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堪輿到了醫院,況很快就穩定下來。他背后墊得很高,呼吸卻還是很困難,只能著鼻管吸氧。
他從昏睡中醒來的時候,顧言笙坐在他床邊,輕輕攪拌著一碗熱氣騰騰的粥。
阿笙好像很長時間沒有吃東西了,他不能影響到他胃口。
刀口一陣一陣地疼,他的呼吸克制不住地變得凌,怕顧言笙發現他醒了,只能無聲地咬牙關,下意識地想用手去攥住床單,左手使不上力氣,右手的指甲已經劈裂了,一到東西他就疼得渾都搐了一下。
顧言笙聽到了他的靜,立馬放下粥靠過來,輕輕撥開他凌濡的額發:“沈堪輿?”
“呃……”沈堪輿本來是想回應他,開口卻克制不住地低出聲,他拼命地將它堵在嚨里,將聲音抑到幾不可聞,然后抬起頭艱難地對顧言笙笑了一下,輕輕地道,“吵、吵到你了阿笙,對不起,你先吃、你先吃飯,不用管我的,我、我坐一會兒……就好。”
“沒有吵到我,以后你醒了就我,”顧言笙幫他把床搖起來一些,調整了一下他背后墊著的枕,“哪里疼?”
“沒有……不、不疼,”沈堪輿順著顧言笙的作吃力地調整自己的姿勢,“阿笙你快……吃東西吧,你不用管我。”
顧言笙看著他滿頭大汗的樣子嘆了口氣:“疼就說,沒關系。疼得厲害的話,可以稍微用一些止痛藥。”
沈堪輿張了張,都疼得在哆嗦,最終卻又垂著眼睫,蒼白著臉搖了搖頭。
他聽說,濫用藥會傷到孩子,而且他也沒有錢買那麼多藥了。
“喝水嗎?”顧言笙拿他沒有辦法,轉頭倒了一杯溫水給他。
“謝謝、謝謝阿笙,我自己來。”沈堪輿連忙手來接,顧言笙看到他兩只手都是傷痕累累跡斑斑,心里說不出的難。
沈堪輿左手使不上力,右手指尖因為指甲裂了疼得發抖,杯子拿得不是很穩,好不容易湊到邊,又控制不好角度,直接往自己的領口盡數倒了下去。
顧言笙嚇了一跳,怕水淌到他刀口上,匆忙取了帕子手想幫他,可能因為作太急迫,讓他下意識地蜷起來抱著頭,繃著嘶聲哀求:“阿笙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敢了,我不喝了,不要打我求求你!!”
如果是以前,阿笙不開心了打他罵他都沒有關系,怎麼樣都沒有關系,他能得了,可是現在……他肚子里還有一個小生命,那麼小那麼脆弱的生命,一定很怕痛的。
他不知道他又做錯了什麼,腦子昏沉得轉不,本沒有辦法一一細想,稀里糊涂地覺得阿笙可能是怪他把水打翻了,也可能是……不想讓他喝水。
是不是……他就不能吃東西喝水了,是不是東西給他吃,水給他喝,都是……浪費呢?
——
沈堪輿剛剛完手醒來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床頭擱著一只飯盒,他打開來看,里面是一碗熱乎乎的玉米蘿卜排骨湯,香甜濃郁的味道,他一聞就知道是媽媽做的,熱湯的溫度暖融融的,熱氣蒸騰得他眼眶都有些熱了。
他不知道剛做完手不可以進食,也顧不上刀口讓人渾發的劇痛,拿起勺子舀了一點點湯,巍巍地送到口中。
但他還沒來得及嘗到湯的味道,就被人從旁邊扇了一掌,勺子手落在地上,噼里啪啦地響,干燥脆弱的角瞬間破裂開來,腥甜的緩緩滲出,流到了下上。
他怔怔地抬起頭,看到母親青白的臉,滿眼都是憤怒甚至怨恨。他茫然張了張,喃喃地了聲媽媽,但是沒有發出一點點聲音。
“沈堪輿。你真的是個災星。”
“你得了心臟病,為什麼不說?”
“你故意的,你想害死你爸爸,是不是?!”
沈堪輿怔怔地看著,聽著說話,眼睛里茫然無意識地開始掉眼淚,一大顆一大顆滾滾而落,和下上的混在一起,一滴一滴地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你哭?你有什麼臉哭?!你哥哥從小到大生病那麼痛苦,我從來都沒有見到他哭過,你什麼委屈了在這哭?!”李清氣急攻心,又打了他一掌。
沒有,沒有覺得委屈,也沒有覺得痛。
只是覺得,對不起。
對不起,又沒有做好。
沈堪輿吃力地張開,角的越流越兇,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更別提說句話。
他只能抬起手費勁地掉眼淚,可是怎麼都不完。
他沒有想哭的,他也不知道為什麼眼淚會一直流,好像淚腺失控了一樣。
好難。
李清看他眼淚流得愈發厲害,沒有再手打他,卻是抬手一拂,將那碗熱湯打翻在地,冷冷地道:“給你熬湯,我真是昏了頭,你也配?”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明明知道不配,還是要自作多。
——
“沈堪輿,你別這樣,會到傷口!”顧言笙急得要命,又不敢對他使用蠻力,只能冷靜下來沉聲道,“你聽我說,我不會打你,以后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打你,你不要怕。”
以后不會再打你。
這樣的話,爸爸媽媽也是說過的。
可是他們還是會打他。
他這樣壞的人,不可能不被教訓的。
他一再犯錯,怎麼可能不被打呢。
沈堪輿仍舊拼盡全力蜷著,抖著只想保護肚子里的孩子。
顧言笙沒有辦法,他很輕很輕的都會讓沈堪輿的像電一樣栗,嚨里發出極其微弱的像驚的小一樣的輕聲嗚咽。
他閉了閉眼,坐在床邊狠下將他整個人抱懷里。
他開始掙扎,嘶聲喊著不要打我,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說以后我可以不喝水也可以不吃東西,也不會隨隨便便生病浪費錢,阿笙你要我做什麼我都可以做,做保姆也可以,我保證不會要錢。
他說我現在就可以出院,可以去買菜,可以把飯做好,可以把阿笙家里打掃得干干凈凈,然后就會走。
他說我以后都會很聽話,不會再胡鬧,求求你不要打我。
顧言笙聽他說著這些不著邊際的胡話,覺自己的心臟被毫不留地撕扯開來,整個膛都窒悶難當,他只能輕地拍他瘦弱僵的脊背,不斷地重復道:我不打你,你別怕。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在這里,也沒有人敢來打你,別怕。
沈堪輿對他的安有了點反應,不再說胡話,也不再掙扎,而是出手輕輕地攥住了他的袖,小心翼翼地喊他的名字:“阿笙。”
顧言笙將他的手握住,似的挲著,另一只手拿著手帕干他口的水漬:“我在這里,別怕。”
“阿笙。”
“我在。”
“阿笙。”
“我在。”
顧言笙不知道沈堪輿了他多遍,反正他都一一耐心地回應,一遍也沒落下。
“阿笙……我想你……”
“我知道,我在這里。”
他知道他想他。
他怎麼能不想他,之前住在一起的時候,他都是一個人,遠遠地看著他,不敢輕易靠近,有時候他察覺到他的視線,扭頭看過去,他就會迅速的垂下眼睫,鉆進自己的房間里,像一條剛剛冒出水面吐泡泡,就被人嚇得回水潭深的魚。
后來他離開家,不知道在外面被什麼人欺負,了什麼委屈,他卻不在他邊。他又是條笨魚,回來了也不懂得傾訴,只知道說想他。
顧言笙嘆了口氣,只能慶幸他還愿意依賴自己。唐修說,沈堪輿因為長時間的心理和生理力都太大,加上懷孕的緣故,已經表現出一些自閉和焦慮的癥狀——不敢跟人流,流起來會著急失措到語無倫次。但如果他還能安得了,那就說明還沒有那麼嚴重。
除此之外,唐修咨詢過心理醫生之后,特意跟顧言笙強調過,沈堪輿現在就像是一只裝滿冰水的玻璃杯,想升溫就只能用手捂著慢慢暖起來,而不能直接拿到火上烤,那樣杯子會直接裂。所以不要這個時候跟他表白,直接說喜歡他之類的,現在重要的是安穩的陪伴,不是強烈的刺激,讓他自己慢慢地到“阿笙喜歡我”這個事實,是目前最好的辦法。
不信邪的唐修其實已經用這個問題試探過沈堪輿:你不覺得阿笙已經很喜歡你了嗎?
沈堪輿的反應不是一般的激烈和排斥,幾乎是崩潰地跟唐修說:不會的,他不會喜歡我的,你不要這樣說,不要被聽到,被他聽到就完了他會恨我的。
顧言笙只能把那幾個字吞進肚子里,了他糟糟的細頭發,又順勢到他的后頸,溫聲道:“我保證我會一直在的,別害怕。”
沈堪輿趴在他懷里,緒漸漸平復下來,但人還是懵,眼圈紅紅的,垂著潤的眼睫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言笙又倒了一杯溫水,送到他邊,他乖乖地含住杯沿喝水,知道他了太久,嚨干燥腫痛的況下吞咽困難,顧言笙都是等他艱難地咽下一點,再喂他一次,這樣越喝越順暢,終于喝下去了大半杯水。
顧言笙看著他角的傷口,手輕輕了一下,他瑟著躲開,他收回手問:“這里怎麼弄的?”
沈堪輿低著頭,好半天才小聲回答:“我不小心……咬的。”
“咬的?”顧言笙默默地試了一下,發現就算刻意去咬也本咬不到角的位置,他又看了看他和傷角同側的臉上微腫的淤痕,心里也大概有了自己的判斷。
“不?喝點粥?”顧言笙端起粥,覺得溫度正好,“我喂你。”
沈堪輿不肯,說阿笙你吃,說他會把餐和粥弄臟,這樣他就不會吃了。
顧言笙覺得多說無益,就先舀起一勺自己吃了下去,又舀起一勺喂給他。
沈堪輿怔怔地看了看粥,又看了看他。
顧言笙笑:“怎麼了,嫌棄我?”
沈堪輿慌忙搖頭,張把那勺粥吃了。新鮮食的味道他太久沒有嘗過了,而且還是阿笙喂給他吃的。那種覺陌生得太不真實,他將粥含在口中慢慢地嘗著味道,甚至都舍不得往下咽。
“好吃……好甜……”他喃喃地說著,聲音嘶啞中帶著輕微的哽咽,鼻尖酸得厲害,眼睛里依稀又氤氳著水汽,他拼命忍著,沒有讓里面咸溫熱的流出來。
他可以忍,他不能哭。他沒有委屈,也不怕痛,只是吃個飯而已,這樣都哭的話,一定會被討厭的。
“喜歡吃甜的嗎?下次我讓我媽多放點玉米和紅棗,那樣會更甜。”顧言笙繼續重復剛才的作,自己吃一勺,他吃一勺。沈堪輿角有傷,吞咽又很困難,吃的極慢,他也端著勺子耐心地等,讓他慢慢來不用著急。他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來告訴他,你一點都不臟,我也沒有嫌棄你。
沈堪輿畢竟還病著,神狀態很差,吃東西都是很費勁的事,含著勺子吃著吃著,他就力竭地靠著顧言笙昏睡了過去。
顧言笙放下粥,緩緩地把床搖下去,可能扯到了刀口,也可能是昏睡之后沒辦法像之前一樣忍耐住疼痛,他難地皺眉頭,嚨中發出遏制不住的低聲嗚咽,疼得額角冷汗直冒,卻仍舊習慣地把咬得死。
眼看著又要往外滲,顧言笙連忙按住他的下:“乖,不咬,疼就喊,沒事的。”
咬不住,又因為半昏迷中控制不了自己,沈堪輿疼得輾轉不停嗚咽不斷,顧言笙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輕聲細語地道:“喊出來,沒事的,我在這里,可以生病的,不用忍著。”
雖然他終究是沒有喊一聲疼,但好歹是漸漸安穩地睡著了。
濡的額發在蒼白得有些明的臉上,睫還在微微發,呼吸艱難而緩慢,他整個人看起來像一張了的白紙,一下就會爛掉,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不想再讓任何人他了。
顧言笙俯下,輕輕吻了一下他冰涼的額頭。
忽然他聽到手機震的聲音,來自于沈堪輿背包里。他手把背包拿過來,取出手機,看到屏幕上顯示有一條來自于“媽媽”的短信,他猶豫片刻,將短信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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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言笙面無表地刪掉短信,眸黯黑,像深不見底的漩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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