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至已過,天氣一日日熱起來，沈邵在夕佳樓外放了兩張竹編搖椅，午后閑暇的時候便從宮里跑出來，與永嘉并坐在廊下的搖椅曬太,京都地偏北,夏不似江南悶熱，夏風徐徐,干爽清涼。

　永嘉自有孕以來,子愈發沉乏，月份尚不甚大,遭的罪卻比將要臨盆的婦人還要嚴重，姜尚宮看著心疼,何院首的藥一碗接著一碗喝下去，也不見明顯起。

　永嘉不了解自己的子究竟是何況,問過何院首，也只與說多多休養,不必憂心，永嘉知道，只要有沈邵在,太醫院里沒有人會與說實話。

　自己的子,總要清楚，永嘉盤算了兩日，讓姜尚宮在京都最大的醫館替買了號,扮管家夫人的模樣,乘車出府去診脈。

　“奴婢替殿下約的賀醫士聽說是京城有名的婦科圣手，專看子懷胎的。”

　下車前，姜尚宮替永嘉整理好帷帽,先下車，擺好杌凳，接著小心翼翼的扶著永嘉下車，轉打賞車夫：“去吃些酒，我看好病，便回府。”

　車夫手掂著的銀子連連道謝，他心里知道姜尚宮就算資歷深，也只是個奴婢，奴婢看病哪里需得殿下陪著，可一想趙管事的前車之鑒，那五十個板子下去，趙九如今還癱在床上，深覺主子們的事，做奴才的還是裝聾作啞的好。

　“尚宮您且看著病，小人就在這等著殿下和您。”

　姜尚宮聞言笑笑，扶著永嘉了醫館，遞上號牌，有藥引著，往二樓的雅間去。

　永嘉與姜尚宮在雅間坐等了不久，走近一位模樣年輕的男子，瞧著不過二十余歲，年紀與永嘉不相上下。

　他提著藥箱落座，引得姜尚宮一愣，不由開口問詢：“先…先生貴姓，可是走錯了屋子？”

　賀顯聞言，從藥箱里拿出脈枕放在桌案上：“在下姓賀，夫人昨日約了我的診，不會錯的。”

　姜尚宮沒料到京中人人稱贊的婦科圣手竟是個如此年輕的男子，深覺方才所言唐突，連忙賠笑，又夸贊：“先生真是年輕有為。”

　賀顯淺笑一瞬，他將脈枕推到永嘉手邊，示意搭腕，隨后將絹覆在的手腕上，他靜心診脈，待左右手都把脈后，神一時凝重。

　姜尚宮見賀顯的表，不由心憂：“…先生，可是有什麼地方不好？”

　賀顯先收了脈枕一類件，隨后開口：“恕在下直言，夫人如今的子不適合生養，若在下猜得不錯，夫人該是常年飲用避孕一類藥。”

　姜尚宮臉略僵。

　“夫人的胎極為不穩，若想孩子平安，一定要千萬注意，毫閃失都是行不得的，看夫人的脈象，已經在飲藥極力調理了，想來胎懷三個月后，會平穩些，但若想養到十月平安生產，夫人最好走，多多臥榻為宜。”

　“先生的意思是，三月之前，即便我安神靜養，孩子也未必一定留得住？”永嘉聞言反問。

　賀顯沉默片刻，點頭：“是。”

　“…那若我不想要這個孩子呢？”永嘉又問。

　姜尚宮站在一旁，心上一揪，下意識去握永嘉的肩。

　賀顯將姜尚宮的反應看在眼里，他又向永嘉：“夫人雖帶著帷帽，但聽夫人的聲音，年歲應與在下相仿，若在下沒猜錯夫人這該是頭胎？”

　“是。”

　“夫人如今的年紀，比尋常子比，已年長數歲，依在下短見，其實這才是生養的好時候，但這孩子來的不是時候，夫人想要未必能如愿，可不想要又會傷及自。”

　“這是什麼意思。”姜尚宮心急。

　“若強行拿掉孩子，夫人子會傷，日后再想有，只怕難了，在下以為，夫人還是極力保胎，不要出閃失……”賀顯說完提著藥箱起，告辭，姜尚宮見了，不問道：“先生不要開個方子嗎？”

　“夫人喝的方子，在下大概能猜得出來，若要在下來開，也不會再有高明之，在下若沒猜錯，夫人飲的該是大的方子。”

　永嘉聞言，隔著帷帽，不由仔細盯看賀顯片刻，站起，對姜尚宮道：“嬤嬤，多謝賀先生。”

　姜尚宮一愣，接著從袖間掏出足足一錠銀子遞給賀顯，賀顯也未推，接過銀子，道謝，接著轉離開。

　回府的馬車上，姜尚宮心懷疑，不問永嘉：“殿下方才為何要份？”

　“他也未必知我是誰，宮里頭不是有位昭儀有孕了，滿京城都知道了，他也能猜到。”

　姜尚宮松了口氣，永嘉如今尚未婚配，無論孩子的父親是誰，一旦有孕的消息泄，最先損的都是永嘉的名節。

　“殿下，那賀醫士看起來不簡單，竟連大的方子才也猜得出來？”

　“你看他，不覺得像誰嗎？”永嘉看著姜尚宮問。

　姜尚宮聞言思索，接著搖頭：“恕奴婢眼拙…”

　“前太醫院院首張景鐘，當年為文思皇后診脈，后被何家人所殺。”

　姜尚宮聽了提醒，不眼前一亮，但仍疑：“那他是…”

　“張景鐘喪儀時，宋哥哥曾去張家祭拜過，回來與我說，張院首有個孫子，與我們年級相仿，很是不凡。”

　“可他姓賀啊……”

　“張景鐘是因救護皇后不利，被何家親眷遷怒，沖殺之，父皇安了張家，也斬了何家那個親眷，雖如此也免不了兩家結仇，但是如今何家在京權勢煊赫，張家自張院首病逝后，一落千丈，有何家人在，張家人在京討生活，難免要低調些，”永嘉回憶著：“且我記得，張院首的兒子娶的似乎是史賀家之，為了避禍，暫用母姓也未嘗不能。”

　姜尚宮贊點頭：“難怪，他年紀輕輕竟有如此本事。”

　“何家人跋扈慣了，當時怒殺個太醫，滿朝大臣都是驚怒，只又恨又忌憚何家無法無天，都無人深想，當庭刺殺太醫是不是有意為之，為了瞞什麼。”

　“殿下的意思是……”

　“先著人看住這個賀醫士，他故意開口試探我，想來也是心底藏著什麼，他猜我是宮嬪，可以直接見到天子，他應該是有什麼事，想要直達上庭，卻礙于如今的份，無能為力。”

　“賀家不是為，他若真有事，為何不請母家幫忙？”

　“賀家小小史，最是無權無勢的職，若無十拿九穩，怕是不敢輕易開罪何家，這也只是我的猜得，如今還是先要敲定賀醫士的份為好。”

　“奴婢記下了，會派人仔細盯著。”

　永嘉和姜尚宮回長公主府時，沈桓正在夕佳樓外的搖椅上等著，見永嘉回來，連忙從椅子上跳起來，幾步跑下臺階，直奔到永嘉邊：“姐姐，你去哪了，我等了你好久。”

　“太閑了，在京里逛逛的，沒想到你來，早知便不出門，在家里等著你。”

　沈桓嘿嘿笑兩聲：“吏部的事忙完了，我今一整日都有空陪著姐姐，只是不知姐姐府上可有客房，許我留宿一晚？”

　姜尚宮在旁聞言，不由擔心的暗看了一眼永嘉，接著開口：“惠王殿下年紀不小了，如今又了仕，還是要避嫌些為好…以免那些史們，又捕風捉影，多一事不如一事…”

　沈桓聽著姜尚宮的話抿了抿，正開口，又聽永嘉道：“用過晚膳再走，多陪姐姐一會。”

　沈桓深嘆了口氣：“好好好，我走便是了，我走了自有旁人來。”

　“桓兒，”永嘉停下腳步：“你與陛下終究是不同的，我與陛下本是沒有那層親緣關系……”

　“但是那十數年的分呢，抵不過那一無影無蹤的脈嗎？沈邵是何居心，他的用心，我只怕，非今朝，他早就…”

　“桓兒，”永嘉聲音微冷，打斷沈桓：“你若再說下去，便不必留下用膳了。”

　沈桓瞬間噤了聲，他扶著永嘉的手臂，低著頭朝夕佳樓走。

　永嘉見沈桓默默不語的模樣，忍不住心疼，待了殿，讓姜尚宮多上了些沈桓吃的茶點，也算暗暗安。

　沈桓悶頭吃了兩盤茶點，他將自己喂飽了，也不見永嘉與自己說話，只好又先開口：“阿姐，別生我的氣了，我還不是心疼你…”

　永嘉心上微疼，面上故作鎮定：“我與陛下的事，你莫要參與，更不許再提。”

　“是，”沈桓大力點頭應著。

　瞧他如此，永嘉面上才松幾分，出些笑來，見他的茶盞空了，將自己的推過去：“喝點水，吃了那麼糕，晚上還吃不吃飯了？”

　“我這不是怕阿姐不留我吃飯嗎…只能借著機會，多吃些阿姐府上的點心，總不能空著肚子走……”

　永嘉被沈桓逗笑了，問了些他在吏部的事，又忍不住提醒他：“何長鈞馬上要回京，你切莫要與何家人起沖突，尤其是何鐸，他的心思謀算遠在他父親之上。”

　“我與他同在吏部，也瞧得出來幾分，阿姐放心，為了你，我會忍讓的。”

　“也不許旁人欺負你。”

　沈桓笑起來：“就算天子瞧我不順眼，我好歹也是個王爺不是？誰還能明著面欺負我？多是背后下刀子罷了。”

　“對了阿姐，”沈桓想起來：“你讓我問陸將軍的事，他回我說，何長鈞邊的長隨小廝不，但是沒聽說哪個是帶著母親的，也沒在軍營里聽過姓籍的老婦，陸大哥說，最好能有畫像，一認便知。”

　若是想要畫像，也只能是讓那侍口述，臨摹出來試試，看看能有幾分像。

　永嘉思及抬頭：“備車，我們再出去一趟。”

　姜尚宮聞言一時猶疑，記掛著賀顯的叮囑：“殿下今日出門久了，還是歇歇吧，不急著一日。”

　永嘉知道姜尚宮擔心什麼，可形式瞬息萬變，還是謹慎小心，凡事越快越好。

　“無妨，你去備車吧，正巧桓兒在，我們一路去。”

　“去哪？”

　“去見陸將軍替我們尋回來的文思皇后前侍。”

　前去的京郊的車上，永嘉又問起陸翊的況，為何在西郊巡營遲遲不歸。

　沈桓答說，西郊大營里鬧了賊，領事們抓不到，正巧陸翊去了，便請他幫忙一起捉賊，才給耽擱了，陸翊回信說，再沒幾日，他就能從營中回來。

　永嘉聞言，不由和姜尚宮暗暗對視一眼。

　“那賊可捉到了？”

　“抓到了，幾個小賊，陸兄親自出馬，怎還能抓不到？”沈桓回答，他又慨：“怎這近來總鬧賊，宮里有，軍營里有，前陣子還連累了姜尚宮。”

　姜尚宮聞言慚愧一笑，什麼都未說。

　永嘉亦是沉默冷笑，有沈邵在上頭賊喊捉賊，下頭自然不了各路小賊層出不窮。

　永嘉和沈桓在園子里見了侍，讓仔細回憶著，那籍尚宮兒子的模樣。

　籍尚宮是宮里的老人，永嘉和沈桓都是見過的，永嘉便負責畫籍尚宮，沈桓自繪得一筆好丹青，他便聽著那侍的描述，努力將籍尚宮的兒子畫出來。

　前后畫了七八章，終于畫的有九分像了。

　侍連連點頭：“就是他，就是他，日子雖遠了，但奴婢忘不了他這可惡模樣。”

　沈桓打量打量畫，取笑道：“的確其貌不揚，怎得，你與他有仇？”

　侍聽著問，一時沉默。

　永嘉見了，便將沈桓到邊來：“你看我畫的可像？”

　沈桓貧：“阿姐畫的傳神，瞧著這畫像，一想污蔑咱們全家，我恨不得現在那劍捅了這張紙。”

　永嘉無奈搖頭，將畫紙折好：“這畫你先收著，別往西營遞了，以免出差錯，反正何長鈞歸京還有些時日，也不急這兩日。”

　沈桓收好畫，無有不依：“好，我知道了阿姐。”

　侍見永嘉和沈桓走，不追上來：“殿下，您何時才能放奴婢走，奴婢在老家還有親人…”

　永嘉親自低將侍扶起來：“你放心，待我們捉住了籍尚宮的兒子，自會重金謝你，安全護送你歸鄉。”

　永嘉和沈桓從京郊往城中返，到長公主府時已是日落，沈桓本要留下吃飯，結果被吏部的人尋上門，說有公事出了差錯，急召他回去。

　沈桓無奈至極，想推，那小廝卻纏著他不肯走，最后永嘉勸說，沈桓只能告辭，隨了那小廝往吏部去。

　姜尚宮扶著永嘉府，往夕佳樓走，路上姜尚宮明顯能察覺永嘉子的抖，一抬頭，便撞見永嘉滿額的冷汗，姜尚宮心上發，記掛著待回寢殿安置好永嘉，便召何院首。

　沒想到走進夕佳樓，見沈邵正坐在樓。

　沈邵來時便聽府下人說，永嘉與沈桓出門了，好似去京郊給淑太妃上香，他知道沈桓又要留下吃晚飯，便去吏部尋人下令，必須將沈桓召回去。

　他在夕佳樓等了兩個時辰，終于等到永嘉獨自回來，他還未來得及開心，猛見永嘉踏門檻時，子一晃，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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