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凜再一次見到楊謙南, 是在三月。
在生日前夕收到一封電郵,一個北京的律師約見一面,說要找談房屋贈與合同。對方聲稱他的委托人會為繳納七位數的產權變更稅, 儼然一個浮夸的騙局。
但看完詳細的產權信息, 當天就買了去北京的機票。
和律師約在一個咖啡廳,開口便要求見他的委托人。
律師素養絕佳, 不聲地向說明,他只是負責和擬定贈與書, 等到公證階段自然需要當事人出面——“由于房產所有人楊老太太已經失去自理能力, 房屋將由監護人, 也就是的兒楊蔚士出面與您簽訂協議。”
溫凜放下咖啡杯,鎖起眉道:“我問的不是什麼公證不公證。我要見你的委托人。”
興許是太過難纏,那位律師最終還是給了一個手機號。
溫凜當場打了過去。
電話一接通, 磁波里唯有一陣緘默。
甚至沒有問對方是誰,這片緘默就告訴了,那個委托人不是楊蔚。
那一霎許多緒翻涌上來,是怨恨,是不解, 是龐如饕餮、吞噬一切的心酸。聲音不住地帶哭腔, 斥責般問他, 時局這麼張, 你回來干什麼啊?
那頭默然半晌, 還是那副萬事不上心的死樣子,說:“在外頭待不下去。天想你。”
直到確認是他, 所有緒反而一掃而空。
溫凜雙泛白,覺得那聲音冷靜得不像自己——“你出來。”
他們約在夜星。
這間餐廳所有人還是葉騫。應朝禹過世之后他總覺得睹思人,也無心經營,營業狀況很慘淡。但溫凜覺得這算是朋友的地方,比較掩人耳目,便選了這里。
很奇怪,不知道風聲還不,不知道他是明正大地回來,還是靠著他信息錯的證件蒙混過關。但下意識地在助紂為。
桌上擺著一碗魚湯,和律師給的那份贈予書。
問起這份合同,他便輕浮一笑,說:“生日禮,喜歡嗎?”
楊謙南讓放心收下。
他意識不清醒之后,財產就由他姑姑全權料理,把頤和園邊上那四合院給了他。他說,橫豎到他手上也捂不熱。這院子是老太太的財產,干干凈凈,是一塊法外之地。無論他今后會在哪里,它都會安安穩穩地待在手上。
楊謙南一挑眼,說:“正好你住得習慣。”
正值三月,桃紅復含宿雨,柳綠更帶春煙,院墻外,皆是好時節。
溫凜如鯁在,無言地著他:“你姑姑同意你這麼胡搞?”
楊謙南是周煙火氣很淡的人,所以能有漠對眾生的涼薄,也有拱手山河的氣魄。他端起碗給盛湯,說這部分你不需要掛心。
溫凜一不地坐在他對面,看著他平平穩穩盛足一碗湯,熱氣騰騰端到面前。
克制著聲線問他:“什麼時候回來的?”
“昨天。”楊謙南吹了吹熱氣,說,“陪你過個生日。”
那段飯是付的錢。
北京的春天常有風沙。出商場之后,一道風刮起街道上的沙塵作,他們并肩走在這個混的天,攔下一輛出租車。溫凜吩咐師傅隨便開,之后便陷長久的沉默。
風仍在呼嘯,他們挨坐在一起聽沙沙聲響,觀賞鉻黃濾鏡下的京城。
不知過了多久,溫凜著灰禿禿的道路,說:“楊謙南,我要這種禮干嘛呢,是敢住還是敢賣?我揣著它做什麼,幫你看家嗎?”
楊謙南也看著路面,臉上有表:“那你想要什麼?你說說看。”
溫凜面朝著車窗。
想說什麼都不想要。希他平安地活在世上某個角落,自私冷漠,一生浪,一生自由。最好最好,不要再與的人生匯。
但當初心謀算才趕上腳步的人,時過境遷,竟用八年和打了個死結。
這輛車這麼開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溫凜著兩畔緩緩倒退的街景,忽然妥協一般,輕聲說道:“你陪我去普濟寺拜個佛吧。”
記得第一次聽人說起這個寺廟,也是在京城某條公路上。葉騫諱莫如深道,普濟寺年年開春閉寺一天,是因為他媽媽要去敬香。
今年已經不會了。
滿城煙沙里,楊謙南執起的右手,扣著的五指在上一印,輕聲說好。那力度是安的,從手背通達心尖,會有一瞬間的搦。
溫凜余里瞧著彼此握的手,幾乎不敢看他的眼睛。
下車付車費,楊謙南就跟在后。他們好像能去任何地方。
溫凜到了寺外才知道,今年的生日正逢觀音誕,每座佛剎里皆是人山人海,還沒進門便能想其盛景。
北京城仿佛哪里都不缺人。可是他們倆一起進人堆里,還是頭一遭。
溫凜出生在姑蘇城,自小被母親領去過許多江南古剎,無不是寶塔飛檐、層林疊嶂。對寺廟最深刻的印象,依然是那首著名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江楓漁火對愁眠。”
從來沒有來過這樣的地方。香客熙來攘往,蓮花幡懸迎風而飛,大風揚起大雄寶殿前寶鼎里的紅紙與香灰,像許多破碎的宏愿彌散在空中。
楊謙南和都沒有接法遞來的香,如同兩個過路客,兩手口袋,一進一進佛殿往前走。只從殿外,佛堂里總是暗的,長明燈燃不盡曛晦,兩側燭檠照亮幔帳,有僧一海青立在門沿,漠視香客下叩。
再往東邊去,鐘樓放著大悲咒,來往人群愈發集。
行至門口再也走不前,楊謙南問,要不要進去?
溫凜點頭說:“進去看看吧。”
地藏殿是巍峨的三層飛檐,殿宇大而空曠,團擺得齊齊整整,上有僧眾念經。溫凜獨自繞至諦聽座下,瞻仰地藏菩薩的佛像金。
來往人聲沒在淺淺佛樂中,溫凜駐足良久,再回頭時已然和楊謙南走散。
溫凜呆呆地看著眼前畫面——楊謙南似乎出佛殿走了一圈,在熙攘人群中遍尋無果,又折返回來,終于找到。
他三兩步走來,見站在一柱檀香邊,牽的手讓換個地方站:“這地方不嗆?”
溫凜搖頭說沒事,卻突然一低頭,鼻子泛酸。
喜歡他陷茫茫人海,人頭攢,煙熏火燎,菩薩低眉頌,紅塵萬戶侯。他下意識地回眸,頻頻找。
據聞地藏王菩薩曾發大愿,眾生度盡,方證菩提。
到今日,度盡了嗎?
想起許多許多往日,想起許多許多過去,那些恨意淬骨,刀刀鋒利。到后來劍迷作塵煙,洪流筑佛像,半生仿佛在這一眼流逝殆盡——
這一生高樓危塔,紙醉金迷。為你瘋魔,是我罪名。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歌單:網易云音樂搜索「你是長夜,也是燈火」
作者微博@歲惟,河蟹章節見相冊。
實書預計明年見。
【作者的廢話】
雖然改了四版大綱,重寫過五六七八遍,但是結局沒有改過。
命運能拿人怎麼樣呢,左不過是相安無事,或者分離幾年。
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凜凜終于住進了那雙對眾生都漠然的眼睛。
結局停在得償夙愿的這一天,就是HE。
有很多人想知道最開始的那個版本。
那其實是最近原型的版本。
凜凜出去以后就不會再回來,會經歷一場婚姻,有一個孩子。
楊謙南會去看一次,問說,你希你兒子將來遇到你這樣的人嗎?
他們會糾纏,但不會有結果。
但那時候我三次元很忙,自己檢查出了腫瘤,家人又在住院,我一邊趕畢業論文一邊勉力維持日更,終于把這個版本寫崩。我去手之前嘗試過一次重寫,但是緒不穩定,評論區正回饋也很,最終焦慮作罷。
后來再撿起來長夜,心態到底變了很多。
凜凜和楊謙南到底已經是新的兩個人,我向凜凜妥協,給他們在我能力范圍最好的結局。
北京和上海這兩座城,我用了很多真實地名,就連大部分日期的天氣和溫度都是真實的。
但普濟寺是假的,它曾經存在過,但北京城早已只剩一個址。
許多奇跡,存在過就好了。
長夜從清明節那天寫到立冬時節,怎麼說呢,寫得非常痛苦。
但還是謝謝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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