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初更, 崔燮早早就人燒水沐浴, 洗完之后又整整齊齊地套上那套狀元袍坐在桌前假裝看書——實則一個字也沒看進腦子里，而是胡看著腦中的小電影, 最后來次臨陣磨槍。

考會試之前他都沒這麼張過。

不過話說回來, 會試之前他自己都模考過那麼多回了, 制藝雜文反來覆去地做，不說有竹, 至也不手生。哪兒像這回, 不說沒地方練去，連腦中的教材都貨不對版, 關鍵技都得靠自己想象。

如此張惶恐地在桌前干坐了一晚上, 至二更后房間側面傳來水聲和人聲, 更把他的張推至最高。

謝瑛的聲音從側門外約約傳來：“你倒完水就下去吧，我洗完了自然回去，這里也不必收拾了。人家讀書人要清凈，沒得為了點兒殘水再打攪他一回。”

那家人唯唯退下, 不久后, 悉悉索索的料聲與嘩嘩的水聲便次第響起。聲音不大, 甚至可說極微弱，可謝瑛這座臥房實在太空太靜，一點點水聲、聲隔著門傳過來，都會層層放大，震進崔燮心里。

他再也坐不下去，扔下手里的《武備志》走到床邊, 不知該站著等還是坐著等。

他還穿著這麼多裳，要不要把帶佩飾先摘下去？摘了這些，要不要先靴帽？了靴帽又要不要先外袍……

不不不，這些都不要！

那水聲響得漸漸清晰，能聽出水是被人到高再澆下，淅淅瀝瀝直澆到崔燮心里，他的心猛跳了幾下，忽然想起個大問題——他拿來的那瓶漚子是用鵝胰在甜酒里痛出漿制的，會不會有酒刺激？！

他忙掏出小瓶，拿指尖蘸點兒漚子出來了。

味道又甜又苦，倒沒什麼別的覺。可這粘的耐承度又不同，萬一抹上去不舒服呢？他怕這東西真有刺激，到時候害得謝瑛疼痛，看著指尖那抹潤澤的藥膏，索趁門外水聲未已，稍稍褪了，坐到床上自己試了一下。

漚子都快他手心的溫度捂化了，抹上溫溫適適，也沒什麼刺激、不舒服的地方。可他又不擔心自己沒練習過，待會兒手時弄痛了謝瑛，忍不住趁著手指沾滿，自己試著往里按了按。

覺有點艱……待會兒行嗎？

他只試了一點就覺得艱難，連自己的手指都覺得別扭，那謝瑛要接他的時候會不會更難？

還是先練練吧。

在他忍耐著不適在自己上實驗時，謝瑛也已悄然洗了澡，換上嶄新的袍、紗帽，推開側門走進了臥房。

因為崔燮之前裝著看書，房中燈火挑得亮亮的，燭影躍，照得一室明如白晝——更清清楚楚地照見了側架子床上，正靠坐在側面被摞上，衫半褪，垂頭息著自的那個人。

謝瑛腦中“嗡”了一聲，眼前的世界霎時被得極為狹小，除了視線中心那個人外，什麼都看不到。從門口走到床邊短短幾步悉到不能再悉的路，他恍如走在滿地鐵蒺藜的戰場上，幾步就踢到了些什麼，在房中振起一片脆響。

而他竟渾然不覺，仍舊一步步邁向床邊，心中戰栗，憐惜地說：“燮哥，你，你何須這樣……”

那些聲響卻如同震雷一樣響在崔燮耳中，他驀地抬頭看向謝瑛，整個人仍保持著那個恥的姿勢，弓著坐在那里，慌張得無以復加。他心頭也是一片空白，就像已經不是他的一樣，在巨大的慚惶怖之下僵地撐著，全與心跳一起微微抖。

直到謝瑛走過來，一條跪在床上，緩緩擁住他，他心中那種被雷劈過似的異樣驚慌才漸漸消融，然后重新意識到自己正于什麼姿勢。

……兩輩子的臉都給他丟了！

他急著拔出手指，悄悄在下被褥上抹了兩下，想藏到背后去。謝瑛卻抓著他那只手，在仍舊沾著漚子的潤手指上親了親，地說：“想不到你為了我，竟肯做這樣的事，我實在、我實在不知該如何疼你才好……”

他抱著崔燮，在他滾燙的臉上輕吻，卻舍不得他的。

崔燮驚惶的心慢慢被他安住，在他懷里嚅囁地說了幾句：“我不是，我那個，我就是……”

他覺得到謝瑛的激，也覺得到他那種和自己一樣小心翼翼的克制，那顆心也像是被他輕輕的捧在掌心，溫暖又舒適。連他自己都聽不懂在說什麼的急切辯解聲慢慢低了下去，他捧著謝瑛的臉重重親了一陣，咬了咬牙說：“我……算了，還是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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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天雖然是國子監要上學的日子，可崔燮已金榜題名，了中試舉子，自然就算是已經肄業了。

不只三月初二，整整半個月的時間他都可以留在謝家研究武備。可惜謝瑛不肯留他，非要他回家好好復習準備殿試，他實在無可奈何，只又留在謝家讀了半天書，牽著小白馬回家復習等著殿試了。

殿試的策問題與平常考試不同，一篇策問得抵得上七篇經義、五篇策問的長度，說也要上三千。許多考生就是因為平常寫慣短文，到考場上敷衍不出長篇來，好好的前二三十名的中試舉子，殿試出來就落到了三甲。

好在崔燮是寫了多年論文出來的，小論文不上二三千都不好意思見人，畢業論文一兩萬也不是沒整過。雖然他來到大明后基本沒練過那麼長的文章，但多年的經驗在心，讓他對寫長文毫不畏懼，更不會像尋常考生那樣無從下筆。

這個經驗自然就是注水。

殿試策問題目都是三四百字的長題，只要按著題目一句一句擴寫應對，多加幾句真摯的歌功頌德，三千字小論文還不是手到擒來？

他剛辦了場簡陋卻圓滿的婚禮，跟心上人滾了床單，正是心氣兒最昂揚的時候，干什麼都不知道累。從謝家回來后，他就拿著楊一清師叔抄來的歷年真題，和同鄉同年們一道每天練習，直練到三月十四才安安穩穩歇了一天。

三月十五日，化天子奉天殿，以三位大學士與翰林侍讀、侍講學士，京卿、詹事府堂上等為讀卷，兩位考試并至圣前請策問題目。

天子提筆親自寫下題目，吳寬肅容侍立在一旁，等候監考，尹直的心思卻早游走到了考試后判卷的流程，想著該如何安排名次。

會試發榜后，萬閣老曾略帶不滿地找上尹直，問他緣何竟將李東的弟子拔為會元。

這會元還不只是李東弟子，他父親崔榷也是個惹禍，是第一個得他一朝首輔上表自罪的門生弟子，足以他記一輩子！

尹直無奈地說：“我亦不曾料到竟能擢中此人。然則圣天子閱其名次后，天心歡悅，言其宜作講，我又如何能再黜抑他？總然他是李東的門生，今科是我取中了他，圣上又垂恩如此，他總不會舍著大好前程不要，非要與李東一般行徑吧？”

萬安冷哼一聲：“他父親便是不知懷德的小人，他懂什麼師弟之誼！我看他有那樣的父親，又有那樣的老師，早晚也要如崔榷一般替你引禍上！”

尹直淡淡一笑：“萬公何須與他一個舉子置氣。要進與圣上看的三份卷子豈不都由咱們閣擢拔？他這場文章我略讀過，都有個跟他老師一樣好諫言的病，我深記著。等讀卷將第一等文章呈上，咱們便將那看著不像樣的剔下去，轉日呈給圣上的不就都是好文章了麼？”

回頭再把崔燮的置在二甲里，不論高低總是個進士出，也算不負覃太監的托付。往年的會元也有不落到二甲五六名后，經魁更是有落到三甲里的，憑崔燮這樣的年紀、資歷，能落個二甲已不算低了。

他正想著這些無用之，化天子已收起筆紙，他們把題目拿去。

而諸貢士此時也已搜完畢，被禮部員引到奉天殿西角門行五拜三叩禮。行罷大禮就按著彌封考卷時給的考號在奉天殿前丹墀坐下，等候散題。

不一時兩位主考捧題書策問題目而來，供諸人抄寫作答。

三百五十名考生一時同起，雙雙眼里都著，細細看著題目，行禮謝恩之際即已將其題目印心中，有了考量。

這科考題果然不出李東老師的三道模擬題，問的是君臣之道：

昔日圣王堯舜垂裳而治天下，周宣王中興得人分命，不勞而治。而他至今登基二十有三年，夙夜敬事上帝，憲法祖宗，選任良吏，民憂民，可為何還是常有水旱為災、黎民餒、戎狄犯邊之事呢？

是朝廷選舉不得人？是為者不清正，不黎民？是邊關將領貪功惜命，不肯殫竭慮以敵于疆域之外？

一連串問題之后，天子自己給出了考生們一個答案：“固以今昔不類，未得如古任事之臣耳。”

臣子無能，而他這個皇帝想要讓當今之世復呈古時三代之治，該怎麼辦呢？

你們這些考生要悉心列出辦法，不用怕因諫言激怒皇上，也不要瞞，答得好的皇上將要選用。

當然，最后這句是套話，只是給考生一點覺自己很重要，這份策問會有人看的錯覺而已。其實殿試三百五十名考生，只有十幾名讀卷負責閱卷，晚上繼燭三枝后考生們才能全都卷，而轉天中午吃飯前名次基本就都排好了——那卷子寫得再好有誰看？

反正出卷的天子不會看！

滿殿考生都張地抄著卷子，字字都寫得比平常更工整，以期能給考留個好印象，考個靠前些的名次。

崔燮倒是其中心態最平和的一個。他不怕這場考試，不那麼在意皇家威嚴，也并沒什麼一定要考上狀元的野，可謂無則剛。反正他穿過狀元袍，嘗過大登科后小登科的滋味了，對這場殿試反而心如止水，毫沒有前考試的張和激。

他只是靜心抄下題目，仔細回味了幾遍，在心里默默懟了化天子一句：就咱化朝這世道還有臉跟上古三代時比？當今朝廷、天下怎麼這樣兒的，陛下自己心里沒點兒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