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喜歡, 卻拿他當爹,世上的千千萬,偏他遇上的, 是最別扭的那一種。
眼前人眼睛紅通通的,像被咬住脖子的小鹿,出了半死不活的呆滯之相。
“大將軍,標下真是個男人,您再喜歡也沒用。”
辛長星心力瘁, 垂目看著的兩只腳丫, 撈了上來,用外衫給包起來。
“行,我知道了, 你是個男人。”他有些認命了,眉宇間有點兒清頹,“是個頂天立地的偉男子。”
青陸呆呆著看著大將軍給包腳,“那您是什麼意思啊,莫非是想提拔標下?”
辛長星不想同在這里鬼扯下去了,仰頭看了看雨清的天, “我怎麼就那麼想不開呢,提拔你。”他拍了拍青陸的額頭, 試圖讓清醒一點兒,“頂天了就是個小旗,珍惜吧。”
小旗就小旗吧,青陸一開始來當兵, 也沒想著能步步高升。
“能以小旗的份退休榮養,也是標下的榮。”青陸覺得夠了,自己點評了一下自己的職業生涯, 覺甚是滿意。
辛長星打量志得意滿的模樣,覺得氣不打一上來,“才當了一個月的兵,就妄想退休榮養,朝廷的俸祿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青陸咧著笑,落在辛長星眼里,全是譏嘲。
“標下又是□□又要挨罵,一個月才二兩,怎麼就不能退休榮養了?”振振有詞,膽子碩。
所以說,就不能有把柄落在人手里,自己親手遞了一把刀給,反過來就在他頭上作威作福了。
辛長星悲哀地看了一眼,“打量本將軍沒給你買糖吃?”
青陸嗐了一聲擺擺手,那只傷的腳丫子就在他上彈來去,“您買糖,標下給錢了呀,還有您買給什麼老公爺的藥材,那花用的可全是標下的銀子!”
青陸才悲哀呢,二百兩銀子沒怎麼花,全被大將軍和他妹妹給坑走了,自己只落了個小金印,誰知道是真是假——反正在看來,不能兌銀子的,全是銀樣镴槍頭!
行吧,說的有道理,辛長星默默地接了的指責。
從前待的態度的確狗的,現如今知道了上一世豁出命來他,再那麼狗,的確有點兒不像話。
“……榮養不必了,本將軍養著你。”話音里帶著點兒怯,可面上仍波平浪靜,辛長星忽略眼前小兵發的眼神,站起來,“能走麼?”
青陸的腳委實有些疼,在地上抱住了大將軍的靴子,“走是能走,就怕走著走著腳斷了,流一地的……”
和相久了,不僅不怕泥污了,連打自己靴子的主意都不怕了。辛長星從地上把的小包袱撿起來,又把從地上撈起來,俯下子讓攀上自己的背。
即便多了一甲,在背上的分量依舊輕如云,細細的腕子一點兒也不怯,上來就大馬金刀地抱住了他的脖頸。
“呀,您的頭臉怎麼這麼燙?”青陸俯在大將軍的背上,手環住脖子的那一霎,就覺到了灼人的燙,“是熱還沒退麼?您這病來的蹊蹺啊。”
辛長星嗯了一聲。
午間聽說遭人追擊,不知所蹤,彼時的他正發著熱,一刻都不耽誤,當即便率人在這一帶搜尋,看那山崖邊上有異,直接沿著崖邊下來,才發現了昏睡的。
青陸的手不安分,在他脖間又了一把,“呀,您這多了個蚊子包。”小手在那包上拍拍,“右玉的野蚊子可不得了,那時候把我的臉咬的跟豬頭似的……您這可不行,得抹抹,不然萬一腫了豬脖子……”
那手輕地像云,慢慢拂過了那層薄薄的,他頭發,有些口干舌燥,剛想不要,那手卻又上來了,迅疾地抹了點兒潤潤的東西,讓他脖間一涼,皮都繃了。
“你在做什麼?”
后頭那小兵聲氣兒和,在他耳朵邊上吹著氣說話,“口水呀。殺毒止,包您不腫。”
換了從前,潔的大將軍大概會立刻把從背上摔下去,然后在上狠狠地踩上幾腳,可奇怪的是,他現下卻很鎮定地點了點頭,甚至還覺得這口水清清涼涼,很是舒服。
上一個人,就要全盤接,哪怕是個臟兮兮的小兵。
自從那天領悟了人生苦短之后,辛長星想的很開,他把往上托了一托。
“抹就抹,做什麼要咽口水?”他聽到在耳邊咕咚咽了咽口水,警告,“不要打本將軍的主意。”
青陸拿手環住大將軍的脖子,把頭靠在背上,“您說什麼吶,標下心里裝的全是姑娘,何必要打您的主意。”耳邊有風拂過,這里大約是一深谷,青陸歪著腦袋靠在了大將軍的背上,在他耳邊兒呢喃,“您認識了標下,是不是多了許多稀奇古怪的經歷?”
的聲音,漾在辛長星的耳邊,他耳朵燙的灼人,好在有著發熱的由頭做遮掩,他負著,一步一步行的深穩。
“同你在一起多些稀奇古怪的經歷,日后天氣晴暖時,回想起來,豈不是好?”(1)
大將軍的聲音似清風拂葉,清,這是他頭一次這麼溫地同說話吧。
仗打完了,北胡人都趕著牛羊回老家了,也該找家了吧?到那時候,若是能同大將軍一起晴窗分茶,回憶崢嶸,想想似乎也還不錯。
一路沿著泥濘往山崖上而去,竇云、陳誠策馬而來,馬蹄踢踏,泥水四濺,見大將軍肩披細雨,高大英的軀略略彎曲,脊背上負著一個小小的小兵。
竇云等人見勢忙翻下馬,將將拱起雙手,便見大將軍搖了搖頭,示意他們噤聲。
竇云和陳誠會意,領著護衛牽著馬,悄無聲息地跟在大將軍后慢慢走。
竇云和陳誠對視一眼,再看看大將軍肩背上呼呼大睡的小兵,終于忍不住問道:“鄭小旗命真大啊,睡的真香。”
辛長星走的深穩,畔牽了一笑,“鄭小旗啊,要卸甲歸田了。”
竇云和陳誠再度對視,覺到頭頂有驚雷炸起。
大將軍的臉上,怎麼會出那樣的笑容呀,太駭人了!
慢慢走回牙狼關的臨時住所,已然是暮四合,辛長星將青陸放在了室的床榻,吩咐潘春好生的照顧,這才著肩膀走了出來。
見竇云同陳誠在等他,辛長星有些不自然地輕咳一聲,似是而非地自語了一句:“鄭小旗一定要背,本將軍盛難卻……”
竇云和陳誠點頭諾諾,上附和:“是是是,同袍同澤,偕作偕行嘛!”
心下卻都在腹誹:“說什麼盛難卻,明明方才可以把鄭小旗放在馬車上,您不也是死活不松手嘛,說什麼同袍同澤,偕作偕行。”
大將軍端坐椅上,便有隨行的醫生為他診脈,竇云上前一步,沉聲回稟:“……不會說蠻話,也沒有蠻人的印記,不過是穿了北胡的軍甲,冒充罷了。”
陳誠在一旁補充道:“卑職瞧著,這些人倒像是大庸人。目下捉了兩個,連夜拷問,可惜他們咬的太死。”
“帶到京城,給皇城司的人。”辛長星沉一時,吩咐下去。
目下刀槍庫,鑄甲銷戈,一戰將北胡打回老家,足足可保邊陲十年的安穩。
因國中中原蝗災,南方水澇,北地又有干旱,一時間民心不穩,各地頻頻有揭竿而起的起義軍,上柱國大將軍這一勝績,實在令天子的心得到安。
辛長星已然是上柱國大將軍,天子加封其為靖邊侯,并犒賞三軍。辛長星與一干將領均要回京述職,啟程回京,第一宗要的事,便是回七個部營行犒賞問。
晝夜顛倒,青陸睡了整一個白日,到了晚間才著眼睛醒來,潘春推了門進來,打水為青陸洗漱,便聽清寂寞的夜里,隔著一兩個院落,傳來噔噔的響聲,沉郁悠遠。
潘春細細聽了,說是木魚的聲音,青陸心神不覺被牽,怔忡在了原地,靜候了一時,卻聽外頭有推門的聲音,有清洌的聲音道:“師父,可是的故人?”
青陸心跳如雷,莫名的栗起來。
潘春見勢不對,在后扶住了青陸的手臂,卻見木門被輕輕推開,一位老嫗手托木魚,靜靜地站在門前。
很老的樣子,眉都白了,眼尾也耷拉著,可眼神卻慈悲,住了青陸。
“老尼曇師,特來向你討還一樣事。”聲音空明,在寂夜里尤為的慈悲。
青陸腦海中閃回不斷,碎片一般的記憶涌,分不清是夢還是回憶,有些紛,不自覺地問道,“師父,是什麼事?”
辛長星心中惴惴,他覺得此地此僧,似乎同上一世有什麼聯系。
曇師笑容清凈,慢慢上前,“你將包袱打開。”示意潘春。
尼師語音清明,卻有攝魂的力量,潘春看了看青陸,得到了的允準,才將方才為青陸整理好的包袱打開。
不過是孩子的一些零狗碎。
玲瓏的小小金印,幾兩碎銀子,干干凈凈的新改的靴子,還有幾件嶄新的衫。
衫之下,一枚針線繡囊赫然出。
“……拿去這麼久,也該歸還了。”曇師接過針線繡囊,放在了袖袋。
“此針……”青陸喃喃自語,“上可神飛九天,送達奏章,下可制鬼神,破地召魂……”
辛長星在門前站著,只覺得心神俱。
原來,上一世是得了這位尼師的啟示……
記憶若碎片,青陸只記得瓢潑的大雨,在雨中尋找著大將軍,遇見了這位老嫗,給了自己這枚針線繡囊。
做什麼用,為什麼贈,紛的腦中暫時分不清明,正怔忡間,曇師卻念了一句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笑向。
“再會。”
青陸怔忡,曇師卻轉而去,青陸追了幾步:“尼師,我尚有不解……”
曇師去的迅疾,只余下輕音:“還會有再見之時。”
二人追出門,巷空靜寂,哪里還有白尼師的影。
潘春在二人后喃喃:“這是神仙吧。”
辛長星心神俱,眼睛紅紅,他看向青陸,去牽的手。
“鄭小旗。”他忽然哽咽,有些說不出話來,“謝謝你。”
青陸記憶不明,還有些怔忡,撓了撓腦袋,仰著頭看著大將軍。
“您別這麼說,怪滲人的。”抱了抱膀子,覺得有些麻,“標下可以卸甲歸田,退休榮養了麼?”
辛長星目下對是無有不應,嗯了一聲。
青陸興地眉都豎了起來,扶著潘春的手臂跳腳,“我明日便要啟程去天津。”
辛長星愣了一時,“不可,你要隨我一同進京。”
青陸嘻嘻笑,拒絕了大將軍。
“您還要去右玉犒賞三軍,標下就不等您啦!”說完便扶著潘春的手臂,跳著一只腳進去了。
想不通的事便不去想,到了夜間,青陸沐浴更,將將回了室,卻瞧見自己的包袱大敞,其上擺了許多陌生的件兒。
金閃閃的虎符、細致的骨頭刷和牙的膏,幾件疊的整齊的裳,兩條帕巾,甚至還有搽臉的香香。
青陸撓著腦袋,有點納罕,莫非這是大將軍送給的程儀?
奇怪地把衫掀開,下面藏著的東西差點沒把青陸的眼睛閃瞎。
十五金閃閃的小黃魚排列整齊,青陸抖著雙手捧起兩小黃魚,使勁兒咬了咬。
這是貨真價實的金子啊!
大將軍這是良心發現了麼?竟然送這麼貴重的東西。
這些今天兌金條,怕是一輩子都花不完呢!
青陸眼淚都掉下來了,捧著金子倒在床榻上,捂著笑的歇斯底里。
燈昏昏,紙窗上卻有個高大的人影投在了上頭,廓俊的像刻出來的神像。
那神像在外頭啟言,聲冷洌。
“鄭青陸,那是本將軍回京的盤纏,不許。”
一盆冷水當頭潑下,青陸哪里肯放走這些金魚,抱在懷里抗議。
“您這話說的不對,您的盤纏,放在標下包袱里做什麼?”
那冷洌的聲音忽的便多了幾分哀肯之意,在寂夜里尤為的聽。
“你去哪兒,都必須得帶上我。”他頓了頓,略微有些的聲音再度響起,“同袍同裳,本將軍這輩子,跟定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部分終于寫完了,長舒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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