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響耳朵泛,輕了。
聽了兩三年,本以為對周玄瀾的聲音免疫了,誰知冷不丁聽這剛蘇醒的低啞嗓音,心跳仍是砰砰加快了。
他記憶還停留在周玄瀾年模樣,一聽褪去年音的嗓音,便忍不住想,徒弟如今是何模樣。
那邊見他遲遲未出聲,傳來窸窣靜,似乎從臥榻坐起了,“怎麼了,師尊。”
沈流響好不容易恢復如常的耳朵,又被起一意,像有東西不斷輕撓一般。
他無奈地將玉簡放遠離,微嘆口氣。
“沒什麼,就是耳朵要懷孕了。”
玉簡靜默一瞬。
話出了口,沈流響才意識到,周玄瀾不懂這梗,忙解釋道:“夸你聲音好聽,沒別的意思。”
幾許,玉簡飄出一抹低笑。
“好,弟子知道了。”
沈流響了鼻尖,扯開話題:“你今兒睡得這麼早。”
“白天打了一架,休息了會,”那邊傳來書頁挲聲,周玄瀾在挑選話本,“沒傷,師尊放心。”
沈流響知道他隔三差五就要打架,多數是別人上門挑釁,搶地盤,不得不應戰。
妖族對領地尤為在意,對他們而言,擁有自己的地盤是極為重要的事。
但妖界地方有限,靈氣充沛之地更是稀缺,于是妖界每時每刻都會上演搶奪領地的大戰,堵上命打一架,誰贏地方歸誰。
當今的各妖王,就是其中穎而出的佼佼者。
大妖王坐擁九山十海,領地最為遼闊。
三妖王坐擁三山五海,地方雖不大,但天靈地寶極多。
九妖王后起之秀,麾下未有一山一海,卻直接征服了八荒之地。
沈流響問:“八荒什麼樣?”
周玄瀾:“一無垠的荒地,野石頭,枯木。”
沈流響眉梢輕挑了下:“那咱們九妖王,為何要去。”
玉簡傳出的聲音,頓時出幾分無奈,“師尊,說好的不九妖王。”
沈流響笑了起來,但笑著,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他輕哼一聲,全抖起來。
周玄瀾聽著突然止住的笑聲,皺了下眉,“師尊。”
他話音落下,聽見玉簡傳出斷斷續續的聲音,“沒、沒事,就是妖毒解了,要變回來了。”
周玄瀾想起問星樓那次:“師尊在哪?周圍有誰。”
“沒人,在房間,”沈流響勉強答了句。
他捂住心口,渾發抖,里的骨頭像掉一般,倒也不疼,就是每寸皮都在發燙。
沒一會兒,熱汗潤他的衫。
當日帝云宇施法將他變小時,說過待妖毒清理干凈,便會恢復真。
沈流響被流躥的熱氣得有些難,悶哼一聲,白小手抓了抓被子。
好在沒持續多久,他瞳孔微,攥住被子的手變得修長,一縷青黏在微汗臉頰,蜷在床榻的小影消失不見,僅剩清瘦頎長的青年影。
仿佛全骨被重塑了遍,沈流響攤在床上,累得連指尖都懶得一下。
好半晌,他輕了口氣。
發現玉簡還泛著,卻一直沒有響,手拿了來。
周玄瀾握玉簡的手指微,沉默不語。
玉簡哼哼唧唧的聲音消失,這次飄出的嗓音,著一抹懶意,尾音輕。
“欸,睡著了麼。”
周玄瀾掌心微,搖曳的燭落在他眉眼,影錯間,映襯的眸愈發深幽。
“睡不著了,”他嗓音低沉,“師尊,想你陪我。”
沈流響愣了下,翻開話本:“那換一下,今晚我念給你聽。”
最后還是周玄瀾讀話本讀了大半夜,沈流響迷迷糊糊睡著了。次日醒來,他收好芒暗下的玉簡,穿上,惦記著妖毒之事,去找了老鳩。
金烏咬了口,全未現出半點紅意,它在水池中仰起頭,又仰高一些,才能看見沈流響的臉,“你這模樣,我還有些不習慣。”
“那便多看幾眼,”妖毒解了,沈流響心頗悅,拿起池邊瓷碗,喂老鳩吃小魚干。
不遠,緩步走來數道影,為首之人紫玉冠,俊朗眉宇間,著一抹與生俱來的傲氣。
他正與旁側的人談,無意瞥見坐在池邊的影后,臉瞬間黑了,一甩袖袍,腳下拐了個彎,換條路大步流星地走了。
老鳩津津有味嚼著魚干:“星辰回來了啊,他不是弟弟麼,為何不來向你行禮。”
沈流響扭頭向徐星辰離開,微瞇起眼。
原著里,帝云宇隕落之后,徐星辰為新任帝君,而后鬼迷心竅般喜歡上素白澈,舉帝宮之力,屢次將人擄來,一次差點霸王上弓后,功惹怒了彼時無人能敵的周玄瀾,致使千年帝宮毀于一旦。
沈流響輕嘖了聲:“他有些蠢,不與他計較。”
自從見到沈流響,徐星辰臉鐵青,臉上滿是不悅,跟后的手下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提醒道:“君,你在帝君面前,對他也是這個態度嗎?”
徐星辰擰眉:“是又如何,我打心里厭惡,難不還能強裝喜歡。”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兄長,仗著上有妖毒,一來就裝弱,偏偏帝父吃這一套,每日給他捻藥調理。
他小時候有個風寒,都是自己咬牙撐過去的,帝父未作搭理,憑什麼沈流響能有這待遇。
手下幾人頭痛起來。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帝君對這個流落在外的子嗣,是上心的,七年過去,徐星辰還對其這般態度,恐引起帝君不滿。
但徐星辰子倔,誰勸都無用。
遠一座亭,帝云宇負手而立,看著氣沖沖回到宮殿的徐星辰,臉上看不出緒。
立在他旁側的張淮武道:“星辰君此次外出,將帝君代的事都辦妥了,中間吃了不苦頭。”
帝云宇不作評論,幾許道:“沈流響妖毒已解,我打算讓他與徐星辰一同前往妖界。”
張淮武皺了皺眉頭:“可妖界是何等危險之地,怎能君涉險,究竟是何事。”
帝云宇:“妖界有人在打魔的主意,得查清是誰。”
張淮武臉微變。
幾百年前大陸有場浩劫,饕餮,窮奇,梼杌和混沌四大魔同時現世,三界遭難。
帝君憑一己之力,殺梼杌混沌,封印饕餮窮奇,才化解危機,由此被三界尊稱為帝君,無人不敬無人不仰。
但浩劫過了如此之久,眾人早已忘記當時恐懼,試圖找到封印饕餮和窮奇之地,借用魔無窮的力量。
“涉及魔,此事非同小可,不如讓我等……”
張淮武說著一頓,幡然醒悟,帝君是想借此機會考察兩人。
兩位君要前往妖界的事一定,帝宮各便忙碌起來。
沈流響得到消息時,有些不可置信。
他早有去妖界的打算,只不過,一方面礙于妖毒沒法前往,另一方面,妖界沒那麼好闖。
妖族大都嗅覺靈敏,憑氣息便能判別出對方是人還是妖,尋常修士踏其中,頃刻會被發現,被眾妖吞咬得連渣都不剩。
要妖界,首先得掩蓋上的氣息,偽裝妖族。
眾帝師忙活許久,連夜打造了一個藥泉,用于消除兩位君上的氣息。
沈流響趕到藥泉,一瞧全是悉面孔,這些帝師瞅見他,均是嗤之以鼻,冷哼著扭過頭去。
沈流響見慣不慣,目落在烏黑的泉水中。
邵鴻抓起一把靈草,往水里灑:“在泉中浸泡半個時辰,便可掩蓋氣息,妖族無人能察覺。”
沈流響發現他手中靈草尤為眼,眉梢一挑。
這靈草名芙蓉骨,帝云宇往他每日所泡的藥池中,常常扔撒的東西,而且量是邵鴻手中好幾倍。
“聽聞芙蓉骨有削骨之痛,邵老,可是真的。”
徐星辰華服玉冠,后跟著一群人,如眾星捧月般出現在門口。
邵鴻行了一禮,道:“確實如此,常人難以忍。”
徐星辰環顧了圈,發現人有些多,張淮武也在,于是琢磨道:“所以你們是帝父派來監督我的?大可不必,我并非是不了疼,半途而廢之人。”
張淮武旁側之人忙道:“星辰君多慮了,你的心志帝君知曉,派我等來,自然不是為了監督你,此番又不止你一人藥泉。”
話音落下,眾人表微妙起來,不約而同向沈流響。
沈流響眸微瞇起來,須臾,一臉驚慌地往后退了步,“不行,我不了一點兒疼的。”
張淮武皺起眉,以邵鴻為首的帝師們,更是吹胡子瞪眼,臉上出不滿的表。
“君這點痛都不了,能什麼大。”
“昔日帝君敢獨闖妖界,沈君若有那本事,不藥泉也行。”
“君在我等面前出怯意倒無妨,在外決不可如此,否則丟的是帝君面。”
徐星辰臉上不屑:“這就怕了,且看我的。”
說罷,他利落地下外袍,睨了眼旁側掙扎不已,大喊“怕疼怕疼,不想進去”的沈流響,冷哼一聲,將背脊直了些。
他絕不會出一點怯意,正好讓張叔邵老等人瞧瞧,沈流響和他之間的差距。
徐星辰邁泉中,烏黑泉水瞬間浸沒軀。
他的臉倏地白了,額頭冒出一層冷汗,這泉水仿佛能侵,在骨頭上如刀刃般刮削,疼得人無法彈。
有人見他面不好,忙問:“君覺如何?”
徐星辰從未過這等苦痛,一時間,牙齒都在打,他咬了咬舌尖,勉強吐出一句話來:“這等疼對我而言,不算什麼。”
眾人一臉欣,再瞧還在磨嘰不肯泉的沈流響,臉又黑了。
同是帝君之子,一個在帝宮長大,一個流落在外,差距就是如此之大,不管是品、心志還是能力,他們從小看到大的徐星辰都遠勝沈流響。
有人催促:“沈君,過會藥效就沒了,還是快些進藥泉。”
在眾人怒視下,沈流響只得進其中,泉水挨上皮的剎那,他哆嗦了下軀。
“疼!太疼了!我的骨頭像是被敲碎了般,在泉待半個時辰,我一定會死的!”
他急匆匆就要回頭,但后路被攔,張淮武和邵鴻一左一右守在,冷酷無的說:“帝君代,一定要讓君在泉待夠時辰。”
聞言,沈流響一臉絕之,沾的烏發垂在背后,止不住發抖。
“疼!太疼了!”
若放在平日,徐星辰見他這般狼狽模樣,定要嘲諷幾句,但此時全劇痛,便沒工夫搭理他。
于是沈流響咬了下,眼眸似乎疼到浮起淚霧,向徐星辰:“二弟,你難道不覺得疼嗎?”
聞言,周圍眾人視線落在徐星辰上。
徐星辰面僵,隨時間流逝,芙蓉骨的藥效愈濃,此時他已疼得說不出話來,但這麼多人看著,絕不能表現出來。
徐星辰垂在水下的手,狠狠揪了自己一下。
“一點都不疼!”
他扭過脖子,看向沈流響,扯起嘲道:“這點皮之痛,我若堅持不住,來日拿什麼統領帝宮!”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滿意的點了點頭。
“這才是咱們帝宮君該有的風范。”
“君再忍忍,半個時辰很快過去了。”
“無所謂了,我相信不管泡多久,星辰君都能堅持住。”
一片夸贊聲中,室靈氣微,泉邊多了一人。
眾人忙道:“拜見帝君。”
帝云宇目落在泉中,徐星辰那邊一不,額角青筋暴突,卻是扛著一聲不吭,沈流響這邊……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揪住他角,輕拽了拽。
“太疼了,帝君,讓我出藥泉吧。”
鄔泓等人見狀,心底齊齊唾棄一聲。
骨頭,這點苦都不了!
不配作帝宮君,將來絕不能讓他登上帝君之位!
徐星辰心里忍不住拍手稱妙。
帝父這下能看清了吧,沈流響就如此德行,一點苦頭都吃不了。
帝云宇掃了眼把想法掛在臉上的眾人,略一垂眸,又看向苦苦哀求他的沈流響。
沉默片刻,他無言以對。
“好了,別裝了,這點芙蓉骨還不及你藥池里的三分之一。”
眾人一愣,齊齊朝沈流響去。
然后看見姿容瑰艷的青年,無奈地嘆口氣,“可惜,還想再演一會兒。”
他臉上痛苦表消失殆盡,眉梢輕挑了下,手臂一展,就在偌大的藥泉里游起水來,幾許喟嘆一聲。
“舒服啊。”
一群人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