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里向來要等大年三十才會宴請群臣。而每年的小年, 都是宮中妃嬪皇子聚在一，算是皇宮的家宴。

君懷瑯兄妹兩個在宮中居住，今年便也一同去赴了宴。

宴會設在太湖西北角的長春樓中。長春樓蓋了三層高，半面臨水, 上頭有觀景的臺。此地夏日觀荷, 冬日賞雪, 風雅得很, 向來宮中的家宴, 都設在這兒。

眼看著到了赴宴的時間，君懷瑯便同領著君令歡一同出了門。妃嬪們小年這日，需先向皇后見禮, 故而淑妃早去了一個時辰, 便沒同他們一道。

臨到鳴鸞宮門口，君懷瑯還不忘派拂去上薛晏。

到了小年，宮里已然裝點一新了，除了那些專門過除夕用的件還沒擺出來，其余的都裝點好了。君令歡是第一次見宮里過年的景象，許多件玩意兒，也都是頭一回見。

于是，他們三人同行, 一路上就熱鬧得很。君令歡向來話多, 又看什麼都新奇, 一路上有許多話說，君懷瑯便認真地聽, 笑著回應。

薛晏默默地走在旁邊。

待到了長春樓門口，君懷瑯忽然“誒”了一聲，停下了腳步。

“哥哥看到什麼啦？”君令歡連忙追著他的目, 往那兒看去。

就見長春樓飛起的檐角上，掛著一盞剔的琉璃燈。那燈頗為小巧，是六角宮燈的形狀，卻雕刻致，六面皆燒制出了竹子的紋樣，遠遠看去竹影搖曳，尤為清朗致。

君令歡只看了一眼，就被旁邊掛著的絹花吸引了目。倒是君懷瑯駐足在那里，不由自主地多看了好幾眼。

片刻，他笑著自語道：“宮中還是多能工巧匠的。”

說完，他見君令歡安安靜靜等在旁邊，便笑著了的發頂，轉對薛晏說道：“走吧。”

路過君懷瑯剛才站著的位置，薛晏抬頭，看了那個方向一眼。

就一盞破燈，明的，上頭燒了點綠的花紋。除了看起來比別的燈亮堂，倒也沒什麼區別。

但是怎麼剛才君懷瑯看向這盞燈的時候，就特別……好看呢？

那雙眼，被剔的燈照得很亮，里頭的驚艷，藏都藏不住。

薛晏不由自主地又看了那其貌不揚的破燈一眼。

待到了長春樓設宴的大廳，薛允煥已經坐在里頭了。按著座次一溜下來，他正好坐在薛晏的隔壁，另一頭坐著君懷瑯和君令歡。

落了座，薛允煥見君懷瑯正低著頭跟君令歡說話，便側過去問薛晏：“誒，剛你們在門口半天不進來，看什麼呢？”

薛晏抬頭看出去。從他這個角度往外看，恰能看見那宮燈的一角。

通的琉璃，泛著淺綠的澤。

薛晏收回目，淡淡道：“那盞燈好看的。”

薛允煥跟著看過去，就見門外的屋檐上掛著的琉璃燈，確實亮堂，一眼就看見了。

“聽說那是父皇的琉璃工匠好不容易燒出來的，父皇專門掛在那兒，想來是很喜歡。”薛允煥道。

這次薛晏沒再說話。

薛允煥半天都沒等來他的回應，有些奇怪，便側頭看去。

剛才薛晏還好端端接了自己的話茬呢，想必是要同自己聊天的，怎麼這會兒又沒聲兒了？

接著，他就見薛晏安靜淡定地坐在原，兒沒有搭理他的意思。見薛允煥看過來，薛晏抬眼，對上了他質問的視線也分毫不慌，淡淡同他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到了。

薛允煥：“……。”

……這煞星什麼人啊！

想跟人說話就說，不想說話就一句話都不理人，真是天字第一號的沒禮貌！

——

皇子們坐定之后沒多久，皇帝便領著一眾妃嬪來了。

眾皇子妃嬪向皇帝見了禮，宮宴便算是開始了。這宮宴頗有幾分家宴的質，菜品致富，也沒太多禮節的限制。

妃嬪皇子們陸續給皇上敬了一圈酒，說些祝酒的吉利話，便熱熱鬧鬧地過去了不時間，宴會也進行了大半。

待敬完了一圈酒，清平帝也有了幾分醉眼朦朧的意思。他撐著桌面看了片刻，笑著道：“朕這幾個皇兒，可是個頂個的優秀。往年里過小年，朕都要考校你們的功夫，今年不例外，也不能落下了。”

平日里宮宴投壺，都是貴族子弟們玩鬧，贏了得獎，輸了喝酒，獎罰不過都是玩笑，圖個一同玩樂的熱鬧。

可按著清平帝的規矩，每年小年家宴上，也要讓皇子投壺。這投壺便不同于平日，是一年之末考校皇子們習武的績，贏了的不能取得獎賞，也能在清平帝面前爭。

皇子們之間，向來是卯足了勁，要在這里一爭高下的。

君懷瑯看了薛允煥一眼，便見他拳掌，一副躍躍試的模樣。

……他倒是知道，薛允煥沒這麼大的表現，只是純粹喜歡玩投壺罷了。

投壺雖說只是貴族子弟之間宴飲玩樂用的，其中卻是大有門道。投壺者若想得籌，既要臂力過關，又需有準頭、會使巧勁。

用這種方式在宴會上考校皇子，可謂是風雅又巧妙。

得了皇命，便有宮人將宴會廳中間大片的空地收拾出來，擺好了雙耳銅壺。

幾個年歲大些的皇子領了圣命，紛紛站起了，說說笑笑地站到了投壺的位置去。旁邊的妃嬪們也笑著相互議論，不過輕描淡寫地談笑間，就已經有來有往地不知過了多招了。

君懷瑯看見，薛晏走在旁側，安安靜靜的，也不同誰說話。幾個皇子們雖在說笑，但細看過去，都已經做好了準備，將袍袖口都整理得頗為利落，不會在關鍵時刻拉。

薛允煥這會兒躍躍試，都恨不得將袖捋到肩膀上去。

反觀薛晏，連披風都沒有。厚重的狐披風，裹在他上，看起來雍容華貴，但若要行，總歸會累贅不。

四皇子薛允泓站在旁邊，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出言提醒。

君懷瑯不由得有些擔心。

他知道薛晏武藝高，但投壺畢竟講究個靈巧，袖披風，但凡在哪里掛一下，都會影響績。

遠的壺口小小一個，差之毫厘，都會影響結果。

薛晏常年遠在關外，自然沒玩過京中公子這種把戲。騎馬箭與投壺，又不大相同，想來此番，薛晏也是因為本不懂，才沒有半點準備，便上了場。

但君懷瑯自然無法上前去提醒，那已經跑到太監面前挑箭的薛允煥，自然也沒注意到。

君懷瑯只得心道，也不過是出風頭的小事，無論贏了輸了，都沒什麼要的。

那邊，幾個皇子站定了，清平帝便笑著道：“那便開始吧，一人三箭，績最好者，可向朕討個獎賞。”

薛允謖早就等不及了。

他們兄弟幾個，論起武藝來，也都是不相上下，有贏有輸的。他若今年得了好運，拔得頭籌，定要向皇上討個旨意，給他母妃晉晉位份。

這麼想著，他便抄手站在原地，等著大皇子先投。

大皇子如今年屆二十，已經朝為了。做了員，自然與其他皇子不同，不與清平帝的接更頻繁，二人之間的關系，也是君臣更多些。

故而他也沒怎麼出頭，三支箭有一支中了壺口，也算是不上不下，給后頭的弟弟們留些臉的機會。

清平帝心下頗為滿意地點了點頭。

待他退到一旁，薛允謖便上了場。

他自己在宮中練了好久，這會兒也算有竹。前兩箭，他正投進了壺口，到了最后一箭，他冒了個險，往壺的左耳上投去。

若投中了壺耳，便算是中了“貫耳”，所得的點數，要比投中壺口的翻一倍。

他手有些抖，權當是冒個險。

長箭飛出，險險地穿進了壺的左耳中。

中了！薛允謖心下一陣高興，抬頭便往席位上看了母妃一眼。

向來他們兄弟幾個投壺，能三箭都中壺口都算的。他此番得了一記貫耳，想必今夜的頭籌，非他莫屬了。

自從上次他母妃為了他足的事，同父皇哭訴了一番，他雖足被解，但母妃也失寵了好些日子了。他正想趁著今天，給他母妃長長臉，也好讓父皇對他青眼相看，多看見他們母子二人的好。

就見他母妃在席上，面上的欣喜藏都藏不住，沖他點了點頭。

薛允謖站到了旁側，給薛允泓讓出了位置。

他和他母妃的那一陣互，薛允泓看在眼里，面上不顯，但心里輕蔑地笑了笑。

唯獨老二那傻子會在宮中苦練？為了在父皇面前博得頭彩，也只有老六那種只知道傻樂的傻子不會暗地里下功夫了。

薛允泓站在投壺的位置上，神云淡風輕，沖著薛允謖笑著點了點頭。

像是欽佩他方才投得好一般。

薛允謖面上頓時出了得意又輕蔑的笑容，只顧著高興自己第三箭投中了，分毫沒注意到，自己的表此時正落在了清平帝的眼中。

薛允泓收回了目，拿起箭，輕描淡寫地投了出去。

第一箭，貫耳。

第二箭，貫耳。

第三箭，貫耳。

隨著他一箭一箭地投出去，宴會上漸漸安靜下來，旁邊的薛允謖臉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從沒有過皇子能投出這般出的績，一時間，就連清平帝都出的驚喜的神，高興地說道：“泓兒的武藝真是進了不啊！”

“僥幸罷了。”薛允泓輕描淡寫地收回手，慢條斯理地對清平帝行了個禮，淺笑著說道。

他知道，他父皇最喜歡這樣的孩子。

說完，他分毫不見得意，只側過，將位置讓給了薛晏。

卻聽薛晏站在薛允煥的旁邊，往投壺的位置看了一眼，便問薛允煥道：“這規矩，是怎麼算的？”

聲音不大，但周圍的人都聽見了。

一時間，眾人面面相覷，神各異。

即便是不聲的薛允泓，聽到這話，都不由得頓了頓。心底泛起輕蔑。

不過是燕地出來的蠻子。他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