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打著狀元儀仗歸第, 夸耀了幾條街, 到了崔家門口，左近幾條街幾排的街坊都被驚起來, 各提禮, 水般涌向崔家, 慶賀自家鄰居出了位狀元。

過去雖然也常有狀元游街，可那狀元都是南邊人, 大多住在會館里、旅舍里, 熱鬧過了也就走了，與他們實際上沒多大關系。而這回中了狀元的卻是個京城本地住戶, 還是他們隔著幾道門、幾條巷的近鄰, 簡直是天大的榮耀落在他們的頭上。

往后這街上就要立起狀元牌坊, 他們出出的，也是能自稱是狀元街、狀元巷、狀元牌坊下某家的人了！

鄰居們比崔家還快地湊錢請了鑼鼓隊，買上香燭鞭炮掛在他家門外酬神，又在家里備辦了致的禮, 換上最好的裳, 到崔家慶賀。

崔家如今不只出了個狀元公, 還住著好幾位進士，那可都是文曲星下凡啊！他們尋常也見不著幾個進士，能趁這機會攀攀、沾沾文氣也好。更有甚者已想到了崔家的小狀元今年才十九歲，還未親，自家家里還有姊妹、兒、孫、侄……未婚，兩人正是門當戶對, 郎才貌。

雖說崔燮當舉人時一直不肯親，可這回是考中狀元了，他們當的不得跟上下的打道，說不準又想娶妻了呢？

那戲上不都演，中了狀元就有宰相、恩師把兒嫁給他嗎？

就算他正妻娶了大兒也不要，他們也愿送個兒給這麼個標致溫的狀元郎做妾。那家千金哪有脾氣好的？他們這麼標標致致的兒，又溫小意，又跟崔家有鄰里之誼，家里再陪送些銀子、店鋪，就算做個妾也能從大婦手里爭得寵來……

萬首輔與尹主考要是知道他們這心思，都得活活吐。

別說他們的兒都到了抱子抱孫的年紀，不可能再嫁，就是家里有適齡的孫、侄孫，他們寧可留到老大，也不嫁進崔家！

崔燮再是狀元能怎樣，再得圣心能怎樣？

這麼個一家父子得罪了兩位閣老的人，他還想上天嗎？圣寵如楊一清還不是在閣當著舍人，狀元如謝遷、王華還不是在翰林院編書，才高如王鏊不也一樣被商閣老生生斷了六首之路……當今朝廷里，文采不是本錢、圣恩不是依靠，他們這些大學士才是握著朝中權勢之人，想要摁死一個小小的狀元，就如探囊取一樣容易！

萬首輔還陷在自己讀卷把仇人讀到了狀元之位上的憾恨里，不加掩飾地對劉、尹、彭三位閣老說：“李東不是在翰林養二十多年？就讓他們師徒接著養下去，我看二十年后一科科新狀元進來，他這個化二十三年的狀元能站到哪兒去！”

尹直他在考試中耍了兩回，也深銜恨，皺著眉說：“可此子正深荷圣寵，需得有事分薄其寵。不然大人與我如何打，只要一道中旨，他豈不就起來了？”

他自己就是憑中旨的進閣，深知圣寵的厲害——哪怕看著已失勢，再也起不來，只要皇上想起來這麼個人，一道中旨也能把他提到高位。

眼看著兩位閣老這麼煩心，彭華便說：“有什麼就值得兩位閣老煩心了？我仍在翰林學士任上，別說那崔燮依例只是一修撰，就是他手眼通天，當了侍讀學士，我要貶他還不就像焦芳一樣貶到揚州當知府？要折騰他不過是幾篇文章的事，二位大人且靜候兩個月，待他探親展墓的假期過去，正式進了翰院，自然由著我收拾了!”

這崔燮又不是李東，才名驚海，又在翰林院混了幾十年，文章無一字錯可抓。此子雖然憑兩篇文章，騙得這個狀元，可聽說詩才一向不佳。若他編唐詩集去，從這里挑他的錯，怕是圣天子也只當他無才出錯，哪里會回護他？

他把這盤算說了，兩位閣老才回嗔轉喜，等著他置。

劉吉與萬家有姻親，又有并力對付次輔劉珝的多年誼，替他們想得更深：“這崔燮尚未親，我只怕他能結一門好姻親，借著岳父之力轉任其他部院……”

雖說他們四個已是朝中至高之人，可也不是人人都買他們的帳，譬如國子監丘濬、右都史耿裕、吏部右侍李裕這樣的——只要想招這麼個十九歲的狀元做羽懵，誰家找不出個兒、孫、侄？

總得斷了他娶高之的路。

萬首輔看了劉吉一眼，贊許地說：“祐之此言甚是，我倒忘了他還未親——依老夫看，他這般年紀還不肯親，必定是拿他的婚事待價而沽，定要娶個部院堂上，或如他業師那樣娶個國公、勛戚之了。”

可他們早沒想到讓天子招他作駙馬，如今要靠婚姻斷他的前程也晚了。只能想法子他娶不了高門之。

這個還得萬閣老這位吏部天親自辦。

他瞇著眼睛，惻惻地說：“他父親是我的門生，我深知其返中樞之心。既如此，我就給他個機會，他在自己和兒子的前程中選一個……”

幾人議定此事，又要著鼻子往禮部參加恩榮宴，看崔燮大魁天下的風。

不單他們四位閣大學士，副主考吳寬、十七房同考、殿試讀卷、會試提調、監場、卷、彌封、謄錄、收掌、填榜、印卷、供給、鳴贊等都要參與。而負責在場外檢查的金吾衛、殿試巡檢的錦衛等武也要參與，文東武西，分作兩班而坐。

坐在主席主持宴會的一位，卻是武中德位最尊，主持太子納徵、冊封、親迎禮的英國公張懋。

自他以下的員皆是兩位一桌，而進士們是四人一桌，榜眼、探花是兩人共桌，唯崔燮這個狀元今日大魁天下，是讀書人中尊榮顯耀之極，能和臺上主席的英國公一般單列一桌。

張懋看著下方新科的俊秀才士，笑著說：“今日圣上賜下恩榮宴，是為垂恩于你們這些新進士，眾人用宴之前當思圣上恩惠，國家培養，來日要戮力盡心報效國家。”

他這話也不是自己說，而是代表天子來提點眾進士。說罷又展開圣旨，宣讀圣上嘉勉諸生，給予賜宴恩榮之意。

崔燮領著諸進士下拜領旨，文武諸也各自出列跪領，待張懋宣罷旨意重新坐下，也才跟著一起席。席上列的皆是鴻臚寺心準備的菜品，雖不如宮里致，卻也有的是鮮魚鮮，還有宮中賜下的桃花酢、筍燒和炒的雄鴨子腰。

雄鴨子腰擅能補腎，因宮中買這東西，價錢都炒到了五六分銀子一對，極難買著。恩榮宴上卻是一人一盤，足以讓眾人痛快地用一回，不懂行的進士看見這盤菜就含著深意地笑了起來，互相調侃回家后妻妾都要用了。

唯獨到了狀元、榜眼探花這兩桌，那種帶著意味的笑話就說不起來。

三鼎甲分別是南北中三榜的人，探花劉春說著一口西南話，和兩位在國子監說慣了北方話的鼎甲語言不大通，想講笑話都講不起來。費宏天生又是個端嚴莊敬的人，不拿闈中事說笑，而崔燮他——他還沒親！

場三百五十名進士中，他是唯一一個清清白白、沒有妻妾的純潔男兒。他就是可以傲然不理這種笑話，清孤地坐在狀元案前，不與這些人同流合污!

英國公張懋坐在上首，看著下方進士們意味深長的笑語，又看著清標出塵、矯矯不群的崔燮，早晨在殿前看見他時生出的一點擇婿念頭忽又冒出，試探著問尹直：“不想今科狀元這般年紀品貌……老夫聽著，他似乎還未親？”

尹直是崔燮的座師，在科場中座師甚至親過父子，也能包辦幾分他的婚事。

英國公本擬尹學士明善察，一定能不留痕跡地接過他的話頭，這個年狀元到自己家求親。卻不料尹直早劉吉提醒過，絕不能容許他攀一門好親，更不能他攀上英國公這樣的頂尖門戶，急急替他拒婚：“崔燮雖然眼下還沒親，他父親卻給他替他訂下過一樁婚約，方等他等的年紀都大了，這事再不能不的。”

張懋失又不甘地看了他一眼：“怎麼就定親了？那方是哪里人，是小戶人家麼？他家另嫁也就是了……”

尹直只怕張家要嫁，不得不咬著牙又夸崔燮：“這學生其實是個堅貞之人，一直為了那家子不肯二，國公何必勉強？何況他父親在云南做，也那家許多恩義，單憑這點份也是不能退親的。”

“竟是我晚了一步，可惜，可嘆……”張懋一向羨慕國公朱儀招了李東這個海文宗做婿，也恨不能招個進士回來，而崔燮這個狀元又年又貌又有才，還是李東的學生，他在殿上一眼就看中了，只可惜看得還是比別人晚了一步。

他搖頭嘆道：“罷了，我這疏武人也沒福氣選個狀元婿，只得讓了那占先的。”

尹直心里暗暗松了口氣，回首瞥了崔燮一眼，卻見他子坐得筆直拔，清如玉、眼眸含，果真是俊秀出塵。哪怕他只靜靜坐在那里不發一言，就比別的進士晃眼，甚至比穿著紅袍的高、西席上魁梧俊秀的錦衛還引人注目。

若他沒有那麼個老師，沒兩度讓尹閣老選錯卷子惱怒，說不定尹直都會看在這副清俊外表上滿意他這個狀元。

可惜沒有如果。

不管他是為什麼得罪兩位閣老的，既已得罪了，尹直就不能他好過。

尹閣老轉過臉不去看他，含笑對張懋說：“咱們今日于恩榮宴上不只賜宴歡飲，也該替圣上看看這些新進士的才。國公欽命待宴，便能做這一席人、進士的主，何不崔狀元賦一首侍宴詩以觀他的才量？”

張懋一向歆慕李東的文才，覺著他的弟子也該有這般才華，欣然掌道：“正是！哪里有恩榮宴上不做詩的？新狀元正是春風得意、榮耀無限的時候，合該作詩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