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衛要換人寫了?
錦衛為何要換人?
換了人寫稿子,這錦衛還是他們看的錦衛嗎,會不會就像年錦衛那樣,頂著錦衛的名字寫別的故事?
可圖上畫的人應該還是謝鎮……
游園的客人們連兩旁道邊冒著香氣的小吃攤都顧不得多看一眼,直往園里,要找居安齋的計掌柜問個明白。
游客洶洶而來,險些把花園門破了。計掌柜幾名老客商堵住,費盡口舌解釋了半天,好容易勸開眾人,忙派伙計拿著鐵皮喇叭到各院里宣講。
這本《錦衛之塞上風云》的底稿是水西先生寫的,眾位原作者共同修訂,是原作者續了前兩部寫的真本。只不過第一代的作者年紀漸長,家事外務俱多,不能像年輕時那麼穩定的供稿了,居安齋為了保證連環畫期期不斷,故要招新人依底本改稿,改的自然也要讓大家看——
要不今天他們怎麼辦這選稿大會呢?就是為著讀者們能親自評判、親手挑出最喜歡的文字,將來就以那才子風格為準。
他們店確然是誠實無欺,不然換了人還頂著這筆名,仿著原先作者的文風寫,又有幾人能看出不同?
計掌柜順勢吹了自家一波,把換作者這樣險些激起讀者鬧事的大變,吹店家為客人好而特地搞出來的換代活。他還順便暗示了一下:新作者的筆名雖然寂寂無名,但人都是當今有數的才子,只是《錦衛》故事映時事,不得不用上假名。
讀者們心稍稍穩下來,又回去對著門口那幾張大海報上的詩琢磨,猜測著這些筆名之下的人會不會就有寫《年錦衛》《每日農經》的作者們。
唐寅的文筆風流,李夢的風格穩健,祝枝山的趣味橫生,王九思的典雅工麗,邊貢的沉穩質樸,費宏擅寫飲食,活生香。
若真從這幾個悉的作者里選人也不錯,只是不知居安齋說的是真是假,會不會只擱一兩個悉的作者,剩下的都是摻進去的新人呢?
眾人又期待又警惕,習慣地先到小攤上買了些吃食,而后拈著錢袋去各棚前排隊。
出人意料的是,這一回的評文會居然不要人買票,而是到場看的都發一張選票。六座彩棚每棚一種票,正面各印著錦衛東征倭國乘的寶船、福船、沙船、廣船、冬船、哨船等六種海船,反面印的則是作者名號。
看著紙面上陌生的逃禪生、慕唐生、塞上客、碧山居士、前海公子、白鏡先生,再看看這不要錢倒給票的作風,游園人的心里更忐忑了。
然而進了彩棚,什麼猶豫、什麼擔心都扔到腦后去了。
巨大彩圖直擊人心,畫面一格一格流轉,配著教坊司樂工心編排的胡樂,不勝收。畫框旁還有清茶鋪里最出名的說話藝人拿著語氣音調,給畫面配上解說詞,時而擬著人的形象緒,維妙維肖地對話……
這比自己看連環畫兒還痛快、過癮!要是連環畫兒都能做這樣的,他們天天掏銀子看也甘愿!
不管是進了哪一棚的游客們,坐下的就不愿站起來,站著的就不愿往外走,外頭略能看到一彩圖、聽到幾句配音的就想往里,險些把個紙糊的棚子散了。
幸好土電影不像真電影那樣隨便放,放完了之后要有個往回捯布的過程。捯布時那些說書藝人就抓提醒顧客,那幾個場子還有別人寫的“畫影”,畫面配詞都不相同的。若只在這一個棚子里看,誤了工夫,到頭看不全六套畫影,豈不吃虧了?
客人這才舍得抬起屁,袖著寶貝的選票往外走。那些站著看了一場的還舍不得離去,趁著前頭坐的人走了,也要坐下地看一場再走。
再沒有人要找掌柜的打架,怨他們換人。新來的客人有不滿的,也這一院子排隊的人卷進隊伍里,被眾人口口贊揚的新奇畫影給吸引住了。
滿院子人只忙著轉圈排隊,進棚觀影,連新出的番薯點心都沒工夫坐下細品,只托在手里,排隊時匆匆幾口吃了。
這些消息都通過園里幫忙的伙計之口傳到了在偏院中等候的六位作者耳中。六人都是名高一世的才子,不免有些爭競心,都問那些伙計:“是哪一棚看的人多些?”
伙計撓了撓頭,為難地說:“到都排得烏泱烏泱的,也分不出哪一棚多些。客人們頭次看見這們大的畫,比崔大人原先弄的畫箱子還新鮮,可不得都看齊了?”
原來還是畫吸引人,不是他們的文字麼?
才子們心中略覺失落,但想起自己初看畫影時的驚艷,又覺著理所當然。
文字再好,也及不上那麼大一張艷彩畫卷的沖擊。何況那些畫與他們的文字配得扣,便是他們下筆時,都未能想象出那麼宏壯的畫面。
真該見見居安齋那位、或者那群佚名畫師。
別人都在想著畫師,獨李兆先想著自己的師兄,問那伙計:“崔大人呢?評審文章的老師們可都來了麼?”
那伙計道:“崔大人與王大人都在招待‘老師’,崔大人說今天來的前輩先生多,他們得陪侍著。他臨行時還命小人們照看好諸位大人,要吃菜喝酒只管吩咐,也有好花生做的酒菜,只是請大人們白天吃些酒也就罷了,晚上評文章時不可多吃。”
李兆先是閣老之子,那花生早在家里就都吃過一遍了,此時倒不想吃東西,只想去外頭轉轉,見見崔燮請的評委。他便跟眾人打了個招呼,要先離席,幾人都道:“和衷兄勸咱們在這兒待著,不然怕外頭人認出咱們是寫過連環畫稿子的,容易出子。”
李兆先笑道:“諸位兄長、賢弟都是在《每日農經》和《年錦衛》上留名的才子,自然怕人認出來,我卻不是。我今日是頭一次寫這稿子,沒人知道,逛逛也不妨,說不定還能遇上點評文章的前輩才俊,提前結一番。”
錦衛的原作者都是匿名寫稿,還故意遮掩了文章風格,一眼看去都是茶陵與臺閣相混,毫無個人風格,也不知其名字背后是什麼人。但幾位評審都是前科進士,無論份、資歷、人都值得結,若能借這機會結識了,也是一樁事。
且不提化二十三年的五位經魁與弘治九年的狀元王守仁,就連郭鏞、湯寧兩位會試名次略低的,也是京里人追捧多年的“遷安六才子”。這兩位前輩若亮出名號來,想求他們續寫錦衛的,恐怕得比屬意他們這些寫《年錦衛》《每日農經》之人的還多!
不過……論起詩詞文章來,還是他的好。
李兆先自信地整了整服,起走向院外人群。落后的幾位才子看著他踏出大門,都頗羨慕他的灑,只是不能像他那樣不假思索地離開。
眾人相對著沉默了一會兒,唐寅忽然也站起來,拱拱手道:“伯虎也出去看看,諸位坐,我看過一圈便回來。”
唐伯虎這一走,剩下的人也坐不住了,都想提前聽聽觀者對他們新作的評價。反正這里多是百姓,沒幾個認得他們;便有認得的,總不會連名帶姓地他們,故意引人圍觀他們吧?
再退一步說,就是真被人認出他們是寫《每日農經》《年錦衛》的才子,這些人也不知道他們換了筆名寫錦衛啊!
眾人拿定了主意,紛紛要去。連祝枝山這個特征最明顯的都換了大袖長袍,揣著眼鏡,毅然踏了這場驚心魄的游園會。
他們其實并沒被驚到,驚的其實是幾位微服私行,來看新才子們作品的第一代作者。
快到晚飯時,崔燮便引著特地來看點評會的師長們從側門進園。
他本想眾人直接到安靜的偏院里休息,看看新作,吃吃番薯、花生點心,等點評大會開始,排隊的人了再去看土電影。可這群前輩才子們也和后輩一樣閑不住,非要先逛園子,看看熱鬧。崔燮做弟子的強不過老師,只得帶著他們混進人群里,小心翼翼、提心吊膽地排隊。
楊廷和的兒子尚在稚齡,沒帶出來,也不怕他跑到這會場里,最是瀟灑的一個。謝遷、梁儲、張璞等人也都千叮萬囑地兒子在家讀書,不大用擔心家人撞見。李東與王華卻都有個兒子摻和進了新《錦衛》,不知什麼時候就有可能父子相見,心里都不怎麼踏實。
可兒子要跟人斗文、要做人家的評委,親爹不來看一眼,能安心嗎?
眾作者們都笑著轟他們倆離遠些,免得他們被兒子認出來,牽連自己。李東人揮袖子趕到一旁,便指著王華笑問:“怎麼不趕實庵,他家是一門兩狀元,最惹人注目的一個!”
王華不客氣地反駁:“西涯公也是父子雙進士,你還有這個狀元弟子在眼前,是父子師徒三進士,可比我顯眼得多。”
李東又說謝遷:“這個也是狀元,你們同鄉兩個前后狀元,走在一起人人囑目!”
梁儲笑道:“那就得把謝公也推出去,有李謝二閣老在旁,我們這些平常低調沒人認得小都不好避人了。”
眾人一面笑鬧著一面不忘環顧四方,防備著有后生晚輩——特別是子弟、學生們——發現他們這些長輩來參加游園會。
還好游園的多是普通百姓,他們幾個又換穿了深綢衫、瓜皮帽,再略低低頭、收收氣勢,看起來就像普通富裕人家的老爺,并不特別顯眼。偶有幾回看見了眼的人,他們扎進人群里走幾步,再看對方也早都不在原,跑得比他們還快——
那些年學子們也都是背著人參加這種閑書品評大會,在會上看見師長前輩,哪個敢上來問候?
都比他們還心虛,眨眼就藏進人群里了。
于是幾位閣老、講倒不那麼擔心了。他們都看過新作者的文章,不急著排隊,倒先逛了小吃攤子,把自己家不會做的、沒吃過的番薯點心吃了個遍。
如今京里種的番薯還是,價錢不低,這些小攤也都在面里加番薯的階段,吃多些也不要。崔燮倒不很勸他們,只端著杯茶遮臉,一門心思都放在風上。
遠隔幾個攤子外,謝瑛也同樣拿一竹筒炸番薯丸子遮臉,帶著幾位名京師的千戶和素日好的侯爺、伯爺們從熱騰騰的吃食煙氣中穿過。兩人的目在空中撞上,各自出個淡淡的苦笑,舉了舉手里的吃食致意,又默契地領著人各自分開。
要是讓史風聞奏事,說朝堂大佬和五軍都督府的勛貴們在畫電影院外的小吃攤上親切會談……似乎不夠正經啊。
他繃著神,領著師長們連吃帶買,逛完了一趟路,正要進到最外頭放唐伯虎、祝枝山電影的院子里,眼前忽然晃過一道悉的影——
李兆先!
他叮囑著才子們在院里歇著等評,果然就沒勸住!
李東這個做父親的也一眼認出了兒子,忙轉過避了避,招呼眾人藏一藏。王狀元心里也預演過無數回撞見兒子的景,十分李閣老這心,也回避讓,勸眾人趕散進人群里。
楊廷和卻忽然開口:“不必了,和衷已纏住伯徵了,咱們從那邊過去,別他看見就是了。”
他年紀輕,眼神好,眾人都信得過他的眼力,回頭看向李兆先出現的方向——他被崔燮抓著腰抱起來,生生擰轉了子,背向這群長輩。崔燮面向他們,用力使了個眼,他們先到備好的偏院坐一坐,等自己把這幾位作者按住再逛。
李兆先到了師兄熱的擁抱。太熱了,幾乎是把他整個兒人托起來,腳不沾地。他是也不了,退也退不開,生生錯過了父子相認、坦陳兩代作者份的機會。
幾位大人順著小路回到偏院,坐下來慨了半天:“西涯公這弟子真可靠。換了我等門下那些文弱書生,哪兒能攔得這麼干脆利落。”
可換了別人的弟子,也沒有把老師和老師的兒子都拉去寫閑書的啊。李老師默默腹誹一句,卻沒說出口,怕同僚們說他的徒不是。
王狀元慶幸地嘆了一句:“幸虧我那小犬不曾跟過來。他也是習過武的,有兩膀力氣,和衷要制住他怕不容易。”
他在兒子面前一直是個嚴肅端正的父親,別說讓王守仁知道他給連環畫寫稿,就是知道他來參加連環畫大會,他做父親的面子也有些掛不住。
他卻不知,王守仁不僅早知道了父親暗地里寫連環畫的事,還正在評審樓里按著其他幾位評委和找上門的作者不許出門,才他們一路上撞了許多驚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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