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雖不在京里, 京里卻有他的傳說。
錦衛連環畫已出到了雜劇還沒寫到的部分, 就是錦衛遠渡日本之戰。海戰時畫本上連印了幾頁彩海景,猶如真正的大海呈現在讀者眼前——那不是山海衛也能見著的海濱景致, 而是真正四面茫茫, 水天一線, 除了海鳥與偶爾浮起的巨鯨外什麼也見不到的遠海畫面。
海其實不是日本海,而是超英電影里的太平洋。
條件有限, 他也就不考究哪片海了, 反正畫得比語文課本細就行。
而海戰雙方的船參考了大明海船圖,也參考了香港、日本、歐各類大片里出現過的戰船和郵。大明的船以傳統帆為主, 日本戰船則照著更現代的式樣畫, 船速、火力都設定得更強, 來個先抑后揚,也好在讀者心中種下個要提高大明海戰實力的種子。
如今倭寇的危害還不顯,等到嘉靖年間,倭寇劫掠沿海的問題就相當嚴重了。朝廷卻不怎麼愿開海戰, 只以海、沿海建衛所的法子抵倭寇擾襲。大明水師建不起來, 曾經先進到能環游世界的寶船圖紙又在化年間就丟了, 中國在這大航海時代便一步步被落下。
外國的先進科技、高產作、海戰戰法都被隔絕在海疆外,直到清朝……
崔燮雖然是個學現代文學的,可哪個從初高中過來的沒學過近代史?誰學近代史的時候不憋屈,不想穿過來改變歷史?
他都已經穿了,豈能不干!
他這篇連環畫的讀者可不只百姓,起碼是有張國丈一家, 那還怕將來正德小皇帝看不見嗎?若天子與眾臣眼里有了海外,有了全球的概念,能從歐洲引進技,明朝以后的歷史就真的可以變一變了。
錦衛連環畫里從此開始夾帶……不,是全篇私貨了。
原本是形里夾帶著真實案件,現在則是YY強國的爽文夾帶。謝鎮率錦衛出海平倭,崔翰林作為翻譯,豈能不跟著去?連環畫中的謝崔兩人在海船上朝夕相對,沒事就研究研究日本國盛產的銅、銀、俵,打仗時一個在前接戰,一個在后面批評一下倭寇的狼子野心,總得在畫面角落里搶個位置臉。
連環畫賣得一天比一天火,崔家又舉家搬回遷安守孝,漸漸的民間就有謠傳流出來,說是崔翰林其實是上了海船去平倭了。
百姓們傳流言又不要憑據,也不管真假,聽著聳人聽聞就夠了。千戶們巡街時給他辟了幾波謠都不管用,回到鎮司就當笑話一樣講起來:“都說崔翰林出海去倭國了,我們怎麼說也不管用。我都說‘朝廷若真要平倭,也得本千戶隨軍前行,豈能崔翰林一個人去呢’?你們猜那幾個老漢說什麼?”
“說崔翰林會倭語,先潛到倭國臥底探查他們的兵力。”
“說崔翰林是文兒,咱們大明打那小國也要先禮后兵,先遣他做使節勸降。”
“說崔翰林是個老神仙,深藏法力,一個人就能平滅倭奴。”
“說崔翰林……”
……
眾人搶著說出自己聽見的傳言,說完之后才發現流言版本那麼多,自己遇見的才只是其中一兩種罷了。
傳謠一張,辟謠跑斷。這些流言說得有鼻子有眼兒,眾千戶自己聽著都覺得有幾分真切,互看了幾眼,問道:“他們家的確是回鄉守孝了吧,皇爺沒奪嗎?”
崔老先生的確是故去了,他們這群錦衛都上門上過香,崔家舉家回遷安時,謝大人特還地請了一早晨假送行呢。幾位千戶好事心切,拿著流言去問謝瑛:“崔翰林果然是回家守孝了不?”
謝瑛聽著那些沒邊沒沿的流言,忍不住低笑了幾聲:“這都是誰傳出來的?連環畫中的故事不都是編出來的,你們自己還不知道真假麼?”
我們平倭、出海都是假的,可崔岳孤真的會導引長生之法啊!不信問張國丈、問當今天子,不都是信了岳孤養生論,才把子養得那麼健朗實麼?
謝瑛他們追問得沒脾氣,看了這群人與旁邊看熱鬧的理刑千戶百戶們一眼,無奈地嘆了口氣:“罷了罷了,你們說的我都不知道哪個是真、哪個是假了。反正我孑然一,也沒個家人要團圓,上元假日我替你們到鄉間看一眼,看看崔翰林是不是出海了!”
他說得這麼認真,眾人倒不好意思了:“哪有為了個玩笑就大人跑這麼遠的。我們只是聽了流言過來問問,得謝大人說一聲‘不是’也就心安了。”
謝瑛笑道:“今上仁慈儉省,元宵佳節宮中不設大宴,不須咱們進去當值,我正不知該到哪兒消磨這些日子。你們今日便不來攛掇我,我也想去山海衛看看海,這幾天假日怎麼也是要出去的。”
他這日子過的,人聽了就瀟灑。
陸璽嘆道:“當初我還想勸大人親,如今看看,還是沒家累的好!我這兩個月看了新的《錦衛》,也恨不能去見見真海,可家里幾口子都要我帶他們逛燈會,還指著我買這買那,我這點俸祿都不夠養家,哪里還敢想過節出京去玩呢!”
謝鎮這日子,戲里戲外都人羨慕得哪!
眾人只知道羨慕他過得自在,卻不知道他也羨慕這些人有家小在邊。崔燮這趟出京說也要有兩年不回,還得在墳前結廬守孝,不能出門,他也只能趁假期去看一眼。虧得當今是位儉省的天子,宮里用人的時候比前朝了,不然連這一眼都看不上。
正月初十那天一早,他便收拾了要送給崔家的表禮,親自啟程去往遷安。大過節的他也不愿多帶家人出去,便只了常跑遷安,認得崔家祖宅的謝山同去,主仆們各帶著一匹備騎的馬,幾樣京中出產的素點心、葡萄酒,換著馬飛奔往嘉祥屯。
崔家在孝中,大過年的,本沒人往這喪家來,他們主仆敲開莊院大門時,家里的仆人都有些驚詫。
謝瑛牽著馬進門,溫文爾雅地說:“錦衛鎮使謝瑛,特來拜訪前翰林侍講崔燮崔先生。”
在前院里掃雪的莊戶們這才反應過來,忙回里頭敲門稟報,把崔燮的魂兒從小電影里了出來。
崔燮看片看得臉上紅暈未褪,卻舍不得謝瑛久候,把臉往冰涼的窗框上了,也不管降下溫沒降下溫來,便出來迎人。
謝瑛見著他的時候,他眼中還帶著幾分纏綿意,神十分人。崔和陪著他出來,倒是臉青白,一看就是個文弱書生,不像他大哥那樣勤苦習武的人。
謝瑛便夸了和哥幾句賢孝,又略帶責怪的口氣說:“崔三弟子這麼孱弱,賢弟你怎麼還他出來待客?快他回去歇著,我一個武人,不講那麼多規矩!”
崔燮也附和著說:“和哥你先回房吧。這們冷的天,你房里的炕燒得熱,猛地到這空的客廳坐著,小心著了暗風。你回去歇著也好、讀書也好,顧好你的子,我跟謝兄也到里屋說話去。”
和哥了有點塞住的鼻子,乖乖地辭別貴客,回屋歇著了。
崔燮也引著謝瑛到屋里,吩咐人給他們主仆打掃客房,又安排人送茶水點心進來。
茶是茉莉花炒青茶,點心是香油做的素點,絕沒摻半點豬油。謝瑛喝了口清茶,捻著餅嘗了一口,嘆道:“還是你家的茶味清遠,喝慣了這種茉莉花,我都快喝不慣外頭加松子、桔餅、香料的泡茶了。”
就是這點心沒擱豬油面,終究不夠松香甜。若是他們還在京里……
他略走神了一會兒,崔燮不知怎麼就清了干凈了屋里的家人,坐到他邊說:“謝兄過譽了,不過是些茶葉,回頭南京那花園的新茉莉下來,我他們多窨幾罐好茶給你。”
謝瑛只看著他,低聲道:“茶還是在京里吃的最好,我只盼著這兩年快點熬過去,明天就能到弘治九年。”
崔燮也微微蹙眉,嘆道:“只怕弘治九年我還起復不了。我看祖母的子也不大好,當初祖父過世時,祖母便哀慟過度,頭風發作得越發頻繁,而父親這一去打擊更大……”
這樣的事,便是謝瑛也無可奈何,只能勸崔燮自己保養好子,哪怕一時不能回京也不要著急,他會想法子過來看他。
崔燮倚在他肩上,看著窗欞上的白紙說:“我也只是先做好這麼個準備。其實老夫人從崔榷在京里荒度日時就知道他不能長久,可能也不致于傷心過度,損傷本。”
可畢竟也經了喪夫喪子之痛,如今再日日對著墳冢,豈有不目傷的?
他索崔衡夫妻奉著祖母到遷安城里居住治病,他跟和哥兩個在城外守制。
謝瑛回憶起他們老家淺窄的小院,若是兄弟三人都住進去,簡直出都要頭頭、腳腳,哪還能像現在這樣好好說話呢?他不搖了搖頭:“你還是住在這邊好。我出京一趟也要瞞著別人耳目,幸好如今京里人看錦衛看的迷,都以為你出海平倭了,我還是籍著這個借口才好來見你的,若只能白天說一兩句話,實是可惜了。”
他從京到遷安已花了兩天有余,回程也同樣要花兩三天,中間只剩五個晚上能安安生生地住下,他可一天也不舍得浪費。
還有,“你說了要給我真正的好東西,我這趟特地親自來取,若東西不好,我可要拿你這人抵帳了。”
崔燮朝窗外看了一眼。因天冷,窗戶封得嚴嚴的,只能看見窗戶一片白,從外頭看里頭更是一片黑,只有斜角的窗扇支著風,窗前又還擋了屏風,估計也看不出什麼。他有心直接給謝瑛抵債,不過大白天的,又怕家人進來,只得悻悻地收起這念頭,到床頭翻出了個小木匣子。
那匣子上嚴嚴實實地上著銅鎖,里面盛的不知是什麼,搖起來輕輕的,并無聲響。
崔燮從荷包里翻出鑰匙,開了鎖,從里面拿出一沓小畫片,托到他眼前:“我從前跟你說過我是二十一世紀的人不是?一直想給你看看我家鄉是什麼樣的,一直又忙著這樣那樣的東西,都沒空好好回憶一下過去。這回終于有時間了,給你畫幾張照片。”
圖片邊緣留白,中間畫得滿滿的,是一間布置得有些怪的屋子:
房間的窗子又大又亮,沒糊窗紙,兩邊垂著澤如水的布簾;背面的墻上灑落著許多淡綠的小圖,又掛著幾張帶框的小畫;畫下是一個像是遷安樣兒窄榻,表面都拿布包得嚴嚴實實的淺綠家;屋頂上還吊著一圈樣式古怪的燈籠,燈籠似乎正亮著。
而在窄榻中間,正坐一對穿立領短、頭發剪得極短的男子,雙手握。他仔細辨了辨,才認出那兩個短發短、裳著子的人是他們倆。
謝瑛凝神看了一會兒,卻問道:“難怪你能做出那種俏氣樣式的窄裳,你們那時候都穿得更窄。可怎麼把頭發鉸了,都不講究‘發、之父母’了嗎?”
崔燮輕笑了一聲,拿出更多他們倆在大學教室、圖書館、校園、餐廳、步行街……以及各種北京旅游必去景點的手繪照片來,含笑脧了他一眼:“你看頭發做什麼,看背景——我想給你的是五百多年后的中國……咱們要是都生在那時候,你是刑警、我是圖書館員,咱們就把這些地方都走遍了,拿照相機照下這樣的相片,明正大地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