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崔燮當上展書, 每隔十日就能在新皇面前一臉, 尹閣老的日子就開始過得不順當。
萬首輔致仕后,是他盡心竭力地一手辦了孝穆皇太后追封大禮, 是他把經筵日講人員安排的妥妥帖帖, 是他在這首輔致仕、次輔懶政的日子總攬朝務……
事都是他做的, 他得來的卻是什麼!
就在大典結束后第二天,天子就拔擢了徐溥做翰林學士兼吏部左侍郎, 他閣了!而他這個辛辛苦苦為圣母皇太后持大典的人, 得來的卻是六科十三道“章劾奏”——
章劾奏!說這群人背后沒人串聯鬧事,他都不信!
尹閣老吞下幾口熱, 又上了一道請致仕的表章。天子仍舊不允, 可這回答復中卻不再提他是要“切倚”的重臣, 只說他是先皇簡任的老臣,自己正位之初正用人理辦庶務,所以不許請辭。
尹閣老覺到了自己在新皇面前并不怎麼待見。而劉次輔卻不知怎麼就能混得如魚得水,明明連紀太后的后事都沒盡心經辦, 只上幾個彈劾舉薦的奏章, 就把自己弄了個履端慎的忠臣, 還得了新皇的表彰,順升至首輔。
這位西劉先生,竟已在這短短兩個月的工夫里準了新皇的喜好,甩下他們這些舊同伴,轉為新朝重臣了。
尹直往深再想想,愕然發現劉吉有今日的好, 竟是因為從開始到最后都沒親手打過崔燮——至多是出了個不他聯姻高門的主意,這主意還是萬首輔經辦的。
原來劉閣老與他和萬首輔從來就沒走到同一條路上。
明明他才是取中了崔燮做狀元的人,卻僅因為一念之差,就落到了這步田地,這崔燮妨人也妨得實在不公!
尹閣老本是個不信鬼神的人,卻這些日子遇上的事鬧得疑神疑鬼,甚至打算打個仙師替他去去晦氣。
然而仙師也是沒有的。
自新皇登基以來,就把宮里的仙師、高士、法王、佛子都貶回原籍去了,剩下李孜省、鄧常恩等幾位能留京的仙師也在詔獄里待著,他想找人都進不去詔獄大門。話說回來,他已經背晦到這地步,還往詔獄跑?不怕一去就出不來了麼!
尹閣老的目向著鎮司方向一即歸,轉頭看向憂國憂民地擬著彈章的劉閣老,不、是劉首輔,心中若有所悟。
從哪里壞的事,就得從哪里補回來。
尹閣老現在只恨崔燮年紀太輕、進翰林院時間太短,抬舉也抬舉不侍讀,要等編實錄時給他記上等考評,他早日升遷,恐怕就得等得自己離開中樞了……
不,他還有一條路可走。
多謝萬首輔當初有意斷崔燮的姻親,如今倒給了他一條活路了!
別人不知道崔燮為什麼得祖宗托夢的,他們閣這三人還能不知道嗎?必定是因為崔燮他父親收了萬首輔的書信,故家人扮鬼神騙他的。只要給他父親修書一封,他給兒子尋一門好親……實在不就舍一個孫給他,反正他家里子孫侄弟多得是,舍了也不心疼!
尹閣老振起神,修書送往云南,崔父想法收拾那套祖先拒絕的謠言,把兒子許配給他們尹家。
可這封信似乎沒有轉運之效,信還沒送出去多久,他就又被彈劾了。
又是六科十三道聯章上奏,彈劾他升任從侍郎升到閣老從未經廷推,都是奉的中旨,不堪為翰林學士,還把他結李孜省,構陷尹旻父子的舊帳翻了出來。
天子這回也不再念他是先朝老臣,正是能出力做事的時候,輕飄飄地拋棄了他,他致仕還鄉。
尹閣老悲憤又茫然地離開了京城,說什麼也想不通為何那封信沒能挽回自己的仕途。而遠在云南布政使司衙門里,一名參議也被這幾個月的風云變幻弄得心煩不已。
四月份萬閣老才來信他給兒子低低配個惡姻緣,換自己的前程,他掙扎許久才認命地舍了兒子。幸好崔家祖先庇佑,為了他的前程,兒子不許親,可一轉眼間天子竟因服丹藥腹瀉而駕崩,萬閣老就致仕了,許給他的前程也沒了!
正當他嘆息好好一個兒子白賠進去,不如早和王經歷聯姻時,尹閣老又從京里給他送來了信,他收拾從前弄鬼的手尾,把兒子送給尹家當婿。
他不知兒子怎麼忽然得了閣老青眼,可那祖宗顯靈的事真不是他人弄的,他既怕逆了祖宗不詳,又怕違了閣老招禍,再想想閣老是要把親孫兒嫁給他家,那份怕祖先見責的心思又淡了幾分……
誰想到他剛修書回家催兒子結婚,尹閣老又倒臺了!
看到朝廷傳來的邸報時,崔榷的臉就像被誰重重扇了一掌,又白又紅,回到自己的院子里再顧不上別的,忙人磨墨推紙,又寫了封信兒子不許和尹家結親。
這幾個月折騰下來,他白白收了兩位首輔的許諾,給兒子訂親復退,訂親復退,結果竟是一片鏡花水月,半分好沒撈著。
更可悲的是,明年初恰是外三年一度大計的年份,布政使周大人要帶著他們這些非首領的考語上京。他因退婚的事得罪了王經歷,那小人定要在周布政使耳邊說他的壞話,恐怕今年也回不得京了。
那他苦熬這三年,又得了些什麼?
自己沒能娶個正經妻室,也沒給兒子聯得一門好親,舊日同年因怕萬、劉兩位首輔打紛紛和他斷了關系,而答應要把他引回京的兩位閣老耍弄夠了他又先后致仕……
崔參議坐在值房里,想著周布政在他考評文書上題的“庸常”字樣,想著自己還要在這險惡之地待上三年,忍不住全發冷:閣老靠不住,同僚指不上,兒子資歷尚淺不說,有個有人的老師還守孝去了,他要再回京,恐怕只能靠自己了。
可他一個布政使司督冊道參議,也無別的實政可干,若要拿出能讓他回京的政績,就只能冒著風險……清黃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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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值房里發狠,決心賭上命做一樁大事的時候,他兒子正在京里和翰林院、詹事府的大佬們談笑風生。
吃經筵。
自打新皇登基,經筵從幾年不開一回改了每月逢三之日準時開筵,全講都帶著仆人、拎著食盒,連吃帶打包,著皇家給他們這些先生的好。連同崔燮這個只需貢獻一張臉,翻幾頁書的展書,也能痛痛快快又吃又拿。
吃了這麼幾個月經筵之后,家里兩個弟弟和徒弟的臉都有點兒圓了。幸好崔先生不他們坐著念書長,早晚還拎著他們跑步、練五禽戲,又請了剛剛忙完萬家和事涉先皇晏駕大事的李孜省等妖道大案的謝鎮使教他們新拳腳,總算把這幾個孩子吃下去的膳都練了襯的瘦。
不見得有腱子,但四位小學生的量還算合衷,個子也拔高了不,容悅澤、氣息悠長、健有力,真和修了仙似的。
謝鎮這個只能偶爾請到的名人,教弟子也和崔先生一樣用心。他待兩位小國舅自然關懷備至,待崔家兩個白的小學生也不因份而輕忽。看在他們兄長的面子上,他教這兩人也如同待自家兄弟那麼細心,架子打得扎扎實實,一招一式都不肯敷衍。
他一來崔家,四個孩子就算過了年。
崔先生唯獨在他面前不催著他們念書,不他們學新武學招式,還許他們聽謝瑛講案,扮錦衛假裝辦案。
這個主意也是出來的。
兩位張國舅自張皇后封后,也依例授了錦衛百戶,當天就顛顛兒地跑去鎮司見世面去了。崔老師上值時管不住他們,要是不給他們點兒過癮的機會,就得跟巡街的前輩們一樣滿京灑銀子救落難書生去了。
謝鎮當時為這特地到崔家告了一趟狀,怕兩位國舅總揣著銀子往人的地方跑,跑出什麼危險來。
崔燮聽他告了一夜的狀,急得腎都虧了,轉天人買了幾斤黑芝麻炒芝麻糊,補了幾天的腎氣,終于補出了這個他們自學自演斷案劇的主意。
謝鎮使講的故事里,被拿問的罪人犯了哪幾條大明律?應什麼刑罰?可在八議之?設若在可議的貴人里,又該繳多贖銅贖罪?若繳銅不足,又該幾日一追比?錦衛拿問罪人回衙后該如何寫文書卷宗?
為了給年人塑造良好的人生觀,謝瑛講的故事都是千挑萬挑挑出來的,罪人的確是罪有應得,不是人誣陷的那種。
兩位小國公是有錦衛份的,崔燮人給他們做了合的修曳撒,他們兄弟妝扮起來演斷案,家里下人們陪著演罪人和校尉、小旗,崔家兄弟當書記——沒錯,只有他們兄弟遇上這形都逃不了寫一篇記錄文章。
不過兩位國舅最后也要寫結案文書,寫完之后由謝鎮親自批改。
謝瑛的文筆并不好,但文卷做多了,格式極準,避諱、升格都記得牢牢的,抓案主線抓得清晰利落。兩位國舅又不是要當什麼文人的人,文章不用寫得太好,關鍵是思路清晰,三觀正,跟著謝瑛學正好。
再者說,還有偶像效應。
有這位天天上漫畫的謝鎮給兩位國舅改文章,他們做事時簡直渾是勁兒。這一天又排戲又寫結案文書的,寫的背的比平常坐著讀書時還多,小哥兒倆卻都不嫌累,還寫得津津有味,自己略有不安的就主去翻律例對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