形單影隻的人特別顯眼，果然一下子就找到了穆晉北。

他面前的漁看起來價格不菲，手邊的盒子裡裝滿餌料，他正往魚鉤上餌，覺到旁有腳步靠近，頭都沒擡就知道是誰來。

“不錯嘛，這麼快就找來了，我以爲你想不起來呢。別再走近了，小心嚇跑我的魚。”

念眉只好原地定住腳步，儘量低聲音，“是你說只要找到你，我們就可以談談。”

多麼難得，竟然憶起上回他們開車下錯匝道，在這野鴨湖邊逗留時他說過的話，猜到他可能會過來釣魚消遣。

他把魚鉤重新拋水中，魚線在半空畫出漂亮的拋線，“沒錯，我是說過，但沒說是現在談。”

他從來不曾這樣冷漠疏離地與說話，只能耐著子，“你想什麼時候談，我可以等。”

他不置可否，不招呼過來坐，也沒說讓走。他專注地盯著水面上的魚漂，等著下一條魚上鉤。

也許是他心不夠靜，也許真就是這個不速之客嚇跑了他的魚，他本來已經小有收穫，這會兒卻半天都不見再有魚上鉤。

他莫名有些火，摒著這口氣就是不肯回頭一顧後的人，打定主意沒魚就不跟談。

也一直那樣安靜，似乎連呼吸的聲音都很輕，要不是能覺到空氣中那種綽綽的香氣，他大概會以爲已經離開了。

魚漂終於往下沉，他也不急著收桿，手裡抓著釣竿提了提，魚兒在水面下什麼都看不見，只有漾開的一條波紋，以爲自己自由了，拽著裡的餌不肯放，邊遊邊往裡吞。

他瞅準了時機才嘩嘩收線，不大不小的一條鯉魚被拎上岸，離了水還噼裡啪啦地跳得歡。

他朝念眉道：“愣著幹嘛，還不過來幫把手？”

念眉走過去，幫他按著那條魚，任他開魚把鉤取出來，然後順手將魚扔進旁邊的塑料桶。

他沒正眼瞧，直到走到水邊蹲在那裡捧著水沖掉手上粘膩的魚腥。

天氣暖了，孩子們都開始穿子，也不例外。似乎很喜歡白，天冷的時候常見穿白的高領羊衫或白長，這會兒又是一白的長。那袂很大很飄逸，蹲下去的時候就在腳邊鋪泄開來，趁著綠意盎然的草地，像朝中的朝花。

黑白灰，在年輕孩兒上雖然永不出錯，但稍不留神，就泯然衆人矣。很有這樣，把白穿得沒有一點菸火氣，卻又耀目的好看。

他依舊冷著臉，卻賞了小凳給，自己隨往地上一坐，“說吧，什麼事兒？”

相信不用細說，他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所以念眉只是言簡意賅道：“葉朝暉來過了，四箱子□□全都撒了出去。海叔也已經在土地出讓補償的協議書上簽字。”

他終於回頭看了一眼，“你那一份兒呢，還在等什麼？”

垂眸沉默半晌，安靜得他只看到長而的眼睫撲閃，還有兩個人的心跳，似乎都是一個頻率，快而用力。

“你……能不能借我點錢？”說出口，沒有想象的艱難。

他的呼吸不知不覺湊得很近，眼神卻複雜難言，“借錢？你要借多？”

“六十萬。”

“做什麼用途？”

“給夏安家裡應急，他父親有腎病，等錢析和換腎。”

“你還真是周到，每次找我幫忙，都跟這個夏安有關。”他冷笑了一下，“還有呢，換腎也應該用不了那麼些錢，剩下的你打算拿來幹什麼？”

念眉的手在膝上收，“……我想把錢投在劇團裡，另外找地方安頓下來，然後加大力度做宣傳和商演。”

他咄咄人，“怎麼宣傳怎麼演，一點兒。”

定了定神，過去那些在腦海裡思量過的東西這段日子以來都漸漸型，有了細節，逐條講給他聽：“我會請人爲劇團做專門的網站，還會找傳統作採訪和專題報道。這回去海城，我發現高校學生對崑曲反響很熱烈，我會試著聯繫高校做一些定點的演出……”

第一次這樣詳細地向人描述對整個劇團發展的籌劃，沒想到不是授業恩師、也不是同門師兄弟，而是一個幾乎不懂崑曲的男人，不久之前，他們甚至只是存在於兩個世界裡的陌生人，彼此難有集。

事無鉅細，甚至連他曾經的建議把食堂的食公開外售都做了打算，知他一定會笑，臉也不由紅了紅。

穆晉北聽完果然彎了彎脣角，也不管那魚竿了，拍了拍手道：“這算什麼呢，跟我玩兒對賭協議？劇團有了起就還是由你坐鎮，繼續以前你們喬家班沈家班那一套，沒起就歸我收拾爛攤子？這重整的投資得從我這兒出，你是穩賺不賠啊，這主意打得不錯。”

念眉臉轉白，咬住脣，“我只是想搏這最後一次機會。”

他深深看，“是因爲大暉嗎？”

擡起頭，似乎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他已經收回目，重新看向水面，聲音冷沒有溫度，“你唱過這麼多戲文，有沒有聽過自相矛盾的故事？用我手裡的矛，攻我手裡的盾，你說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念眉說不出話來。

“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了，希你慎重考慮劇團的將來，現在已經到了這一步，你憑什麼認爲我會爲你這麼幾句話跟與自己共事的兄弟過不去？沈念眉，你以爲你是誰？”

是啊，是誰？無依無靠的孤，堅守著一方窄小且可能永遠廣闊不了的舞臺。

他的意思很明確，拒絕的話已不必再多。也許在穆晉北他們眼裡，有現的錢不拿實在不知好歹，沒有比現在放手劇團另謀出路更好的選擇了。

早有心理準備，至已做最後一搏，沒什麼可憾的。念眉還是低聲說了一句謝謝，就站起來轉走了。

不遠就能看到城際高速路，在路邊等了很久，好不容易纔有一輛下客的出租車願意拉回城。

他們頭一回下錯匝道來這湖邊的時候，穆晉北還擔心一個孩子單獨搭車會不安全，堅持要開車送回去，這次他卻始終沒有再追上來。

就算做戲也要看你是不是還有價值。

念眉買了點水果和補品去醫院探夏安的爸爸。病房的護士好像是新來的，翻了一圈堅持說沒有這麼個人。

念眉有點急了，“麻煩你再幫我好好找找，姓夏的，有糖尿病，之前可能從其他科室轉過來。”

旁邊有資深的護士過來幫手，似乎纔想起來，“噢，是今天轉到特需病房去的那位吧？”

翻出手續文件給念眉看，下方簽名的人是夏安。

念眉詫異極了，特需病房單人單間，主診都是專家級別，夏爸爸況不好，需要更好的看護和更好的醫生知道，可照理他們現在正是捉襟見肘的時候，特需病房一日的費用是普通病房的一倍，怎麼負擔得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