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學士就是居安齋那位佚名畫師, 也就是傳說中的崔人!
這個消息不待過夜就傳遍了京師, 郭鏞、湯寧、王之昌幾位遷安考來的進士聞聽,都長舒了口氣。
不容易啊!
他們苦苦守著這個這麼多年, 憋得實在夠難了。多次聽見人背后議論崔人如何妖嬈艷、溫婉嫻淑、楚楚可憐……都想他們去翰林院看看真人再說話, 可就是為了崔賢弟的面子不能說, 只能自己默默地起離開。
如今這消息已然傳開,他們終于可以說出真相了。
崔人的由來本就是一場誤會, 崔燮他從沒假扮過人, 也沒拿人的名頭給自己的書坊揚名!這外號的由來,其實是他先畫了人箋, 郭鏞嫌人箋名字不雅, 給改作了崔箋, 誰知后來怎麼就傳出了個崔人!
各署年風流的才士們聽了這話,都心痛不已地議論:“怎麼就這麼簡單,就是為了個人箋傳出的外號?起碼也該是崔學士年時弱多病,當兒養大的, 人無意見著了, 再傳出個崔人的名號吧!要不他怎麼想起安千戶男扮妝退敵?”
他現在也仍生得眉目如畫、儀容都雅, 年時是個能被人認作子的男子也不奇怪麼。
弱多病是有的。
幾位遷安才子被問得煩了,隨口告訴他們:“和衷剛到遷安時確實剛生過大病,是有些蒼白荏弱的樣子。后來沒過多久,他就與山海衛剛報功上來的那位王項禎王千戶結,跟著王家老鎮使手下的軍士習武——”
他抬起胳膊比量了一下,目在眾人臉上掃視了一圈:“起手練的就是七八尺長的白蠟桿子槍。”
尋常讀書人會些騎、練練劍法就算文武雙全的了, 可這點兒本事在崔燮面前本不夠看的。這麼個滿腹經綸、文武雙全的奇男子,怎麼可能扮過妝,還想出錦衛男扮妝的故事?
必定是跟在縣里時一樣,托人買了落魄書生的稿子來畫罷了。
遷安縣幾位知道真相的同鄉盡力宣揚,聽故事的人自己連三尺寶劍都舞著費力的胳膊,也不敢再想什麼自扮裝、比兒還俊俏的崔人了。
崔燮如正今在風口浪尖兒上,辟謠的說法又是“震驚!國民初崔人竟是武林高手崔學士”這種能上UC頭條的大新聞,傳得竟比當初他和崔人生了兒的謠言還快。
不知多曾對著人圖想象畫師風姿的風流年心碎了一地,不知多被假崔人騙過財騙過心的富戶公子痛哭悔恨,更有不知多為了沾崔人名氣改姓崔的連夜改回本姓……
有人愁,就有人喜。
早先得王項禎王大公子送了原版手繪真人等四圖的后軍都督陳瑛聽到這消息,頓時喜上眉梢,忙問兒子:“先帝年間有人送我真正崔人的畫擱在哪兒了?想不到那居然是崔學士的畫兒,咱們家也落了個學士的墨寶,趕人尋出來,重新裝俵,掛到堂上來!”
送他畫兒的是誰來著?
對了,就是安順伯爺帶在邊,前些日子剛剛立了功的那個小王千戶!他跟崔學士是年的,邊說不定還有學士早年的畫作呢!
陳都督立刻人研墨鋪紙,給王項禎寫信,問他手里還有沒有崔學士的畫兒。
不是陳都督,自打崔人份曝的消息傳到山海衛,王大公子的老上司安順伯、鎮守太監、薊遼兩鎮指揮使、指揮同知、都督僉事……也不管是崔燮手跡,還是居安齋印的,都恨不能把他手里的三國、錦衛圖瓜分了。
王大公子割一般舍出去了不,但最心的趙云套裝和許褚套裝還是瞞了下來。
沒搶著的人心存不甘,又把目投向了《錦衛》系列的靈魂男主,兼崔學士的鄰居謝瑛。
王千戶這個老鄉手里都有崔學士的畫,總不能謝同知反而沒有吧?居安齋出了多部錦衛的雜劇和連環畫,每一部里都有他,崔學士好意思不多送他幾張手稿?
然而謝瑛就是沒有。他一派正氣地說:“當真沒有。那錦衛里面畫的有我,我怎麼好意思找他討?豈不人笑話我顧影自憐?他之前也不曾說自己擅畫,我以為都是匠人印出來的,到店里買也一樣,因此都是自己去買的。”
錦衛里的畫像跟崔燮給他專門畫的小照可大不相同,他只要崔燮特地給的,從不找他要那連環畫兒的稿子。
兩位國舅羨慕地看著他的風度,也支起架子來說:“我們是年錦衛的主角,那本書都是畫我們的,難道我們還能嫌畫得不夠,再向老師要畫麼。”
可惜他們為國舅,沒什麼人敢來著他們求畫,這般清孤出塵的姿態擺不出幾回,實在令人憾。
好在他們都是灑通的人,別人不敢來求他們,他們就主出去送溫暖,拿出自己的手稿告訴眾人:“我們兄弟此來邊關,正是了家師嚴命托付,要訪得各位守邊將士的英雄事跡,回頭集結書。我們把諸位的容貌寫得細致些,老師便能畫得真,如此,雖得不到家師的真跡,諸位也能得人‘天下誰人不識君’了。”
安順伯眼前一亮,追問道:“二位國舅可能求一求崔大人,他給我一兩幅畫著我模樣的手稿?便是畫得糙些也不要!當初陳瑛到炫耀他那四人圖時我就羨慕了他許久,后來居安齋賣了三國五圖,我才不那麼惦記。誰想到、誰想到這老兒的運氣竟這麼好……”
張大國舅嘆道:“家師如今兼著前、東宮兩講,公務繁忙,不能畫王將軍手上那樣細致的畫了,可新書里必定有諸位的英雄事跡不是?老伯爺還是再與我們細講講你們發現小王子前鋒,設計將他們引弗朗機炮程的故事吧。”
薛伯爺對這一戰也頗為自豪,又從頭細說起來。
講罷了,見兩國舅兩人仍埋著頭運筆,似乎寫不完似的,便著意問了一句:“莫不是我講得太快,兩位國舅記不及?有哪缺的,我再講一遍吧?”
兩位國舅笑著擺了擺手:“不必,我們記得快,只是寫完了要潤潤。”
薛伯爺湊上去看了一眼,見紙上寫的不盡是他說的東西,又給加了許多“薛老伯爺頷下短須散開”、“雙眼風吹得瞇起,眼角鼻梁皺紋層層堆疊”、“額頭微禿,鬢發花白”之類的描寫。
他不了額頭,眼珠轉向下方,思忖了不幾息,便問兩位國舅:“這個……能不能改改,把老夫的容貌寫得……更有氣勢些個?就要那眼睛細長有神、頭發銀白、面紅潤、發髻高堆的?”
那不就了廟里供的太上老君,還是他們安順伯麼?
安順伯堅定地、緩緩地說:“不大像也不要,反正書里寫著是我姓薛的,世人知道是我就罷了。長相差一點點也沒什麼,別人畫像時也都不忒像麼。”
遠的不說,謝同知和兩位國舅在連環畫里的模樣也比現在年俊俏,他也不求年,只要模樣好看些,又有什麼大不了了?
張鶴齡提筆就給他改。兩兄弟雖然沒學了老師畫畫的本事,描寫景、人卻是從小練的,大刪大改一通,給他改了鶴發的世外高人。
薛伯爺開了這個頭之后,別人也開了竅,紛紛上門來請他們把自己寫得漂亮些。反正這“記實文學”里寫的是真名,既知道是他們了,相貌略有些出倒不打。
兩位國舅筆下的邊關仿佛駐守了十來位馬趙、趙云、周瑜、姜維、諸葛亮,寫到韃靼小王子一邊時,又突變了域外妖魔。兩位國舅可不能自砸招牌,連連搖頭:“將來這些是要集結書傳到后世的,總不能寫大明邊軍大戰飛天夜叉吧?那后人不信小王子長這樣,連這本書也否了怎麼辦?”
但小王子畢竟是個汗王,戰場上見的多是沖鋒的將士,誰也沒看清小王子長什麼樣。兩位國舅沒辦法,只得先記下普通蒙古人圓臉細眼,頭發編辮子的特點,別的回去給老師置。
他們人圍在關里寫書,謝瑛不必保護著,便帶著崔燮送的地圖和遠鏡,出關對比著地形地勢,就如同《塞上風云》里寫的一般,繪制起了關外地圖。
他從現代圖上學會了比例尺,走過的地方全按著同一比例小了畫在紙上。遇有矮坡、野水洼的地方,也比量高下,大估算出高度,畫出等高圖來。
他領著幾名京里帶來的校尉在關外晃,靜又小,又拿著遠鏡,還曾遠遠地發現了幾回游散的虜賊。看著人數的,便自己上去伏擊回來,人數多的,回去報個信,也守關的將士們分潤些軍功。
國舅們也跟著打過幾回虜寇,安順伯不敢他們危險的,便撿好繩槍給了他們兄弟倆兩只,他們試著手。
他們倆掄刀掄槍的砍人不,眼神兒倒還是極好的,也開槍打死過搶劫運馬的番商的虜賊,然后理直氣壯地把自己兄弟倆也當英雄,單寫了幾篇游記。
這些游記連同謝瑛他們畫的地圖都寄回了京,人卻不回去。
兩位國舅還要往西北,一路采訪抗擊小王子的名將,最終是要訪到跟他們素有、投筆從戎的傳奇將領王守仁的。
崔燮看著他們寄來的一摞摞手稿,和謝瑛整理出的地圖,既替他們驕傲,也嫌他們一去不返,不知道先回京歇兩天再走。哪怕他們倆不想回來,也諒一下謝瑛不麼?人家家里還有寡嫂弱侄,還有被迫分居了好久的夫婿等著他呢!
崔燮暗暗抱怨,卻也不能阻止他們,只得把一腔幽怨投到工作上,安排新近投京師的文征明和徐禎卿幫忙修稿。
讀書人要勞逸結合,離著弘治十八年會試還有兩年多呢,讀書模考之余,也得看點兒閑書放松心啊。
他按著薊鎮將們自己描述的容貌,不甚走心地畫了人設,力多半兒投注到了謝瑛那些地圖上。
這些地圖已極接近現代的地圖,只是標示方向時仍按習慣上南下北,計量的長度也不完全準確。
謝瑛在關外沒有尺,只能靠馬速估量,量山高時則要靠影子長度對比估算。
但這已是大明難得的準地圖了。崔燮將那些圖按順序排好,描在一面墻的大紙上,按著地面分布樹、草、荒土、地、河流的不同涂上,在有山的地方畫上等高線,右下角標注比例尺,獻給天子。
做皇上的多半兒看輿圖,畢竟天子要坐鎮京師,不可輕——不是明英宗和正德那樣的,都只能懷想先祖功業,然后坐在宮里地圖開疆。
弘治天子慣經風雨,知道皇帝任會給天下帶來何等災殃,故而登基從來都是規矩勤政,不敢放松。他聽著關外之事也有向往,看著國舅們舉槍殺人也覺痛快,自己卻絕不會想親征,只對比著地圖,見得關外大片土地已收歸本朝,便已經心滿意足了。
這麼一幅簡簡單單,幅員也不廣的地圖,在他看來,竟比舊日宮中藏的神仙賀壽圖更好看。
謝同知不愧是在錦衛里文韜武略的謝鎮,崔學士的畫技也一日進似一日了。他細細研究著圖中的線條,人量出畫上線條的長度,腦中按著比例想象其在現實中能有多大——
有幾個皇宮大?那野水洼有外頭的西涯大麼?這片草原有京師那麼大麼?
他對著圖看了一下午,到晚上還人捧著燈照著圖看。太子朱厚照進殿里,他便抱著兒子一起看,給他講關外的故事。
太子的心氣兒高,看著看著便說:“將來我也要跟國舅們一樣出關去打韃靼小王子——他是小王子,我卻是太子,我必定能打贏了他,把他的人頭和這地圖外頭更大的土地給父皇帶回來!”
天子了兒子的小臉,含笑搖頭:“你是東宮國本,怎能輕易出京?好在如今朝中一心,將士用命,等你長大后,關外韃靼占去的地方就都能回到大明,你同父皇一樣做個太平天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