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懷瑯已經來不及想, 是什麼人要害他了。

那人能恰巧知道他在那棟角樓里，這般巧合，定然一路都在跟蹤他。他們又能知道，君令歡與君懷瑯不同在一, 還對君家的關系了如指掌, 又能派出這般武功高強的宮, 肯定是宮里的貴人。

但是, 這貴人害他做什麼？

君懷瑯驟然落了水中, 來自四面八方的冰涼池水頓時涌了上來，霎時就將他凍得渾麻木。按著現在的溫度，太池是該結上厚冰的, 但這湖四面活水, 數九寒天也不上凍。

冰冷的湖水，一瞬間就將他裹了進去。

他本就不會鳧水，又穿著冬日厚重的袍。那袍吸滿了水，沉沉地住他的四肢，讓他掙扎困難，被拖著往下墜。

他口中又猛地嗆了幾口水，跟著腦子就有些混沌。他勉強睜眼，便模模糊糊地看到水面上燈火搖曳, 輝映著粼粼的波, 而那岸邊, 已然空了。

君懷瑯存著最后的幾分神智，費勁地心想, 那宮應當是走了。

要害人，定然不敢鬧出太大的靜，還需第一時間逃離現場。自己此時想辦法浮到水面上去, 試圖呼救，應當會有一線生機。

這麼想著，他閉了氣，試著有章法地擺雙臂，讓自己往湖面上游去。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也低估了太池冬日池水的溫度。

他只往上浮了些許，四肢就已經麻木了。再加上他渾吸滿了水的厚重袍，沉沉地將他整個人都裹住了，讓他的作更為艱難。

他被一窒息和極寒重重拉扯住，一個勁地往下拽。他只費勁地掙扎了片刻，四肢就沉得抬不起來，神識也開始麻木混沌。

跟著，他被凍得麻木的雙就開始筋了。

他頓時閉不住氣，又嗆了一口水。

不過這種疼痛沒有持續太久，就被湖水凍得麻木。他開始不控制地往下墜，朦朦朧朧之間，他心下產生了個念頭。

難道今日，他就要死在這個地方了嗎？

說來可笑，前世他死，還知道是什麼人殺死了他，而這輩子，他自以為將前世的錯都理得很好，可自己的災禍，卻比前世提前了這麼多年。

在深不見底的深宮中，的確有一只藏在暗的手，在一點一點地搞垮君家。

自己壞了那個人的計劃，此番定然是遭了報復。

君懷瑯撐著，又開始試圖掙扎起來。

他不能就這麼死了。

他的家人們，還都蒙在鼓里。他不能放任姑母和父母弟弟這一世還被害死，即便他要死，也不能死在這個時候。

可是，太池的湖水是不會和他打商量的。

君懷瑯力掙扎著，但意識卻逐漸模糊了起來。

太池底無邊的黑暗，帶著刺骨的嚴寒，拽著他直往下沉。

他的雙眼漸漸無力地合了起來。

恍惚之中，他似乎看見有一道人影躍水中，一路向他游來。

可君懷瑯已經沒力氣看那是真的還是幻象了。

此一個人都沒有，怎麼會有人來救自己呢？

想來是幻象了。

——

躍水里的是薛晏。

他剛才就覺那宮不對勁，但是他上下打量了對方一番，也沒看出什麼問題來。

他只是覺得心里有點發堵，又覺得這宮來得太是時候，潛意識里，又想讓君懷瑯能留下陪著他。

于是，等君懷瑯一走，他心中的不舒服就被迅速放大了。

這破煙花，一個人能有什麼看頭。

薛晏沒有猶豫太久，便也下了角樓。即便那宮沒問題，他也沒心獨自站在高臺上吹冷風，看天上那些千篇一律的破火花。

他沿著剛才的原路往回走。

他行軍久了，獨行時步速很快，按說走到半路上，就能看見君懷瑯和那宮的影。薛晏原還想著，要看見了，自己便遙遙綴在后頭，不讓君懷瑯發現，可他一路走回去，卻一直都沒看到君懷瑯。

薛晏逐漸覺察到了不對。

他加快了腳步，干脆沿路尋找起來。他飛快地尋遍了幾個岔路，才在太池邊，看到了細微的、幾乎已經看不見了的漣漪。

那漣漪，和尋常的水波不同，一看便是有活落進去，掙扎間帶起來的。

不過須臾，那漣漪就消失了。

薛晏的心臟也差點跟著那消失的漣漪一起停下。

……難道是君懷瑯？

他快步上前，立馬就在岸邊看到了推搡間才會有的足痕，從水邊往里尋時，過斑駁的燈，約看到了一道淺青的角。

是君懷瑯。

薛晏腦子瞬間空了。他想都來不及想，一把扯下礙事的厚重披風，縱就躍了水里。

袍瞬間浸了水，又沉又黏，拖著他的行，但薛晏渾然不覺。他劃著水飛速往下潛，一路往池底游去，遠遠地就看見了那抹青的影。

已經沒了靜，緩緩地往下墜，像一只被擊落的飛鳥。

像有一只手握住了薛晏的心臟，狠狠一攥，攥出了來，疼得薛晏齒關都咬了。

他腦海里已經一片空白，只剩下本能驅使著他，機械地又快速地劃著，飛速往君懷瑯的方向趕去。

幸而，在他接近君懷瑯時，看見了君懷瑯口中溢出的細小氣泡。

還好，人還在，還活著。

薛晏游上前，一把將君懷瑯拽了懷里，托住了他下墜的。

君懷瑯此刻渾冷極了，像是和冰冷刺骨的太池融為了一，輕輕一，就會散在水中。

薛晏的齒關咬得開始發，眼中浮起了。

君懷瑯此時已經沒有自己呼吸的能力了。隨著薛晏拽過他的作，他口中又溢出了一串氣泡，在水中無意識地嗆咳了幾下。

薛晏來不及細想。他單手圈住君懷瑯，將他拉近了，握住了他下頜，傾上前，將他開了些，將自己口中溫熱的氣息，毫無保留地全渡到了他口中。

瓣相接，那的，此時也是冰涼一片。

薛晏已經顧不上起任何旖旎的心思，只覺得面前這人，再多等一會兒就會消失不見了。他渡氣過去，便一把按住君懷瑯的下頜，封住了他的口鼻，一手托著他，一手帶著二人往上游。

幸而薛晏水極好，不過片刻，就帶著君懷瑯游出了水面。

他在水中向來游刃有余，從沒像今天這般用盡全力過。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些，每一下都用盡了力氣，待到了湖面時，他游水的那只手都泛著力的酸。

可他顧不上。他仍用力劃著水，一路游到了岸邊。

他先將君懷瑯推上了岸，自己才撐著水岸躍了上去。

凜冬的風頓時毫無保留地刮在他了的上，將他渾都凍麻木了。可他分毫沒覺到似的，在君懷瑯邊蹲下，便去試他的呼吸。

微弱得很，還泛著不自然的青。

他上看不到呼吸帶來的起伏，整個人一不。他這幅模樣，讓薛晏的心臟像是被數纖細的弦勒住了，不斷地收，讓他又慌又疼，連帶著腔都在栗。

他顧不得其他，一把拽下了君懷瑯上漉冰冷的披風和外袍，扯過了自己落在湖邊那件干燥的披風，將君懷瑯嚴嚴實實地整個裹了進去。

薛晏只覺自己手都在抖。他將君懷瑯裹住了，試圖用這種方法將他暖熱一點。

可君懷瑯仍舊沒有睜眼。

薛晏腦中一片混。

他想立馬將君懷瑯帶回去見太醫，可又恍然間似乎記得，人若是溺水了，會有水淤積到腔之中，要立刻想辦法將那水弄出來，若耽擱久了，就會要命。

他又抖著手，將君懷瑯平放在了地上，試著去按他的腔。

他胳膊收著力道，像在一件易碎的瓷，不敢用力，卻又怕力度不夠，不出他腔里的水。

這是薛晏從來沒有經歷過的焦急和慌張。

他小心翼翼地一下一下按，不過片刻，數九寒天，將自己額頭上都急出了一層薄汗。

可君懷瑯一直沒有醒來的跡象。

薛晏的心不停地往下墜，將他的眼眶都得不自然地泛紅。他腦中是空的，抿著，一言不發，只咬牙控制著自己手下的力氣，一下一下按著君懷瑯的膛。

他耳邊逐漸響起了一陣嗡鳴，像是蒙了一層紗。

就在這時，他忽然約聽到了一陣嗆咳的聲音，像是幻覺。他連忙將目落在了君懷瑯的臉上。

不是幻覺，是他在咳嗽。

君懷瑯一陣嗆咳，幽幽睜開了眼。

他人雖醒來了，卻還是昏沉的。他皺著眉，眼前一陣發花，渾都如墜冰窟，凍得連打哆嗦的力氣都沒有。

但接著，天旋地轉。

他渾漉漉的，卻被裹進了一層厚重干燥的皮里。他被一個人一把撈進了懷中，抱住了，后背被那人珍而重之地墊在了膝頭。

君懷瑯恍然睜眼，在一片霧蒙蒙的燈火中，看見了薛晏的臉。

他的腦子還被凍得一片麻木，過了片刻才有了些意識，遲鈍地想，薛晏？

……薛晏怎麼趕得過來，還救起了他？

他張了張口，想同薛晏說句話，可他此時渾都是麻木僵的，本沒有半點知覺，也不他的控。

他自然不知道，薛晏此時有多想將他進懷中，狠狠地廝咬他的，將方才那已然將自己得崩潰的恐懼和心痛，全都發泄出來。

可薛晏忍住了。

君懷瑯只能看見，薛晏盯著他，眼眶通紅，琥珀的眼睛里漸漸泛起了一層水霧。

“……你醒了。”

他聽見薛晏沙啞地開口，跟著，一滴滾燙的熱淚，從他的眼中驟然涌出，順著他臉頰落，滴在了君懷瑯冰冷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