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學先河, 實開于安定、泰山、徂徠三先生。
安定先生胡瑗世居陜西路安定堡, 故稱安定先生,于湖州執教時開湖學, 分經義、治事為兩齋, 也是宋儒學純于經義之始。泰山先生孫復作《春秋尊王發微》, 為宋學重綱紀、嚴名份之始。徂徠石介則作《怪說》《中國論》,譏斥佛老、浮華時文, 奉儒學為正統, 是宋學排佛老、尊中華的開端。
這三位先生之論雖然沒及理微之,但其學問確然為宋學先河, 后學者不能不通讀。
李老師十分坦誠地說:“我家里沒有三先生的書, 早年隨老師研究宋學時略讀過, 如今也記得不十分全了。待回頭我問問老師和劉師兄家里還有沒有,若沒有就楊師弟從中庫里借一本,你回去……也不必抄了,能知其論就行。”
崔燮規規矩矩地應喏, 心里就知道了這三位先生的地位——嗯, 拓展閱讀類, 不用背。
與三先生同時還有許多名儒,比如范仲淹、韓琦、歐修、司馬,都是名垂青史的名臣。韓琦知名度稍稍差了點兒,范、歐、馬三人可都是上過中小學課本的名人,歐修兼進了唐宋八大家,崔燮剛開始讀書時背了他好幾十篇文章, 而司馬還憑一篇《司馬砸缸》上過春晚!
真心都是名人啊!
可他們的理學著作,崔燮是一本沒看過。
想不到當年上學考試時就得背他們,現在連狀元都考上了,還得背他們!
崔燮唏噓地記著筆記,記下了范仲淹教訓宋學五子之一的張載“名教中自有樂地,何事于兵”,而后授他中庸,把一位名將的苗子教理學大師的故事。
要是沒有范仲淹這一教,張載說不定就一了代名將,把西夏打下來了。而宋學了這個橫渠先生,他們后世讀書人還能背點兒東西呢。
不過張載的“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二十二字名言寫得太好,要是沒了也有點兒可惜……
算了,看在橫渠先生沒上中小學課本折磨過他,四書和詩經注釋里也沒什麼他的言論的份兒上,不嫌棄他了!
而北宋五子中,除了他和康節先生邵雍,剩下的三人實是一脈相承的師徒關系。程朱理學中的二程,程顥、程頤兄弟,年時都曾隨濂溪先生周敦頤讀書,人之后又各自確立了自己的學說。
周敦頤作《太極圖說》與《通書》,以“主靜”為本,讓人以“靜”修養自,即是“滅人”。而他的兩位學生,大程將其“主靜”之說改“主敬”,小程則在“主敬”之外益以“致知”,其本質實際上都是“存天理,滅人”。
這師徒三人在五子中抱團,把邵康節的數學評為偏學,又說張載“苦心極力之象多,寬裕溫和之氣”,只有他們周先生的學問純正。
而朱熹又是二程三傳弟子李侗的學生,傳的是濂溪與二程之說,他了圣人,他所宗的三人也就了理學立基的正統。
明代理學都是承襲宋學,尤其因為科舉只用程朱注釋,朱子之說就是正統真言,他推崇誰,明人就跟著推崇。李先生講到邵、張二子時也難免有偏見,只崔燮好好學周、程、朱一脈傳下來的正統理學,其余二子與更之后的永嘉、永康、南軒、象山……等學問都只泛泛了解就夠了。
崔燮卻是從穿越之前就對程朱理學不冒,寧可問問先生偏門的康節之學是什麼。
李先生本經不是治“易”的,對康節之學也沒怎麼用過心,琢磨了一會兒才想起該如何教他——或者說,如何他再也不想問邵氏的學問:“邵子之學,偏重于言數,卻又與道家之說不同,其說以為數出于質,以‘數‘推論質之靜剛,故而能知天地萬。”
也就是易經八卦算命?
算命比存天理、滅人有意思多了,請先生不要客氣地多講幾節課吧!
崔燮眼中閃著求知的芒,正是做老師的最喜歡的學生樣子。哪怕李老師不擅易學,看見弟子這副求知若的神,也不想給他多講些東西。
唉,要是他學詩時也有這樣的神就好了。
李先生嘆了一聲,緩緩講道:“邵子曰:天生于,地生于靜。之始則生焉,之極則生焉;靜之始則生焉,靜之極則剛生焉。”
靜之中復有靜,剛之中又有剛,是以再分為太、太,、,太剛、剛,太、。康節所言的剛數為十,正合天干之數,數為十二,正合地支之數。故而太、、太剛、剛之數合而為四十,太、、太、之數合而為四十八。
以四因之,則剛之數凡一百六十,之數凡一百九十二。于一百六十之中減之數四十八,得一百十二,為剛之用數……
等等!他才剛反應過來那堆“因之”是什麼意思,怎麼就一百六減四十八了?剛跟不是沒關系嗎,怎麼突然就要減去的數!
崔燮的筆記都記不下去了,抬頭就想問李老師這個減法關系是從哪兒來的。
李東看也不看他,接著往下背自己還能記住的東西:“一百九十二減四十,得之用數一百五十二。再用一百五十二乘一百十二,是日月星辰之變數,謂之數;又有一百十二乘一百五十二,是水火土石之化數,謂之植樹。再以植之數相因……”
李老師越講越快,不過腦子地背出一串串數字,生怕一思考把數記錯了;崔燮也越聽越懵,手里的鉛筆拐了幾回,差點兒寫出阿拉伯數字,列出乘法算式來。
數字不重要,算式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些數都是哪兒來的,為什麼就要這麼算?《易》學就是這麼折騰人的嗎?還是單單邵康節自己這麼折騰?
李老師卻無暇給他解釋,講完了天地植之數,已抓背起了宇宙變化的元會運世、歲月時日。這部分是以日數為一,月數為十二,星數為一年三百六十日,辰數為一年四千三百二十個時辰,拉出數字之后就是乘。
不過這里不再是用“因”字表示乘法,而是用“經”。以日經天之元,月經天之會,星經天之運,辰經天之世。
李東就像背乘法口訣一樣從“以日經日為元之元為一”,“以日經月為元之會為一二”,“以日經星為元之運為三六”……直背到以辰經辰的一八六六二四。
背完了最后一個數字之后,他才長長出了口氣,看著學生一臉懵懂驚恐的神,滿意地笑了笑:“數所有之數,至此而窮矣。你方才也聽我講了這麼久,可領會到了什麼?”
他也不問崔燮有什麼不懂,看他神就明明白白地寫著“什麼都不懂”,但問他懂什麼,就能讓他不想再學這偏門學問了。
崔燮支吾了幾聲,心中吶喊著:老師,我想學高數!
當初他們專業怎麼就沒開高數課呢?要是學點兒微積分、線代、概率論,說不定他就能搞明白這些植之數、元會運世是什麼東西了!
李老師也不問他,拍了拍學生的肩說:“這些數小道不學他也罷。你只記著邵子說‘人之神,天地之神’,‘天地萬之道盡于人’就足夠了。”
崔燮垂頭嘆了一聲:“弟子也就只能記著這些了。那元會運世我還能算出來,卻不懂它如何推算萬,推算出來的數字又該如何解釋……”
邵康節的數他本看不懂,程朱理學他實在不想深研究了,至于心學……心學的創立者比他還小三歲呢,他也沒法兒等幾十年后王守仁悟出心學再去學。
這不是……這世道不是著他披程朱理學的皮,在搞唯辯證法嗎?
崔燮有些悲涼地發現,上大學時他基本都是睡過去的馬哲,竟是他這輩子學過最能學下去的一門哲學!
李東回憶這半天《皇極經世》的容也回憶的有些吃力,便不再給他講別的,先提筆寫了封信給王華,崔燮拿著自己的帖子到王狀元門上,請他在下月的新稿里添上“崔翰林”這個人。
他封好信便說:“我這里是喪家,不好直接拜訪人家,你就自己去一趟,上門時要尊重有禮,別使子。往后你也在翰院當值,與前輩打好關系,人家肯提攜幫助你,我也放心些。”
他在家里守孝,不能親自照應這學生,又不能到各家拜訪托付,只能他自己多往前輩家跑跑,往后進了翰林院,好前輩們多提攜照顧著他些個了。
李老師用心良苦,崔燮自然激,只是他也無以為報,唯有再教教李師弟跑步了。
這工夫是拿兩個學生試驗出來的,跑了沒一個月就跑得他們小臉兒紅撲撲,一頓飯吃兩個大饅頭了,比散步效果還要好。李師弟也散步、練功有幾個月了,漸漸好轉,有了跑步的基礎,崔燮就親自帶著他慢跑了幾分鐘,教他“吐納元氣”之法。
李師弟如今質練得還算可以,跑起來比兩位小國舅氣息都長,唯獨是心不大好,邊跑邊想著是不是今天父親講的那什麼數太難了,師兄算出真火,拿他撒氣來著。
然而他爹全沒有坑了兒子的自覺,還在旁邊驚嘆地問崔燮:“這是哪兒學來的吐納工夫,我怎麼不知道你還會道家方?”
崔燮自然照實說了。李師弟又不是張國舅那樣的熊孩子,也不怕讓他知道了吐納之不能仙他就不跑了——何況李師弟打裝了那回病,已經了全家嚴防死守的對象,但凡對沒好的都不許他沾,有好的都得練。
哪怕他不跑,自己這個師兄安排了,他父親也要盯著他跑的。
李老師并不是迷信的人,弟子既然說不是神仙方,那就不是,只問了他一句:“這不是跟你相的那位謝鎮學來的吧?我見你一步喊一聲號子,倒有些像軍中訓練的法子。”
崔燮笑著搖搖頭:“學生是怕師弟才學這種吐納法,記錯了呼吸節拍,對肺不好,卻沒有先生這份事事記著國家邊防的心。先生教導的是,改日我便將這法子給謝鎮,他們軍中人也能練習,增長……”
肺活量怎麼說來著?
他腦子里飛快地轉了幾圈,一拍手道:“增長氣力!這樣緩慢地跑,將來能跑久了,最是增長氣了!”
李先生神復雜地看著他,想說自己其實沒惦記邊防,也沒想他把難得的吐納法子隨意教給別人。不過學生如此忠心報國,老師自然不能勸阻,便只說了句:“你這吐納法也得有個名字,待出去也人容易記。”若簡單些,就崔氏納氣法也不錯。
崔燮了腦袋,起了個比李先生想到的更樸實的名字:“那就跑步呼吸法吧。”
李老師看了他一眼,斷然說:“就崔氏養氣呼吸法吧!
……不過就是個跑步呼吸小技巧,還要加上“崔氏”,這也實在太恥了!
崔燮死活推拒了冠名權,在李老師指點之下總結出了一篇如何正確跑步、呼吸的功法大綱,還畫了人示例圖。
李東看了幾遍,自己也暗暗想象了一下如何跑法,點了點頭,又指點他:“你明日去王實庵家送畫稿,正好把這套養氣呼吸法也給他送一份。這養生之法比什麼禮都清雅合用,他學了你的法子,不愁不肯將你添到連環畫里。”
崔燮謝過先生的指點,拿著稿子回了家,細細地重畫了一套跑步功法,又給久聞大名的未來大佬王明挑了幾本地理志、游記、兵書作見面禮,轉天下午便去王家拜訪。
作者有話要說: 忘了寫參考書
呂思勉 理學綱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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