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栗子

　顧玉磬笑著的時候,其它人都已經站起來，恭敬地上前見禮，林紅楠低頭見禮時,卻地瞥了一眼那傳說中的九殿下。

　誰知恰好被那雙清冷的眸子捕捉到,心里一慌,連忙垂下了眼。

　蕭湛初淡聲讓大家不必多禮，又仿若隨意地問起來大家在做什麼。

　這意思自然再明白沒有了,紅莘笑了：“湛初想打葉子牌嗎？”

　紅莘怎麼說都是蕭湛初的表嫂，這聲直呼其名,勉強算是得起。

　蕭湛初微微頷首：“我看你們打。”

　他這麼說，有些意外,不過仿佛又在意料之中,他為什麼過來這里，意思很明顯了，紅莘笑看了一眼邊的顧玉磬。

　當下大家繼續打牌,蕭湛初卻坐在了一旁看牌，看的自然是顧玉磬的牌。

　原本輕松的氛圍,頓時仿佛凝滯了,就連牌時都開始規規矩矩,不敢有毫多余作。

　林紅楠低著頭,手里著一顆栗子,要剝不剝的樣子。

　蕭湛初看到了,便問：“要吃栗子嗎？”

　他沒特意指定問誰，可在場的人不會那麼自作多，自然知道問的是顧玉磬。

　顧玉磬輕輕“嗯”了聲：“好。”

　于是蕭湛初便取來了栗子，剝開來，連里面的薄皮都除得干凈,之后放在了顧玉磬面前的玉白小瓷碟中。

　顧玉磬牌間隙，用箸子夾著吃了，蕭湛初又放了兩個新剝好的。

　栗子放在盤子時，發出輕輕的響聲，眾人目下意識落在那里，卻見骨節分明的手修長好看，剝開的栗子仁散發著濃郁香味。

　顧玉磬道：“你別剝那麼快，哪吃得了那麼多。”

　蕭湛初：“我先剝了，你慢慢吃就是了。”

　顧玉磬正認真看牌，聽到這個，隨口嘀咕道：“我也就吃幾個。”

　到的牌并不好，語氣中帶著的埋怨。

　在座的幾個心中暗暗了口氣，那位金尊玉貴的九殿下在顧玉磬面前，竟然淪落為一個伺候的？

　韓鐵錚站在一旁，眉心，他有些不忍看。

　殿下自小樣樣通好，不曾想為了一個子，竟能如此委屈。

　林紅楠著自己手中的栗子，已經剝好了但是竟然不敢拿給商吃，看過去，那位九殿下瞳墨沉，喜怒不辨，只剝著栗子的手是溫的，這讓林紅楠有些害怕。

　剛才是耍了一些小心思，故意在顧玉磬面前和商親近，好給顧玉磬知道自己和商的恩，也讓商徹底打消念頭。

　但是沒想到顧玉磬的這位皇子未婚夫轉眼就過來了。

　以前聽人提起，只以為這婚事是賜婚的，人家那位尊貴的皇家子看不上這年紀大了的姑娘，誰知道如今一看，竟是把捧在手心里疼，那麼尊貴的一個人，在這里伺候吃栗子。

　林紅楠咬著，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未婚夫商，商繃著臉，也是看不出什麼表。

　心里一沉，越發忐忑起來。

　經歷過那麼多事，早不是當年生慣養的大家閨秀了，子也失了清白，能活著命回來，找上家，家重諾，以言語試探拿，果然對方依然認這門親，商也應了娶。

　可是總覺得，商的心思不在自己上了，說娶，其實心里想著別人。

　那幾天，甚至看到商一個人悶在書房里，有時候眼底都是紅的。

　商想的誰，猜到了。

　林紅楠睫抖間，只覺得那被蜂蟄過的指尖更疼了。

　這麼想著的時候，顧玉磬打完手里最后的牌，歡快地笑著道：“我贏了！”

　大家聽高興，都忍不住笑了。

　于是不打牌了，大家坐在那里說話，說話間，蕭湛初看向商。

　商只覺得一無形的迫迎面而來，讓他幾乎不敢直視。

　一時想起之前在姐姐的莊院中，那時候他還滿心想著要娶顧玉磬，結果這位九殿下來了，他那樣的份，大家自然是殷勤恭維著，在下首陪著。

　當時玉磬說話冒犯了他，他看著臉不好，但其實并沒什麼著惱，后來晚上席間，他竟然還問起顧玉磬怎麼沒去用膳。

　商想到此間，心便一抖。

　那天他為什麼遲遲不走，真是貪自己那點晚膳嗎，怕不是惦記著顧玉磬。

　他問起來時，自己還以為他對顧玉磬心存惱怒，哪里知道人家其實是惦記著想看到呢。

　之前的一些細節，如今想起，竟是后背發涼，又不免想，若是林紅楠不出現，自己真得娶了顧玉磬，他會如何？

　——只是，自己真能娶到顧玉磬嗎？他那樣的份，那樣的行事手段，會讓自己娶到顧玉磬？

　商心中便生出幾分怪異之。

　正胡思想，便聽到那清冷中帶了沙意的聲音響起：“公子，最近孟大先生可好？”

　商心思微斂，忙道：“雖在學之中，但孟大先生在書齋，學生不過是在外書齋讀書罷了，這些日子無緣得見。”

　蕭湛初聽著，淡聲道：“也沒什麼，只是上次孟大先生過去我府中，曾允過我一幅畫，許久不見他來，還想著問問怎麼了。”

　商還能說什麼，只能恭敬地笑著。

　畢竟人家份地位在那里，在自己高不可攀的孟大先生，于人家來說不過是門前來往客罷了。

　之后蕭湛初便不再和商說話，反而說起山中景致，又說起讓韓鐵錚獵一些野味來烤了吃。

　顧玉磬一聽，眼睛亮了：“是殿下來烤嗎？”

　韓鐵錚實在不忍心了，心想你為堂堂殿下，便是討好人，也得顧及份，便道：“殿下哪干得了這個，自然是——”

　他話說到一半，蕭湛初便道：“好，我給你烤。”

　周圍人等，還能說什麼？

　商眸黯然，林紅楠地看向蕭湛初，卻見那男子眉眼清冷矜貴。

　一時心中暗驚，這顧玉磬，怎麼能讓份那麼高貴的一個年為折腰？

　看看商，想起他在這尊貴皇子面前的種種，不免攥了拳頭。

　出不同，到底是不同吧。

　************

　這日日暖風和，偏殿后面禪房院中，松樹之下，蕭湛初正和方丈對弈，恰聽到一個聲音，細輕快，他不曾抬眸，便放下了棋子，算是認輸了。

　方丈大師笑問蕭湛初：“殿下這便認輸了？”

　蕭湛初：“已經輸了。”

　方丈大師：“殿下分明占盡先機。”

　蕭湛初斂眸，淡道：“心不能靜。”

　方丈抬眸，看向了不遠走過的幾個子，他約莫知道，其中一位便是這位九殿下的未婚妻。

　當下哈哈一笑，也扔了棋子：“既如此，那殿下請便。”

　蕭湛初自知方丈看自己的心思，不過還是微微頷首，袍起，過去前面松樹下。

　顧玉磬今日是拿了佛經隨著嫂嫂過去佛塔前燒了，畢竟來的是佛門，晚間時候趁機也抄寫了一點經卷。

　誰知剛回來，便看到蕭湛初站在松樹下。

　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

　彭夜蓉看了看那尊貴沉默的九殿下，再看看自己小姑子，笑了下，卻是道：“剛才想起來你三哥讓我去偏殿上一炷香，我這就過去，玉磬，你和九殿下說句話吧。”

　說著，帶了丫鬟們就走。

　小惠兒本留下，彭夜蓉咬牙，怎麼這麼迷瞪的丫鬟？當即拽著小惠兒一起走了。

　很快這小路便剩下顧玉磬一個人了。

　嫂子和丫鬟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顧玉磬也不是沒單獨和蕭湛初相過，但如今被人家刻意這麼撮一堆，不知怎麼竟然有些不自在，當下微低下頭。

　蕭湛初看過去，只見小巧潤的微微抿起，線格外人，盡顯小兒家的。

　“這兩日你怎麼一直悶在房中，也不出來？”

　“我抄寫佛經啊，哪能經常出來玩，又不是來玩的，這是來祈福的。”顧玉磬一本正經地道。

　蕭湛初神微頓，像是那種不貪玩一門心思寫佛經的人嗎？

　不過他挑挑眉，沒破。

　顧玉磬看向蕭湛初：“殿下呢，這兩日都忙什麼？”

　蕭湛初：“和方丈大師對弈，去藏經閣看了一些書。”

　顧玉磬：“哦，都看了什麼書啊？”

　蕭湛初：“先看《華嚴經》，后看《大藏經》，《大藏經》已經看了一百七十六函。”

　顧玉磬挑眉，眸中略有些嘲意地看著他：“騙人。”

　要知道《華嚴經》八十萬字，《大藏經》卷帙浩繁幾百函，他說的這些，怕是得有幾箱子的書了，怎麼可能這兩日就看完？

　蕭湛初眉眼認真：“沒騙你。”

　顧玉磬：“那就是隨意翻翻罷了，這也算看完了？”

　蕭湛初：“那我給你背一背吧？”

　顧玉磬看蕭湛初那樣子，突然意識到了。

　是了，他有過目不忘之能。

　一時想起上輩子的一樁小事，當時命人尋了畫本來歪在榻前看，他恰好過來，當時也懶得搭理他，便干脆躺在那里裝睡。

　等他進來后，竟然拿起那本書隨意翻了翻，也沒當回事，畢竟只是翻翻而已。

　后來，言語中，總覺得仿佛他對那本書已經了如指掌了，所以難道真有人翻一翻就背下來了？

　結果這個時候，蕭湛初真得開始背了，通順流暢……

　顧玉磬頭疼：“罷了，你別背了，我信你就是。”

　蕭湛初看這樣，揚眉笑了下。

　顧玉磬看他笑，倒是看得一呆。

　他很笑的，上輩子幾乎沒見過他笑，如今看時，卻是如同冬日寒冰初融，端得讓人心生暖意。

　臉上微紅，趕別過臉去，故作鎮靜地道：“你是不是掃一眼就能看完？”

　蕭湛初：“是，能記住。”

　顧玉磬納悶了：“怎麼記住的？”

　蕭湛初：“看了，會在腦子里有一幅畫。”

　顧玉磬恍然，所以他背書的時候，其實是在腦子里讀書了？

　一時不由慨：“人都說你天資出眾才智過人，我以為不過是泛泛而言，不曾想，如此讓人驚嘆，你是從小就這樣嗎？”

　蕭湛初淡聲道：“是。”

　顧玉磬想起自己小時候讀書多麼煎熬，嘆：“人比人，真是氣死人。”

　蕭湛初卻不說話了，他默了一會，才道：“我記事很早，不到兩歲便記事了，那時候是母親一字字教我。”

　他說的是母親，并不是母妃，不過顧玉磬并沒注意到，只是回憶了下黃貴妃上輩子對自己的諸般挑剔，心里想著，之前也沒看出這位婆婆多疼自己兒子，不曾想小時候竟然這麼用心，一字字地教認字，聽上去溫耐心呢。

　顧玉磬：“兩歲就認字，那你很早就開始讀書了吧？”

　蕭湛初抬眸看了顧玉磬一眼：“也不是，我從四歲開始啟蒙。”

　顧玉磬納悶了：“為什麼？既是兩歲識字，怎麼會拖到四歲才啟蒙？”

　圣人那麼疼他，必是想要什麼便給什麼，這樣一個天資獨到的兒子，自然是悉心栽培，怎麼會舍得耽誤？顧玉磬約知道，這些皇子們，別看是皇子，但其實一個個起得比早，睡得比牛晚，每天都忙著學習練武，皇家下狠勁栽培龍子龍孫，那不是尋常人能比的。

　蕭湛初靜默地看著顧玉磬，見鬢上有一片落葉，便抬起手來，捻下那片落葉。

　一片綠的落葉就在他修長好看的手心，顧玉磬自己都沒注意到，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的腦袋，愧地道：“我自己都沒看到。”

　突然覺得自己好傻，就只知道看他了。

　蕭湛初卻握起的手，低聲道：“你跟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