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哄哄的, 陳誠帶著如狼的老兵們撲進去,將互相啃咬的士兵控制住。
不過幾百個愣頭青,白日里的氣神兒繃了弓弦, 那個夢魘士兵的尖便了一把利剪,一剪子一剪子的,弓弦全斷了,人也就全瘋了。
雨昏昏,小竇方兒在辛長星的后, 提了一盞行軍燈, 薄薄的燈照在他如山的背影,面容卻背,眉眼深邃而致。
“……你總看本將軍, 豈不是日日長針眼?”他調侃,可聲氣兒卻溫和,懷里的那個茸茸的腦袋一霎兒便掙出來,睜著一雙大眼抗議。
“您說什麼呢?標下什麼時候看您了。”青陸百口莫辯,仰著頭看他,卻撞進了一雙潤的眼睛。
奇怪, 大將軍的眼睛為什麼漉漉的,像是有淚。
辛長星拍了拍的腦袋, 讓冷靜一些,“怎麼還急了?本將軍大人有大量,準你看便是。”
青陸悻悻地從大將軍的懷里掙出來,看了看后逐漸安靜下來的人群, 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
“小五子,小五子才將被拖走了。”驚慌失措地指了指堡,攥著拳頭就要往里沖。
辛長星揪住了的后領, 生生把拽住,青陸在原地跑了一會兒沒跑,倒退著回來問大將軍,“您別拽我,我兄弟還在里頭。”
辛長星將拽了回來,扶住了的肩膀,略略彎腰,讓不要著急。
“……里頭烏煙瘴氣的,萬一再撞見一個……”他一貫深穩,乍一放開,便頓了一頓,“冠不整的,你躲還是不躲?”
青陸想到方才那個瘋癲的同袍,猶猶豫豫地停住了自己的腳步,“標下不怕這個,只是怕丑。”
辛長星嗯了一聲。
“士兵們輒喊打喊殺的,你不怕?”他默了一時,手下的肩膀輕薄伶仃,讓他心痛不已——一定吃了許多苦,才會在十五六的年紀,瘦的像只耗子。
青陸惦記著畢宿五,心不在焉地回答著大將軍的話,“我不怕,我見過死人。”
目移轉,步兵營的營將領著人提著長刀,火急火燎地沖了進來,見那些發了臆癥的士兵們已然被安住,這才瞧見了大將軍,慌的兩腳打,拱手行了個軍禮。
“屬下管教不嚴,竟出了這等自相殘殺之事……”
他說不下去,大將軍眉頭微挑,替他說了下去:“新兵練,最要的一宗,還是要練他們的心智,這一宗,你我都未曾顧及,今夜之事暫且擱下,不予追究。”
邊的小兵好像在抖,辛長星略略側,看到了滿臉青白之,似乎怕極了這位步兵營的營將。
辛長星揮手營將退下,扶住了抖的肩膀,耐心地問:“你怕他?”
青陸下意識地點點頭,驚出了一的冷汗,喃喃地說著:“……我好像提前預知了這些,同袍們互相廝殺,營將拿著刀要砍我的頭……是您從刀下救了我……”
喃喃地說著,忽的一下子抬起了頭,住了大將軍的眼睛。
“同袍廝殺應驗了,可營將沒有砍我的頭,您也沒來救我……”
覺得頭有些痛,百思不得其解。
許是風涼了一些,微微的酸涌上鼻端,似有千重的浪,拍打著他的心房,辛長星的聲氣兒多了幾分的鼻音,有些沉郁。
“因為,我來早了。”
他早該料到是這一場營嘯。
上一世,他的記憶里從沒有鄭青陸這個人。
的來歷,的生平,經歷了什麼,最后去了哪里……他一概不知,唯一可能的際,大約就是在這一場的營嘯。
現在回想起來,他清晰地記著這一場營嘯。
從軍數年,營嘯經歷了不,土喇城的那一次,營將的長刀快要割破那個小兵的脖頸,下一秒大約便會割斷的嚨,他喝止了營將。
可惜他再也記不起當時的形,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說過什麼。
于是他遲疑了一下,再度問,“……我是怎麼救你的?”
青陸的一雙鹿眼里,盛著惶。
“……您眼睛長在頭頂,面不改地走了過去,您說,”晃了晃腦袋,對上了大將軍期待的眼神,“留一條狗命!”
看到大將軍的神由期待轉為愕然,甚至有一兒的慚,青陸嘻嘻笑了一聲,掂著腳歪頭看著大將軍,眼睛眨了一眨。
“騙您的。”狡黠地一笑,又板起臉來,學著辛長星的語氣,“您說,殺人立威,實在無能,放人。”
辛長星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好在他在的預見里,沒有那麼的不堪。
“只是在標下的預知里,您怎麼不搭理標下呢?”還是有些不解,一個人嘀嘀咕咕的,“就好像不認得標下似的……”
辛長星的心劇烈的痛了起來。
青陸所謂的預知,不過是上一世約約的閃回罷了,說的沒錯啊,上一世,他不認得,連一兒印象都沒有。
他想出手抱抱,想向和盤托出,想問問為何會這樣待他……
可是此時邊水波平靜,他沒有再抱一次的理由。
青陸倚在大敞的堡門上,涼風吹了散落的發,令有種伶仃的羸弱之。
竇云領著人在土喇城尋了住,青陸便隨著大將軍往城中而去。
青陸記掛著畢宿五的下落,心神不定,一直蹉跎到了曉起,剛瞇了一時,便有護衛前來回稟。
“……屬下等人多番搜尋,并不見畢宿五的下落,”護衛呈上一個銅制的長命鎖,“此次營嘯,死傷了兩人,其中一人的手里,握著這一個銅鎖。”
青陸木楞愣地接過了銅鎖,喃喃地說了一句是,“這是小五子他娘給他打的長命鎖……”
雙手捂住了臉,躲在手心里嗚咽,“不就是一場營嘯,怎麼就死了呢?你這倒霉催的……”
實在想不通,士兵械斗,刀槍無眼,死傷是一定的,可怎麼偏偏到了小五子呢?
辛長星知道同畢宿五之間的誼,心下痛心,命護衛為那兩名兵卒好好收尸,妥善安葬,之后才同左參將研習駐防。
到了午間,辛長星推門而,正瞧見青陸呆呆地坐在桌前,面上淚痕仍在,見大將軍來了,青陸抹了抹眼淚,小聲道,“標下要給小五子辦辦。”
說罷,便推了門出去了。
辛長星由著的心意,默默地跟在其后。
土喇城原是個熱鬧的城鎮,自從北胡進犯后,才逐漸變為空城,城中隨可見廢棄的肆鋪。
壽財鋪子不比旁的肆鋪,里頭都是紙錢紙人,無人可用,故而青陸來的這一間壽財鋪子雖無主了,里頭的事卻仍在。
青陸在鋪子里翻找,尋了一疊紙錢、金元寶,最后挑了一位紙人。
……
辛長星覺得這場面極為悉。
上一世他死后,看著那小影為他買紙錢、金元寶、挑紙人,最后一并燒給了他。
他扶額,甚至有些醋意。
原來他同畢宿五,在青陸的心中是一樣的。
青陸抱著輕飄飄的紙人,噎噎地自說自話,“等守完土喇城,我就去尋畢嬸娘,怎麼著都要把骨灰送到他老娘手里頭。”
辛長星豁然開朗。
上一世他死后,那小影不僅好了他的尸,妥善安葬,還千里跋涉地趕往京城,向他的家人報信,還為他敲了登聞鼓喊冤,最終死在殺威棒下。
輕拭眼角的淚珠,辛長星悵惘地地看著抱著紙人的青陸。
曾經他以為是一個貪生怕死之徒,也以為是一個油腔調的小人,可這些表象下,他逐漸發現,其實擁有最好的品質。
那便是重誼,講義氣。
壽財鋪子里寂靜,門前卻倏忽閃過一個人,辛長星有些眼,看著他那副鵪鶉一樣扭的樣子,辛長星才想起來他是畢宿五。
竟然沒死?
倒是鬧了個烏龍。
辛長星食指抵在邊,輕噓了一聲,示意畢宿五不要聲張。
青陸仍吸著鼻子,拿著麻袋裝紙錢,后響起了一聲兒大將軍金石一般的嗓音。
“鄭小旗,本將軍若戰死了,你會燒紙人給我麼?”
青陸不解地抬頭,看著大將軍愣了一會兒,“自然是會,燒十個金箔制的紙人,眼睛鼻子都要畫的跟仙兒似的,好教您在地下,夜夜笙歌不寂寞。”
認真的說完,不自覺的眼眶了一,像是在討價還價,眨了一下漉漉的大眼睛,認真的看著大將軍。
“那標下呢,標下若是死了,您也會燒紙人給標下麼?”
想說紙男的,可目下還是個偉男子,怎麼能自曝份呢,只得原話重復了一遍。
可是大將軍卻也認真了,他微微前傾,鄭重其事地住了青陸的眼睛。
“鄭小旗。”他那星辰一般的眼眸微,星環在其中耀,“你看本將軍的姿如何?”
眼前的小兵逐漸木楞,辛長星笑的清淺,目溫的像水。
“你若死了,給你燒個本將軍這樣的,如何?”
那小兵嚇得一哆嗦,拒絕地斬釘截鐵。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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