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寶妝抱起那個孩往外走時, 那個涂脂抹的風塵子突然扔了一個手帕過來，正巧扔在萬寶妝懷里，笑嘻嘻地捂住調侃道：

“哎喲, 這郎還惜地抱著人走呢。”

那手帕是有些重量的，像是有東西在里頭，不然也不能徑直地扔懷里。偏過頭看了眼那個子, 明明在笑, 看起來卻像是在哭。

不忍細看, 抱著人匆匆坐上馬車：“先回家, 新雨去把未名湖街那個老大夫過來。”

幾人匆匆忙忙地回到房子里，萬寶妝抱著人放了正廳后面那個房間, 兩個子并排躺在床上。

“清泉, 去給姐姐打盆溫水過來。”

那位年長的地開口, 帶著多年的戲腔：“可不要弄臟了郎的被褥。”

萬寶妝沖安一笑：“沒關系的，不打。”

清泉聽話地拿了個盆，把小火爐上的水和井水混合了一下，好歹是端了一盆溫水過來。

萬寶妝去外面倒了兩杯溫水過來, 扶著那位年長的子喝了兩口。又把帕子打給人好好了臉，凈臉以后, 發現那個年小的孩，像是才十歲出頭的樣子, 和當初的新雨一般年紀。

一邊一邊聲問道：“妹妹, 你多大啦？不要睡著了好嗎？大夫馬上就會來了。”

小孩的出氣越來越微弱, 反倒是一旁的人為解釋：“還小, 才十二歲。”

小景在后面不忍心地說了一句：“比新雨姐姐還要小一歲。”

清泉有些難過地點了點頭：“嗯。”

那位的子憐惜地笑了笑，眉眼間都是麗的風：“很是命苦，從出生是個孩起, 就被打罵，后面賣給別人做了養媳。沒想到那個婆家也是可恨的，見進了屋門，自己的兒子卻沒有好起來，對非打即罵，沒有一天給吃過好的。后來做小丈夫的小郎君病逝了，的日子更加難過了，又被人賣到這樓里來。”

那般凄楚悲切的聲音，不知道在訴說著誰一生的不如意。

不一會兒，外面傳來新雨焦急的聲音：“阿姐！阿姐！大夫來了！”

好不容易等來了大夫，沒料想那個老頭子居然不去醫治！

萬寶妝怒不可遏，在春意樓門口一直抑著的怒意一齊迸發出來：“你是一名大夫！大夫不就是救死扶傷的嗎？在你面前除了患者們沒有別的份！”

“是無惡不作殺傷搶嗎？還是殺人放火毀人命！不過是被人賣青樓，苦苦尋求一條出路罷了，為什麼你不治嗎？”

那老頭子十分倔強：“會有損老夫的名聲！今后無人來店里看病！”

萬寶妝只覺得匪夷所思，為什麼會有這樣的顧慮，只能勸他道：“你來這里幫人看病，誰也不知道你治的是誰啊？”

老頭子吹著胡子還是十分固執己見：“不行，就是不行！”

那位拎著藥箱的小藥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茫然又急切地看著幾人爭吵。

萬寶妝又看了眼躺在一旁的兩位子，們太瘦了，臉上都是病態的慘白無力，面如金紙。那位年長的子笑得溫婉又無奈，雙瞳剪水，霧鬢風鬟散落在一團：

“郎，不必如此，生死有命，奴早就知曉了。”

萬寶妝只覺得悲哀，一揮灑不去的暴在心間，麻繩專挑細斷，厄運專挑苦命人。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這時候，小孩聽到這樣的話，心中一愁思幽恨暗暗滋生，像是有了些力氣般撐起子說道：“都說人家悲喜各一半，為何到我這就都是悲呢？”

“我想掌控自己的命，我想跑，可是我跑不了，我求著翠玉姐姐幫我跑，就落得如此下場，這到底是為什麼？”

“這世上誰都可以隨意縱我的命，只有我自己不可以，這到底是為什麼？！”

“我出生時不懂，現在也不懂，從來都不懂。我日夜日夜問著那天上的神仙，什麼時候才有好日子過啊，可是那些神仙從來不回答我。誰又能告訴我，到底是為什麼？”

如此振聾發聵的質問，像是對著天響警鐘聲聲震耳，響徹云霄。萬寶妝只能單膝跪在床前對單薄地安：“沒關系，不要怕。到我這里，誰也不能縱你。”

那句會好起來的如何都說不出來，空落落的安有什麼用。

深深地吐了口氣：“大夫，你不看，也不治，我也不怪你，世道如此。但是我可以把的癥狀告訴你，你教我吃什麼藥，用什麼藥，我們自己拿藥自己治。”

站在后面的小藥懇求地開口道：“師傅，我們就看看吧，比我還小呢。”

這老頭遲疑了許久，最后還是長嘆了口氣：“罷了，反正老夫也這個歲數了，能活多久還不知道，救個人就救個人吧。”

就在這時，那個小孩吐不止，大塊大塊的跡落在萬寶妝的手上，從染紅的指掉落在淺的被褥和地板上。

萬寶妝驚呼：“你怎麼了！？”

“阿姐，這個妹妹吐了！”

那老頭三步并作兩步趕過來，給號了號脈，臉越來越沉，眼神里的凝重嚇到了屋子里的人。

他猛地大喊：“快把藥箱里的人參喂到里！”

“好好好！”那小藥里面放下藥箱，從里面翻出來一塊人參須放孩的中。

“針！”

小藥又將銀針拿出，快速地鋪開在床邊，那老頭取出不同長短的銀針在的手上不住地扎，細長的銀針閃著冰冷的，在小孩的手腕上不停地晃著。

可是小孩連中的人參都含不住，從角不住地留下鮮紅的跡，那樣的像是被火燒過一樣的溫度，從那小小的里不斷地流出來。

這麼小的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多流出來？

萬寶妝拿著帕子不住地為拭角的跡，可是怎麼也不完，那些怎麼止都止不住。

染紅的帕子像是被浸泡過一樣，淅瀝瀝地往下淌著跡，在被褥床單服和地板上，在所有可以留下印記的地方，落下一個又一個駭人的花。

躺在床上的另一位子，不住地哀求著：“丫頭，我們已經出來了，你不是一直都想來看看外面的世界嗎？”

直到老頭子皺著眉頭停下手上的作，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向他，只見他搖了搖頭：“老夫也無能為力了。”

怎麼會這樣？

“阿姐？”

小孩的氣息微弱，但是說話的聲音卻越發清晰，臉竟有些紅潤起來：“這位......姐姐，能把我的賣契......給我看看嗎？”

看到這樣的狀況，看了眼老頭，老頭憐憫地點點頭，便明白了。

這是回返照，最后的時間。

連忙掏出懷里的紙張遞給看：“你看，在這里呢，你看這里，是你的名...字......”

孩像是笑了笑：“謝謝.....姐姐，可是我......沒有名字。”

萬寶妝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又是和模樣：“你進了我家的門，不若就和我姓吧？我姓‘萬’，是千萬年之人，千萬年之事，千萬年之，千萬年之理的萬，也是萬事如意，萬事亨通，萬古長存的萬......小時候，父母和我說，疊詞不僅突出孩的可和乖巧，更是在每次讀出時，都飽含親昵與意，以后你就‘萬年年’好嗎？”

“萬、年、年，真好啊.......”

“嗯，年年，以后的每一年，我們都會記住你。”

小孩笑了笑，臉紅潤可，眉眼彎彎。

“謝謝萬姐姐。”

本有不屈之心，卻奈何命如薄紙，此終。

“年年！”

“年年妹妹！”

“阿姐我害怕。”

“萬姐姐......”

萬寶妝像是被什麼扼住了嚨般，呼吸停頓，僵跪在床邊，怎麼會這樣？

另一位子掩面痛哭不停，惹得新雨清泉也跟著流淚哭泣。

聽見小孩說他們害怕，萬寶妝才起溫地抱住清泉和小景：“不用害怕，不過是個苦命的孩罷了，現在得到了自己的自由之，化作一縷風飄散，想必也是快樂的吧。”

可是沒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忍到哽咽，就連懷抱著兩人的手，都止不住地抖著。

“愿來世，生在幸福之家，要記得來我家面前討顆糖吃。”

涂月在邊關見多了苦命的人，看到這般狀況心生憐憫卻并未失態，他笨拙地走上前安著新雨：“不哭啦，我的帕子給你用，這一次是手帕。”

時間被拉一條繃直的線，良久，萬寶妝才抹了把臉，重新鎮定下來：“大夫，你再幫我們看看另一個子吧。”

老頭子嘆了口氣，手為那個子把脈：“吃藥多年，傷了子本，如今又瘀傷痕堆積，以后的日子怕是難過啊。”

老頭子搖了搖頭：“剩下的老夫不便再看，郎你給看看再告知我一聲吧。”

說罷便著一旁的幾個小子出去了。

萬寶妝溫道：“這位姑娘，我先幫你褪去裳。”

裳褪去那一刻，愣在原地，仿佛失去了語言功能。

“奴嚇到你了嗎？”

都是些燙傷、鞭傷、割傷，傷在十分刁鉆的地方，既不被外人看出來，也不影響日常活。

萬寶妝憐惜地嘆了口氣，安道：“沒事啊，不要介意，我們同為，現在只是在治病瞧瞧而已，還請你把打開，我幫你看看。”

子苦一笑，眼底的淚止不住地流。

都已經是個不流的瘦馬了，多年來躺在床上，誰曾憐惜，誰來問過，讓不必介懷。

都是那些個不忍再看的傷，萬寶妝告訴老頭以后，老頭像是十分可憐一般，最后嘆了口氣開了些藥。

涂好藥以后，萬寶妝給拿了件自己干凈的裳為穿上。趁著涂月和清泉他們在廚房里熬藥的時間，和新雨拿了幾件合適的裳出來，為萬年年換上。

說來也真奇怪，做這種事的時候，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不僅給拭了一番，還編了好看的發型，簪上釵環和漂亮的絨花，給描眉點，穿著好看的裳，小姑娘抱著自己的契，就像是睡著了一般。

許久未見戰榮景和涂月回去，戰容肅也找了過來，涂月拉住他往旁邊嘀嘀咕咕了好一陣子，他才明白都發生了什麼事。

果敢、勇氣、善意，難能可貴。

他什麼也沒問，沉默地幫理那些瑣事。

幾人在城外買了塊地，把小小的姑娘裝到那個四四方方的棺里，放那個黑黢黢的地坑中。

黑的地底有吃人的蛇蟲怪，擔心睡在這個棺木里的姑娘會害怕，便在底下鋪了一層漂亮的干花和樹枝，在的手上放上一個祈福的荷包。

也許時流逝，這里的一切都會腐朽化泥，但是至現在，還能為做些什麼。

最后在那塊牌子上寫下：萬年年之墓。

............

“阿姐，年年姐姐這樣的姐姐還會有很多嗎？”

“有啊，很多啊，有的地方就會有暗。”

“阿姐，我們能幫助們嗎？”

“清泉，我們能救一個人，也能救兩個人，像是路邊看見的漂亮花朵，撿到一朵是一朵。可是這世間是很大的，那滿院滿墻灑滿在各個角落的花，我們看不見，也撿不了。”

“真的撿不了嗎？”清泉握了阿姐的手，有些難過地抬頭看向阿姐，“阿姐，讀書可以救們嗎？”

萬寶妝笑了笑，聲音飄渺無，像是從風中傳出來一段不甚清晰的聲音：“不知道啊，阿姐也不知道啊......”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