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的高熱接連發了三日, 都半點未見好轉。

發熱的時間越長，人便越容易不清醒。到了第三日，君懷瑯已然覺得腦都燒起了一片火, 讓他分不清東西南北, 時而還會產生幻覺。

他只得勉強撐起幾刻鐘的清醒，去取來進寶放在屏風外的飯食和湯藥, 再在喝過藥之后，聽外頭的員來同他匯報城的況。

還好，他們應對得及時，時疫雖說在城中依舊擴散了，但卻第一時間將患病者聚集在了一。因著金陵府將大壩暫時堵住后, 便將全副的金銀糧草都用于時疫，故而城也并未出現大范圍的。

只是如今, 仍舊每日會有不百姓患病，金陵府中都有些許吏也染了疫病。昨日，巡府中還帶出去了幾個發熱的下人，即便金陵府暫時沒有，但仍舊人心惶惶, 人人自危。

甚至有百姓開始尋些土方子, 還在家中地找人做法。有一家兩家開始做后，便有更多的百姓也爭相效仿。

做法的人多了，謠言便也起來了。

為什麼金陵會莫名其妙地產生時疫呢？那是因為今年金陵來了煞星。那煞星本就克父母，妨兄弟，所到之，無不災厄驟起。

原本他在燕云時，燕地就莫名其妙地打了敗仗，落到了突厥人的手上。之后幸而長安有真龍相震, 才沒有出大子。如今，煞星來了金陵，疫病便也自然而然地來了。

這流言甚囂塵上，就差沒直接說，此番災是廣陵王薛晏鬧出來的了。

不過流言并沒有流傳多久，就被永寧公一力鎮了下去。

而此時的薛晏，已經抵達了長江北岸。

果然如他所料的，他們一眾人到了山東后，立馬將當地的員打得措手不及。他們趕得很快，到達山東時，比尋常的急行軍都要早兩日。

那時，資才剛剛運抵山東，山東知府正鑼鼓地以休整檢查的名義，將車上的糧草運到山東的府庫中，又將稻草填充到車充數。

薛晏到時，正好抓了他們一個現行，知會山東巡之后，他們便將人囫圇全抓了，親自將押送資的員，和奏折一起，連夜加急送到了長安。

他一夜跑死了兩匹馬，終于在天剛亮時，將那一眾貪污吏綁上了金鑾殿，在文武百面前，連同奏折一起給了清平帝。

果不其然，清平帝大為震怒。

立刻，他當堂下了圣旨，將這一眾員押赴刑部大牢，讓刑部尚書并江太傅一同審理，定要將幕后主使統統審出來。

這算是直接將許家一派的員，直接到了江家的手上。

辦完了這些，薛晏沒有久留，策馬便要趕回去。

清平帝一力要留他。原本他將薛晏派到江南去，就是對永寧公不放心。如今出了更大的子，清平帝一時間也有些回過勁兒來，發現自己是被江家擺了一道。

既然如此，他自然不再舍得自己的兒子千里奔襲，再到那災的地方去。

“你留下，順帶替朕審一審你帶回來的犯人。”清平帝道。

薛晏看了一眼站在旁側，不卑不的江太傅。

這種科舉出的文人高，平日里雖說難纏了點、麻煩了點，還喜歡拉幫結伙地排除異己。但是到了這個時候，這種人，卻也是最令人放心的。

位高權重如江太傅，絕對不會因這件事有什麼危險，要不然，許家早就將他扳倒了。

同樣的，他也半點不會徇私，不會讓薛晏有半點擔心。

“父皇信任江太傅，兒臣也無需多做置喙。”薛晏抱拳躬，嗓音因著連夜趕路而有些沙啞。“江南有急，如今主事員又出了岔子，兒臣留在長安，實在不放心。”

江南那點破事，他自然沒什麼不放心的。但他一想到君懷瑯有可能趁著自己不在，又不好好吃飯不好好睡覺，他就不放心。

清平帝聞言，得紅了眼眶。

今天早朝，薛晏忽然歸來，帶回了這麼大的一樁案子。若不是薛晏在江南時心系百姓，急著北上迎接糧草，也不會撞破他們這般臨危貪污，到時江南若真出了大問題，危及到了國計民生，那他還有什麼面去面見列祖列宗？

幸而有薛晏，才讓江南保住了救命的糧草和銀錢。

但是，也因著這件事，文武百噤若寒蟬，誰也不敢再去這個本就是天災，如今還將許家人都折進去了的燙手山芋。

清平帝見此狀，一時也覺得有些難辦。

江南的災這般急，要挑出個臨危命的，還真有些困難。

沒想到這時候，薛晏又站了出來。

這下，清平帝一點都不擔心了。

比起文武百，他還是更信任自己的兒子一些。而他的這些兒子中，他用得最順手的，就是薛晏了。

于是，清平帝想也沒想，立馬下旨，讓薛晏全權負責江南的洪災，由他親自押送糧草，回江南賑災。

頓時，朝堂震，員們面面相覷，心下都有了考量。

廣陵王此番本就親自抓回了貪，如今又全權理江南的洪災，只要他此番不出岔子，將水災妥善理好，那這功勞和名聲，可就高了去了。

原本，長安還有個四皇子能與之抗衡，這下，可再沒有任何一個皇子的風頭能高過他了。

一時間，各人都有了自己盤算和計較。

薛晏卻本無暇理會他們的想法。他抱拳一推，淡淡謝了恩，轉頭就要走。

卻在這時，有太監送來了急報。

“報！陛下！金陵急奏，說江南發了時疫，況急，還請陛下定奪！”

薛晏的腳步一頓。

接著，那雙琥珀的眼睛腫迸發出了銳利的芒，帶著戾，直直掃向了那太監。

那太監渾一哆嗦，只覺被閻王扼住了咽。他小心翼翼地往薛晏看了一眼，便見那雙銳利的眼，直勾勾地盯著他手里的急奏。

那目之中，乍現。

——

從沒有人試過，縱馬三天從長安趕去金陵。

但在第三日時，薛晏的馬匹已經奔到了金陵城北的江邊。

接連三日，他不眠不休，白天連著晚上地趕路。即便訓練有素如他側的錦衛，也本吃不消，更別提他后的馬車上帶的太醫和京中名醫，早被顛得七葷八素，各個病怏怏的。

薛晏卻半點都沒反應似的，只一直趕路。

錦衛們留了一大半在山東，負責押運糧草，其余的，都是跟著薛晏一同帶著太醫回來救災的。

他們一路上換了好幾的馬，勉強保持得住速度，但是人卻是不了的。

不過，即便如此，他們也誰都不敢多言。

因為他們全都看出，主子這幾日的狀態極為駭人。

他連續幾天不眠不休也不見疲態，唯獨一雙眼睛是通紅的，滿是。

他一路上半句話也不說，只蒙著頭趕路，即便錦衛中都是遲鈍的大老爺們，一時間也看出了幾分意思。

等到了長江邊，等著過渡船時，有個錦衛撞了撞邊的小隊長，小聲說：“哎……你說王爺喜歡的姑娘是不是在金陵啊？”

小隊長連忙瞪了他一眼，讓他噤聲。

不過跟著，他看向薛晏。

就見薛晏背對著眾人，一言不發地盯著長江，像是要將那寬闊的滔滔江面穿了似的。

那小隊長小幅度地點了點頭，對方才屬下的疑深以為然。

這日清晨，天大亮時，薛晏進了金陵城。

城此時一片肅殺，即便天大亮了，街上也沒什麼行人，空氣中飄著一清苦的藥味。只有隊蒙著面的吏，挨個敲門，取走各家各戶門口的銀錢，再給他們放下米糧。

——這也是前兩日，永寧公世子想出的法子。

一片肅穆安靜的大街上，只有薛晏一行的馬蹄聲，從城門一路響來，經過了金陵府，卻半點沒停留，一路沖進了巡府。

巡府的正廳之中，永寧公和沈知府正在議事。

每日有多發了高熱百姓，又要分配出多藥、多錢糧，這些都是要日日算清楚的。如今城中事態急，他們二人也終日忙得團團轉，每天都休息不了幾個時辰。

而這個時候，沈流風也在這兒。

“你莫要同我胡鬧！”沈知府怒道。“如今城中疫病如此厲害，你還想跑到哪里去？！”

沈流風頭一遭跟叔父梗著脖子爭執：“你讓我去一趟揚州，我一定能再將那神醫找出來！”

沈知府氣急：“你還胡鬧些什麼！江南這麼多的名醫如今都在金陵，京中也馬上就會派太醫來，你添什麼？”

永寧公坐在一旁，手中握著賬冊，一言不發。

若細看，便能看到他泛紅的眼眶，和抿著的。

他自己的孩子染了時疫，他自然是最焦急和心疼的。

但是君懷瑯自己下了死令，不許任何人去見他。永寧公知道，他的兒子是擔心自己上的疫病擴散到他人上。他本就位高權重，周圍接的又是金陵最核心的吏，但凡沾染上了，金陵便連一個主事的都沒了。

所以，永寧公只能兀自忍著，只等他們將金陵的疫病理好，尋出解藥來，救他的命。

永寧公是著急，但他也知，沈流風說的什麼神醫，也極無據，是本沒譜的事。

而沈流風卻據理力爭。

“我哪里是添！”他大聲道。“懷瑯都病了幾日了，這般燒下去，豈不是將人都燒壞了……”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一聲響。

幾人看出去，就見薛晏風塵仆仆地站在那里。

他袍不怎麼見凌，但眼中卻滿是，皸裂。他盯著屋中幾人，雙手垂在側，手背青筋畢現。

一時間，四下雀無聲。

門外還停著錦衛們和馬匹，剛才薛晏竟是一路騎著馬，穿過庭院，趕到議事堂來的。

他的目掃過眾人，雖沒，人卻像只被鎖在囚籠之中，發了狂的野。

最后，他的目盯向了沈流風，開了口。

“你剛才說，君懷瑯怎麼了？”他嗓音啞得嚇人。“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