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 四下里安靜無聲，眾人看向薛晏，誰都沒有開口。

沈流風也被他這幅模樣嚇得愣住, 沒有說話。

薛晏明明只是靜靜地看著他, 他卻覺得像有一頭發了狂的野，正兇狠地用撞擊著囚困他的鐵籠。他不知道疼一般, 將軀撞得模糊，也將鐵鎖撞得哐哐作響。

就好像接著，就要撞出籠子，撲上來咬斷他的咽。

薛晏看著他們，抿不語。

接著, 他便驟然轉過，大步走了出去。

沈知府一愣, 立馬就知道了薛晏的意圖。

“快，快去將王爺攔住！”他忙對左右的吏說道。

如今有君懷瑯這麼一個金尊玉貴的世子染病，已經是非常嚴重了。如果真將廣陵王也傳染了，那他們有一百個腦袋，也不夠皇上砍的。

吏們連忙追了出去。

可薛晏一出門, 便徑直上了馬, 本不顧這一步一景的江南園林有多難走，馬鞭一揚，便沖了出去。

立馬就消失不見了。

眾人只好一路追到了君懷瑯的院門口。

可等他們到時，君懷瑯的院前已經守滿了錦衛。幾人剛想進去，便有锃亮的繡春刀橫在他們前。

“王爺有令，任何人不得。”其中一個錦衛面無表，道。“還請回吧。”

幾個吏自然不敢在錦衛的刀前闖，聞言只好停下, 無地踮腳往院里看。

但院中一片靜謐，唯有竹林簌簌，水聲潺潺中，君懷瑯的住所靜靜立在那兒。

院中空空，一個人都沒有。

——

君懷瑯只覺自己病出了幻覺。

他雖每日靠喝退燒的藥吊著，但神仍舊一日不如一日。今早，他勉強喝了藥，吃了兩口飯，撐著神聽了員前來的匯報，費力地理清思緒，給他說了幾個調整城中秩序的方法，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從第二日起便是如此。他每日只能撐著喝完藥，飯卻吃不了幾口，做完了要的事，便能昏昏沉沉地睡一天。

這會兒，他強撐著喝完了藥，躺在床上，便又要睡過去。

卻在這時，他聽見了腳步聲。

君懷瑯費勁地睜開眼睛。

這個時候來找他的，會有什麼要事？他暗自掐了自己一把，讓自己醒了醒神，抬手拽住了床帳，便要幫著自己坐起來。

但是，那腳步卻并沒有停在屏風外。

那個人停也沒停，大步繞過屏風，徑直走進了室。

君懷瑯鎖起眉頭，一邊啞著嗓子嗆咳，一邊道：“不是說了，不許進來？怎麼還將我的話當耳邊風……”

可這次，不等他的話說完，他便落了一個堅的懷抱里。

那人一把將他抱進了懷中，幾乎是將他整個人從床榻上拖了起來。

君懷瑯頭一次后知后覺地發現，自己上竟這麼燙。

那人按著他的后腦，將他的臉按進了自己的頸窩。君懷瑯只覺自己的額頭和臉頰上了一片散發著寒意的皮，像是驟然沉水中的烙鐵。

“你還想著要保護誰？”那人咬牙切齒，嗓音啞得嚇人，聲音幾乎是從牙里一字一字地出來的。“你敢出半點事，他們一個都活不了，你聽清楚了，君懷瑯。”

君懷瑯聽清楚了，這是薛晏的聲音。

一時間，他這幾日強撐著的神和理智幾乎瞬間土崩瓦解了。病中的人緒本就敏些，他鼻子一酸，眼淚就要往上涌。

他害怕見到對方，卻又忍不住地在混沌之中，不由自主地惦記他。

現在，這個人來了。

君懷瑯一時間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抬起手想要抱住他。

但是，就在他的手心到薛晏肩上冰涼的、還帶著水氣的料時，他有瞬間清醒了過來。

擁抱的作變了盡力地推拒。

“你來作什麼！”君懷瑯一邊推他，一邊嗆咳著道。“這疫病是要傳染的！”

“老子怕這個？”薛晏咬牙切齒。

君懷瑯本就在病中，手上本沒什麼力氣。薛晏也半點不跟他客氣，三兩下便將他的推拒制住，將他的胳膊束縛在了自己懷里，讓他彈不得。

君懷瑯眼眶紅了。

“……你離我遠點。”他啞著嗓子說著，頭已經有了些哽咽。

接連病了幾日，他在混沌之中也清楚，現在這病能不能治好，多半是聽天由命的。

他能做的，就是盡力幫助金陵控制住疫病的擴散，盡可能讓一些的人染病。

至于治不治得好，自己能不能活……君懷瑯已經做好了準備。

前世，他的至親到頭來只剩下他自己一人，如今若真能用他的命，換全家人的平安，倒也是值得。

可是，他自己做好了準備是一回事，面對著薛晏……又是另一回事了。

薛晏的眼眶也跟著紅，卻本不聽他的話。

“沒這個可能。”他摟著君懷瑯，一字一頓，兇狠地說。

“你別再胡鬧了……”君懷瑯在他懷中費勁地掙扎了幾下，卻半點都掙扎不。

君懷瑯急得眼中浮起了水霧，淚水眼看著就要掉下來：“我已經染了病，難道你還要跟著我一起死？”

薛晏的眼底都泛起了紅。

君懷瑯話說出口才知失言。但跟著，天旋地轉，薛晏摟著他，重重將他進了床榻之中。

下一刻，深藏著熾熱而瘋狂的緒的吻，重重落在了君懷瑯的間。

君懷瑯拼命要躲，薛晏卻偏偏不讓他如意似的，笨拙卻又兇狠地去糾纏他的舌，要讓兩人的呼吸纏在一，不分彼此。

君懷瑯漸漸不上氣，也失了力。

他目朦朧，正能對上薛晏盯著他的目。

那雙琥珀的眼，也是蒙著水霧的，帶著幾分偏執和視死如歸。

君懷瑯看懂了。

薛晏明明在怕，怕自己會出事，但他又偏要倔強地將自己那條命一同搭在他上。

君懷瑯的眼淚從眼角了下去。

許久之后，薛晏才息著停了下來，卻仍舊著他的，低聲警告道。

“再也別讓我從你里聽見這個字。”他說。“乖乖等好了，等我救你。”

君懷瑯卻看著他，哽咽著問道：“薛晏，你不怕死是不是？”

薛晏在他上重重咬了一口。

“老子怕個屁。”他說。

君懷瑯輕輕了鼻息。

他心想，他還同自己糾纏些什麼呢。

他執著于前世所看到的那本書，拼命攔住自己，讓自己不要回應薛晏的。

但經歷過前世的是他，這一世不由自主上薛晏的也是他。

這一世的薛晏又有何辜呢？

他心想，即便違背良知，死后要下十八層地獄，那也自有天道來替他刑。

他著。

君懷瑯看著薛晏，眼淚又落了下來。

“我也不怕。”他抬手覆在了薛晏的面頰上。

薛晏一愣，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束縛著兇的鐵鏈鏘然而斷，再沒什麼能攔得住薛晏藏在心底的那洶涌的了。

薛晏直勾勾地盯著他，接著便俯，要再次吻上他。

這次，他被君懷瑯抬手攔住了。

“如果此番有驚無險，我們就在一起，薛晏。”他的手擋在薛晏的上。“好麼？”

薛晏只看著他，已經沒法做出反應了。

但君懷瑯早就看出了答案。

“但是現在，你要出去。”他說。“不然，剛才的話我就收回。”

——

薛晏的作很快。

當天中午之前，他便將長安帶來的數十個大夫全都安置好了，送來了兩個病例，供他們研究病，尋找解藥。

因著清平帝知道江南有疫，生怕自己最為中意的皇子出什麼三長兩短，故而將長安的太醫名醫，幾乎全召集來了，連帶著大車的草藥，一并送到了金陵。

跟著，薛晏便套了馬，一路飛奔著去了沈知府的府邸。

沈知府見了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便聽薛晏問道：“沈流風呢，讓他出來。”

沈知府不敢違抗，趕人去將沈流風了出來。

“你那日說的那個神醫，還在揚州？”薛晏問。

原本已經被沈知府關在家里的沈流風，聽他問到這個，趕忙連連點頭。

薛晏看了他一眼。

“去備馬，牽你們府上最快的馬。”他說。“我同你一起去尋。”

沈流風呆住了，跟著，便驚喜地看向沈知府。

這下，沈知府不敢攔他了。

沈流風連忙去套馬。薛晏看了言又止的沈知府一眼，淡淡道：“放心，人我怎麼帶出去的，就怎麼給你帶回來。”

沈知府知道，薛晏向來說話算數。

沒一刻鐘，沈流風便牽著馬，急匆匆地來了。

薛晏便沒有同沈知府多言，轉便領著沈流風走了。

他們此行是要去山里尋人，故而輕裝簡行，并沒有帶多余的隨從。

沈流風跟在薛晏后，看著他的背影，一時間心下涌起幾分仰慕。

這廣陵王雖說冷漠寡言，又兇的，但實在是最義氣的人了。之前山上塌方，就是他將君懷瑯救了出來，這次君懷瑯有難，自己又被關起來了，竟還是這廣陵王來救的他。

沈流風在心里，早將這位廣陵王看做親弟兄了。

這般想著，他小跑著追了幾步上前，抬手就要搭住廣陵王的肩膀，想同他說幾句謝的話。

卻見薛晏像是背后長了眼睛一般，就在沈流風即將掛在他上之前，抬起一手，單指著他的肩窩，生生將他退了幾步。

接著，薛晏頓住腳步，側過頭來，淡淡看了他一眼。

“離我遠點，不許近我五尺之。”他說。

就在沈流風面詫異時，薛晏轉過，接著往外走去。

“老子切接過病人，危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