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燮在大明朝過了這麼多年, 閉著眼也能分出東西南北了, 馬馱著走了這麼半天,越走就越覺著方向不對。
若去謝家該往北去, 怎麼這條路卻是朝向東南的?
馬蹄漸緩, 他從襟間出頭來, 卻見眼前已到了一間大宅。宅院大門顯得略舊,門頭就是尋常的如意門, 門柱下方著兩只小小的青獅, 門外卻沒掛燈籠,里面也靜悄悄的不像有人住的樣子。
謝瑛下馬, 拿出鑰匙開了門, 帶著他從正門進去。
這院子也頗寬敞, 進去便是是三間五架的主院,側院各蓋出幾座小院,還帶了一座花園。謝瑛把馬留在外院馬棚里,帶著他在院里逛了一圈, 提燈照著幾株香氣甜郁的金、桂和開得正盛的水晶、繡球問:“怎麼樣, 還看得過眼吧?”
崔燮笑道:“豈止是看得過眼, 正式搬進來住都行了。謝兄買這宅子是當別業用,還是當了這個鎮使,怕家里來太多請托送禮的人,打算搬出來避避?”
謝瑛淡淡一笑:“我老家的堂嫂與侄兒這一兩年就要進京,叔嫂同住不方便,我先買個宅子備著, 也許以后就搬出來了呢。這院子前兩天才收拾好,家里沒什麼東西招待,也沒個仆人待客,你千萬別嫌棄。”
堂嫂?
崔燮忽然想起他說過,要把千戶——現在是鎮使了,要把這世襲的職位傳給一個侄兒,莫非就是這個堂侄?
他輕輕“嗯”了一聲,應道:“這園子稍靠城南,你搬到這兒,上值就遠了啊。不如把眷搬過來,我家里也有姑娘和先生,還能幫你照看著點兒。”
謝瑛笑了笑,牽著他的手往正院子,邊走邊答道:“這里離你家近,要搬也是我搬到這邊來,咱們兩家來往也更方便了。堂嫂帶著子千里迢迢從南京來,孤兒寡母的,還是住在老宅安心。”
不是兩家來往方便,是兩人來往方便吧?
崔燮低頭看著兩人握的手,心里忽然生出種金屋藏似的喜悅,五指了,低聲問道:“院子里怎麼沒有家人值守?戲班呢?不是說好了請我看戲嗎?”
謝瑛把他拉進正房,取出燈籠里的蠟燭點亮一室燈燭,回鎖上房門,笑道:“說好了請你看新戲,自然能你看上。不過這戲不是哪家戲班新排的,是我自己胡弄的,唱的不好請舉人公不要見笑。”
這、這這、謝瑛也太會玩兒了!
崔燮管里的酒都涌到了臉上,不知蹦到了幾百,目滿屋飄,等著看他換上戲裝給自己看。
可惜謝瑛并沒換裳,而是把椅子挪到堂供桌上一座繃著白布的矮屏風對面。屏風前擺著兩只燭臺,燭扦外側豎有帶弧度的銅罩,燭磨得雪亮的銅片反到斜后方的屏風上。屏風兩側也立有高高的燭臺架,同樣將燭反照在屏風上,將那片白布照得極為明亮。
如此燈下,崔燮也清楚地看到,臺前堆著一些剪好的紙片,好像就是從他的院本上剪下來的。
他一眼就認出了穿五品、系著斗篷的謝千戶,旁邊還有幾個緹騎,又有像是從三國里剪下來員、書生和平民打扮的人,就是沒見有,也看不出是哪出戲。
雖然人都是紙畫的,但后面糊了厚厚的白紙,底下又粘出了個托兒,能讓紙片人立在桌子上。
崔燮穿來這麼久,對大明的娛樂活仍是不大清楚,只能按著自己看春晚的經驗猜:“莫非是……皮影戲?”雖說不是皮子刻的,但這不也有幕布、有燈嗎?
“那倒不是,”謝瑛從屏風上方放下一張畫紙,紙上畫著整整齊齊的街巷,蓋住了這出小紙戲和皮影戲唯一相似的幕布:“這出戲都是我一個人備辦的,哪里討人刻皮影去。因是不能人來演,只好按著你排戲的樣子,弄個幕布,擺幾個畫人兒,我在后面唱罷了。”
“這不就是畫……”這不就像他小時候看過的剪紙畫片嗎?
崔燮失口說出“畫”兩個字,謝瑛倒也沒聽出異常,品了品覺著這名字不錯,便認了下來:“能的畫兒,可不就是畫。這名字不錯,可惜我這人做得太糙,不起來,辜負了好名兒。”
他把幾個小畫像在屏風前擺好位置,旁邊還擱了一輛竹編的小馬車,邊擺邊說:“這里的人大多是從《王窈娘琵琶記》里剪下來的,不過我要給你唱的卻不是琵琶記,而是出新戲……”
他抬起頭,朝著崔燮一笑:“作《崔公子狀元記》如何?”
這出戲講的是一位京里家公子出城時遇到了錦衛千戶謝某,因幫著謝千戶捉到要犯徐祖師,得了皇上旌表,而后又在鄉下讀書科舉,最終考上狀元的故事。
人像大多是《琵琶記》院本里剪下來的,因著院本里原沒有崔書生這麼個角,謝瑛便將最早那本《聯芳錄》里的書生剪下,自己對著崔燮的自畫像描了描五,看著其實不怎麼像。不過是他親手描出來的,崔燮就怎麼看怎麼好,怎麼看怎麼像,著他描畫過的墨線,喜歡得不知怎麼說好。
謝瑛臉上便也出一點得,攬著他坐在案邊,擺布著那些小紙人待在合適的位置,擺一回唱一段,換個姿勢、換張背景就再唱一段兒。
唱詞幾乎都直接用的琵琶記戲詞,把王家夫婦和黑盜的戲份刪一刪,封云的戲份改一改,恰折一套曲子。不曲詞老,作戲排得也不怎麼致,那些小紙人兒只能在桌上立著,不能打斗轉,還不如外頭的藝人排的木偶戲。
崔燮卻聽得津津有味,有些要要兩個紙人接的時候就拿著小人兒與他對著撞幾下,就像小孩子玩玩偶一樣,也不覺著傻,反倒玩兒得起勁兒。
謝瑛做這些時心里也覺著傻,所以特地人帶來這沒下人的新宅子。可是演著演著,見聽的人這麼投,自己也去了心里那點兒不好意思,認認真真地唱完了一折戲。
這出戲的結局是崔公子考上了狀元,謝千戶前來賀喜,兩人共謝天恩。
謝瑛唱罷起,唱了口涼茶,笑著說:“這出新戲排得不大好,只是盡我的心,預祝你明年中狀元了。”
不對,這出戲還沒唱完。
崔燮搖著頭說:“我天資有限,能考上舉人其實全靠有名師教導,自己略知上進,恐怕考不上狀元。這出戲演得不對,我覺著還得改改。”
謝瑛笑道:“改什麼,哪個書生的故事到最后不是中了狀元?本也是人編的,自然是朝著最好的編,考得低了我這唱的人都覺得沒趣兒。”
崔燮點了點頭:“謝兄說的是,編戲的確是該編看戲的人看的東西。那我還有一件的是不是也得編上?”
他把手里的紙片人擱下,直背,看著謝瑛緩緩地說:“我還想聽崔書生大登科后小登科,與謝大人親的故事。”
謝瑛手里的杯子微微晃,水聲輕響。他緩緩將杯子擱到桌上,迎著崔燮灼灼的目走了過去,上他的眼角,低聲嘆道:“可我沒備下崔狀元與謝千戶穿喜服的畫兒,這親的戲可怎麼唱呢?”
崔燮閉上眼睛,微微一笑:“那就唱謝鎮和崔舉人親的戲如何?那曲詞我還記著,要麼我唱給你聽?”
他膽子也大,調兒跑得多遠都敢唱出來,開口就是:“你我才高,我你英豪……既稱了年心,永團圓直到老。”
謝瑛靜靜坐在扶手上聽著,忍著那荒腔走板的調門連聽了幾遍,終于忍不住扯起他一起坐到椅子里,低頭吻住了他。
永團圓直到老。
他怎麼能不想要這樣的結局呢。
怎麼不想稱了自己這顆尚在年的心,和崔燮永團圓到老呢。
他也將這首圓滿的首子唱了幾遍,輕咬著崔燮的耳垂說:“下回我再做兩個穿著喜服的小人兒,添上這一幕戲。”
崔燮他咬得口發燙,呼吸時都要吐出火星兒了,啞聲說:“不用麻煩,下回你不如做兩喜服,直接對著我唱就好。”
他要能考個狀元,連裳都不換,正好兒就穿著大紅羅袍來娶謝瑛;考不到……考不到就穿謝家做的嘛。
謝瑛呼吸微頓,慢慢說了聲:“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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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好是看過一出戲的工夫,謝瑛又把崔燮送回崔家。
兩人轉天一個要坐衙理事,一個要參加鹿鳴宴,也不能熬到太晚,回到家便匆匆睡下了。只是躺歸躺了,崔燮的神卻被這場戲徹底挑了起來,哪怕有再多酒刺激,他也一直在那種既困倦又的狀態,怎麼也睡不著。
直到將近黎明,他才迷迷糊糊地睡了一小會兒,還沒睡實著,又一個猛然闖進腦海的念頭驚醒。
畫片!
謝瑛都給他弄出了剪紙畫來,他一個現代人難道還弄不出個手工畫片兒來給他看嗎?
大清朝就有拉洋片的了,這玩意兒不一定要有電才能看哪!他現在又有鉛筆,畫圖容易得多了,要是畫一套簡單的連環畫,像膠片一樣纏在軸上轉,再人磨個玻璃或水晶的凸鏡……
等他考中進士,再把這東西弄出來,謝瑛看一場真正能活的《崔公子狀元記》,不,《崔公子娶親記》,豈不哉?
就是做不出畫片,先畫連環畫也行,到時候再做幾兒和畫里一樣的裳,他們倆對著畫書,穿著相應的裳,搞COSPLAY也好的。
崔燮激得躺也躺不住,拿出紙筆打草稿定神。畫了不知多久,天微亮,崔啟就跟著小松煙一起過來敲他的門,他早些換上新服,去參加鹿鳴宴。
崔啟見他兩頰生暈,滿桌稿紙,正勤地低頭運筆,還沒看見上面是書是畫就先夸了他一句:“公子真勤謹,這麼一早就起來準備了?今日鹿鳴宴上你做的詩定能倒眾生,給李學士掙臉了!”
唉喲!謝恩詩!
崔燮把鉛筆一扔,匆匆斂起草稿,紅撲撲的小臉兒頓時有些發青,閉上眼去翻李東的文稿文檔——現在他是憋也憋不出來了,趕參考參考李老師的舊作,看能不能借鑒一首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