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今年才二十二吧?這麼年紀輕輕就虛氣郁了, 難怪弘治朝才短短十幾年, 正德還是個熊孩子就踐祚了呢。
可是皇上病了也該找宮中醫,找他一個六品翰林侍講做什麼?他穿過來這麼多年也沒看過醫書, 履歷和工作經驗都簡單和一到底, 皇上單看他這考中狀元的歲數和寫出來的詩詞, 也該知道他除了科場文章,就沒空學別的……
難不是他教兩位國舅的跑步呼吸法引起了天子的注意, 把他當趙之心老師那樣的運健康專家了?
可別說這輩子, 就是上輩子,他跟養生專家之間最近的關系也就是給某三無保健品發過小廣告了, 這怎麼能拿來忽悠天子呢!
崔燮微微搖頭, 拱手答道:“陛下許是偶微恙, 當太醫診治,臣不識醫理,不敢輕言誤事。”
天子養了滿太醫院的醫,哪個也沒調好他的病, 所以才有求仙拜佛之心的。見崔燮也只勸他吃藥, 不能拿出點兒什麼仙方來, 心下失,微微嘆了一聲:“太醫院平素也常來給朕請平安脈,開些不干痛的太平方子,吃不壞人,卻也治不得病。崔卿在國丈父子面前何等坦誠,隨手便教人養生吐納的法子, 甚而教謝鎮傳至錦衛軍中,怎地在朕面前便這樣拘束?”
倒不是拘束,主要是他懂得太,皇上的太重要,不敢說啊。
不過皇上既然提起跑步呼吸法,他也就順勢問了一句:“臣的確于此道有些心得,也曾教兩位國舅仗此健養。陛下若有心以跑步健,臣這就細細教陛下,絕不敢略有藏私。”
弘治天子沉默了一陣,問道:“是必須要舉足奔跑,不能只做呼吸麼?然朕為天子,著短而奔走到宮,實在有失統……”
天子的話語結束于一陣沉默中,崔燮也不跟著沉默了一會兒。
跑步呼吸法就是教人在跑步時如何調節呼吸節奏的,不跑步呼吸,那還不如普通的腹式呼吸呢。
他輕咳了一聲,答道:“恕臣直言,這呼吸法單練起來并無大用,真正能強健的其實是靠每日跑這麼一小段。陛下久居深宮,每日又有政務煩,若不安,承不住長跑辛苦,也可先從行步手,每日在院中快步走幾圈,至微微出汗為止,也有健養生之效。”
“竟是必須活,才能發揮出那吐納之功的效用麼?”
天子從前略聽過別人講養生,都是講如何存神吐納,靜養生息,是以呼吸為主。卻沒想到崔燮這個呼吸法的重點本不在呼吸,而在跑,在于活。這與先皇時那些神仙們講的丹、外丹法都多有不同,弘治天子也不是好的人,便有些猶豫。
恰好太監來問他要不要傳膳,天子就把這事先放開一旁,崔燮坐到下首陪他用膳。
宮中飲食,左不過“甘厚味”四個字,十月間蔬菜漸,滿桌的燒羊、炮羊肚、冷片羊尾、炸套腸、火薰、白煮豬、燒、燒鵝、鯽魚、還有些香蕈面筋做的素菜,以及了冬才有的酪、餅等。
膳都是熱騰騰端上來的,有的底下還帶著小爐子,湯面上咕咚咚冒著小泡,香氣飄得半個宮殿都是。宮里又講究食不言、寢不語,趁著天子專心吃湯羊,崔燮也抓時間閉上眼,打開小盤搜索了一下。
關鍵詞,“養生”。
他平常在家忽悠學生,是想怎麼忽悠就怎麼忽悠,哪怕把洪荒流編出來也沒人管他。可忽悠皇上不一樣,旁邊還有跟著記起居注的舍人,他說的每句話都是要記錄在冊的!哪怕現在胡說的皇上不計較,等多年后再修《孝宗實錄》,后輩翰林們看見他這位前輩忽悠皇上吐納日月華……
他就可以不靠王圣人,以“史上第一位狀元妖道”的份名垂青史了。
小盤在他腦子里轉得飛快,還不等他咽下一筷蝦仁,搜索結果就在他眼前鋪展開,清清爽爽,就兩條:《養生論》《答難養生論》,都是他自己穿來之后大量看課外書時從《昭明文選》里看來的。
這個盤里果然都是黃廢料,沒有養生專家的講座。好在還有嵇康這兩篇撐著,拿古人寫的東西忽悠天子,倒比拿后人寫的忽悠方便。
他一面研究著《養生論》,一面心不在焉地吃著菜,半天都挾不起一筷菜來。上首的天子也吃得不多,看他仿佛不喜歡宮里這些菜似的,便問了一聲:“崔卿莫非是不吃羊?高伴伴著人替他布些別的菜,莫使他著。”
高太監應了一聲,親自給他布了幾筷燒鵝、火之類,笑著說:“皇爺下寬和,崔大人不須拘束。”
崔大人倒不是嫌菜不好,是正專心看著養生文章,不敢花太多力吃飯。這回皇上和高太監幾句話打斷了跟盤的聯系,他索也不看《答難養生論》后面吹金石藥如何有益長生的部分,起答道:“臣并非為君前拘束,不敢用膳,而是因方才圣上問臣違合之事,今見滿桌甘之,略有些養生之道勸陛下。”
弘治天子十分練地問:“崔卿莫不也是要像劉首輔般勸朕省私、節飲食、絕游樂,勤心國事?”
劉閣老又上書了?真不愧是劉棉花,自從開始走勸諫彈劾路線,倒是越彈越上癮,越彈越膨脹了。
崔燮心里暗暗搖頭,正道:“臣所言者與劉首輔略有區別,臣愿勸陛下省思慮、節食、常運,這才是保養之道。”
天子碗里還堆著炙羊、羊尾,環繞面前的也無非食,只在其中夾雜著幾個燒得油汪汪的素菜。像他們這些清貧的翰林兒,一個月在宮里連吃帶拿的苦吃三頓,倒還不至于立刻影響,如皇上這樣一日三餐都是的,哪兒有不三高的!
別看弘治長得瘦,脂也未必能有多低!
崔燮指著滿桌食道:“宮中飲食多有些油膩甘,油膩之易生火、生痰,火盛傷心,痰盛則易……偏癱。家祖父生前便偏癱在床多年,臣自侍奉邊,便曾聽醫說,家祖這病便是從痰癥上得的,要飲食清淡才對病癥有好。還有這些熏、燒之類,咸也用得極重,鹽是腎經之,鹽重則恐傷腎,腎水枯則心火更盛,人就容易面紅耳赤,中心躁郁……”
呼……他這現編一篇偽人五行理論解釋高油、高鹽、高糖飲食造腦梗、高脂和高現象也不容易啊!幸虧起居注寫完了也不給太醫看,皇上大概也不會記這些編的東西,太監們又不敢泄中語,先糊弄過去再說吧。
天子倒還真聽耳了,深深看著他,點了點頭道:“若如卿之所言,朕以后便須食,多茹蔬麼?”
崔燮回憶了一下網上專家們的理論,也想不起太細的了,就隨便說了些多菜,用米白面,粥飯中添加雜糧,調味時鹽、油、糖的基本原理。
按照他作文的習慣,說罷了“節食”,就該說“省思慮”了。
這個不能拿現代白領神力大作例子,只能現學現賣那兩篇養生論,勸天子:“嵇中散養生論中言道‘仲尼窮理盡,以至七十,田父以六弊蠢愚,有百二十者’,何也?因圣人‘損己為世’,‘心勞形困’,正如吾皇日開早午兩朝,為國家勞過度,以至損神羸形,故常有心神疲憊之困。”
弘治天子他的飲食理論洗了一回腦,越聽越覺著他說得對癥,有心問他如何休息,又覺得他的諫議有問題,自己不可能不去持國務,便搖了搖頭:“朕為天子,如何能與魏晉狂士相比?彼可只縱山水,朕卻不能不顧國事。”
崔燮既然敢說出這話,就有讓他減工作時間的法子,有竹地答道:“臣豈敢勸陛下怠政?臣只是怕陛下終日思慮傷,勸陛下每日安排停當理事與歇息的時間,間或到殿外略略走散心。若得每看兩三刻鐘的奏疏,不待心疲勞便略歇一半刻,如此張馳有道,便不至于過勞傷。”
人類集中注意力的時長是有限的,集中一會兒歇一會兒,效率反而更高。況且明代的椅又又,案牘工作做久了又傷腰、又傷頸,又容易得痔瘡。能時不時起來休息一下,搭配著散步、健之類的簡單運,對骨骼也有好。
這要不是還吃著飯,不方便拿筆,他就連課程表都能給皇上排出來了!
每天保證四個時辰以上睡眠,除了早朝、日講、午朝,例行的祭天、請安、經筵等固定行程外,課間休息、眼保健、、長跑、午休、運會……中學生怎麼安排的,他就敢給皇上怎麼安排!
他又一次拿自己當例子,頗有煽地講著自己怎麼在鄉下騎馬、練槍,從一個風吹吹就倒的文弱書生養如今隨手能扛一個年男子的壯士。天子眼下雖然有些虛弱,但質遠比他那時候強,往后只要能健康飲食,合理運,保持充足休息,將來也能像他一樣勇壯——
說到這里,他忽然意識到天子看他的目中沒有對猛士的欣賞,仿佛不覺著他多麼結實強健似的。
他低頭了袍下的人魚線和腹,深恨這麼悍的一卻不能天子看見,只能文臣裳掩蓋了他本質的勇武。
為了幫天子直觀明白鍛練的好,他寧可暫時放棄給自己正名,換了個更直觀的例子:“陛下若能騰出時間走路鍛,加以隨武師練習輕緩養的武,天長日久,終究能改善魄,和錦衛謝鎮等人一般強壯有力。”
能和錦衛一般強健……天子想起小舅子呈進的連環畫書里,雙腳一勾就能倒懸于空中的徐千戶,終于顯出幾分容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