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真大呀, 樹杈子上掛著晨,說不清是霧還是雨,將軍俊的像一株柏樹, 有著蔥郁清洌的年氣,兵卒們個個站的筆直,可哪一個不在心里暗忖呢?
娘里娘氣的鄭小旗,同等閑見的大將軍有什麼干系?
耳畔那一聲云般輕的竊語,慢慢兒地離開了, 辛長星垂目, 對上一雙懇切的眸。
十五不到的,瘦弱伶仃的肩膀上扛著工兵鏟,同朔方的每一個士兵沒什麼兩樣。
可那一雙明澈的雙眸里, 卻裝著滿滿的祈盼。
他知道有些害怕了。當兵不過月余,技能練習的再練,真的上了前線,也會膽怯。
好在為工兵,只是在牛心堡筑防工事,并不會有什麼危險。
他用雙手抬起, 將的帽盔輕輕扶正,認真地點頭道, “鄭小旗,我不要你的犬馬之力,我要的是你……”他略一停頓,眸中星環熒熒, 倒映著的一團稚氣,“能好好的。”
前一句的聲音輕緩,后面一句卻是在青陸的耳畔, 忙不迭地點頭,扛著小鏟子立下軍令狀,“您就擎好吧!”又掂起了腳,費勁拉地湊上了辛長星的耳畔,“打不贏就躺下,再不行就裝死。標下特會裝孫子!”
……
快點閉吧,頭一句還像樣,后一句就不像話了。
當著八萬朔方軍的統帥,能說出來裝孫子的話,是真實誠。
可在青陸看來,這是拿大將軍當朋友,踮著腳總歸不牢靠,略一搖晃,的便輕輕地劃過了辛長星的臉側。
不當回事,卻不知道緋紅已然從大將軍的雙頰,紅到了耳朵尖。
他心中激,二一添作五,這算親了他一下吧?
好在霧茫茫,他的那點子紅并不算醒目。
辛長星目流連在青陸的眼眉,最終慢慢兒地挪開了視線,巡視了一番丙部的兵卒,揚聲道:“磨劍數年,今日顯鋒芒。列位且用心,本將軍等你們回來。”
眾將士聽命,山呼大將軍威武,隊列即刻出征,腳步踢踏,扛著工兵鏟的兵卒們漸漸地沒了霧里。
辛長星目送著那一篷篷的煙塵,心口似乎被什麼牽住了。
說他要勾的魂兒,可到頭來,被勾走的卻是他的魂魄。
他有些悵然若失,過了一時才揚手,示意陳誠上前,“領五十軍士前去牛心堡護衛。”
陳誠愣了一下,旋即醒神領命而去。
竇云隨在將軍后,勉強帶了些行路的疲倦。
“卑職卯時三刻趕到,聽聞您今日要趕去云州,這便過來了。”
辛長星示意他上馬,邊走邊說,“事查的如何?”
竇云回看了一眼,后的護衛隊遙遙跟著,有一半兒都沒了霧里。
“那假冒甘大姑娘的子,冀州人士。卑職無能,只能查到半年前的蹤跡。”他仔細回想著那子的奇異之,“半年前,是個名李肅的京兆尹衙門通判,尋到了,做下了這個勾當。”
辛長星蹙眉自忖。
當年雪團兒走失的案子,并沒有大肆宣揚,只有五城兵馬司、京兆尹衙門知悉,封鎖城門全力搜尋,若是這李肅恰是當年知曉的人,那倒也說得過去。
“如今仍住在明寺,國公府雖質疑的份,可這胎記、走失時手里拿的件、那時候穿的合小襖……樣樣都對得上,倒真是奇怪。”
辛長星眉心一,忽的想起一事,驚出了一冷汗。
上元節雪團兒跟他看花燈,偏有販夫賣蟈蟈兒,一籠放了倆,生的極為威風,聲也曲曲曲的十分響亮,雪團兒非要,他便買給了。
后來去京兆尹衙門報案,國公府的人都不知雪團兒還帶了一對蟈蟈兒,故而沒有上報。
所以,知悉這一對蟈蟈兒的,只有他。而那假冒雪團兒的子,為何會知道?
他醍醐灌頂,腦中閃過無數個念頭。
除非,這子以及李肅,當年就在現場,即便不在,也一定同雪團兒被拐有牽連。
他驚出了一冷汗,提韁勒馬,“控制住這二人,大刑伺候。”
竇云點頭,應說早有措施:“那子如今仍在明寺。而李肅則悄悄關進了千竿胡同,天羅地網,走不。”
見大將軍面沉郁,竇云便說起了崇長公主來,“……長公主近些時日常去明寺,有好幾回都同那子撞上。殿下那樣的子龍孫,天潢貴胄,竟然還同那子閑話了幾句,可見人與人之間,還是有緣份一說。”
霧霜漸漸褪去,將世界染的一片氣兒,大將軍的眉眼深沉,低低重復了一聲:“母親同閑話?”
竇云嗯了一聲,又向大將軍繼續回稟,“至于那枚玉凈瓶,璞玉閣認下了。”
他頓了一下,“這種樣式的玉雕很是見,一般是應主顧要求所做,故而很好追查,當年的賬冊翻出來,查到了顧主,乃是天津大悲禪院的慧航法師,只是法師本人八年前離開禪院,如今不知去。卑職已命人全力搜尋慧航法師。”
天津大悲禪院?
還是位禪師?
小兵視這玉凈瓶為命子,同這玉凈瓶之間有什麼牽連?
辛長星腦中似有麻線團,一時理不清爽,因還有軍務在,便領兵往云州去了。
黃沙洼霧茫茫,牛心堡已然飄起了雨。
左參將領兵在土喇城抗敵,若是北胡人在土喇城嘗不到好,一定會轉頭由牛心堡進犯。
牛心堡在右玉的北部,北胡人若由北部進犯,此地必然繞不過去,在此地挖設陷牢,架設拒馬條,鋪上厚厚的一層鐵蒺藜,便可抵擋一時。
青陸同丙部的同袍披蓑,手持工兵鏟,不過一個晌午的功夫,便已布防泰半,時近午時,正是休憩用干糧的時候,青陸同畢宿五席地而坐,就著雨水吃窩頭。
“進度這樣快,傍黑就能回營了。”畢宿五三口兩口把窩頭吞進肚子里,糊了一把臉上的雨水,“這會兒我就想吃,若是有二斤牛配高粱酒,那簡直是快樂無邊。”
青陸把窩窩頭啃完,由兜里拿出了一塊油紙包著的玫瑰糖,仔細地打開,卻發現油紙滲了水,玫瑰糖化的扁扁的,快要化了糖水,青陸呀了一聲,把油紙上殘余的糖塊糖水一腦地倒進里,意猶未盡地嘖嘖兩聲。
“好甜呀。”有糖吃,時不時還能去大將軍和左參將那里蹭飯吃,有新服穿,青陸覺得日子過的有些順心了,“原本還想著當個逃兵,現下覺得在這兒也不錯呀。”
畢宿五卻不同意的說法,“萬一上了陣,戰死了呢?”他抖了抖蓑上的雨水,“死了誰養我娘啊。”
青陸同地拍了拍畢宿五的肩膀:“真羨慕你,還有個老娘奉養……為你的小旗,你戰死了不還有我嘛,我給嬸娘夏吃蘿卜冬吃姜,歲歲年年有湯,且放心投胎去吧。”
畢宿五呸呸呸好幾聲,正想揍青陸一頓,忽聽得有鷹嘯之聲,穿破長空,丙部的士兵皆仰頭看去,只見一只振翅高飛的老鷹俯沖而下,向著他們飛來。
青陸和畢宿五對看一眼,都認出了那老鷹。
正是幾日前在樹林子里救下的老鷹。
他二人還未及反應過來,便見由遠奔襲過來一隊騎兵,為首的穿赤戰盔,形貌有些癡的樣子,正是來右玉左營二地代天子督軍的吳王。
老鷹由長空俯沖而下,帶著的翅膀撲棱著,徑直落在了青陸同畢宿五的前。
他二人并不知老鷹的用意,卻聽吳王跟前的護衛騎馬而來,揚著長/槍遙遙地喝斥,“此鷹乃是北胡人豢養的海東青,快將它捉住!”
此鷹既是北胡人的獵鷹,青陸同畢宿五自然知道其中的厲害,眼見著老鷹在地上拍打著傷的翅膀,青陸拍著地讓它快跑,“快飛快飛!”
吳王的輕騎一霎兒便駛到了隊列前,可惜那老鷹已然振翅而飛,艱難地沖上了北天。
在場所有的工兵都未及反應,吳王氣勢洶洶地被扶下了馬,眾人這才瞧見他的額上有傷,跡混著雨水,十分狼藉。
工兵部營佐郭守并不知來的份,急命工兵戒備。
吳王代天子督軍,只在左云右玉二地了個面,其余時間便躲進了大南山避暑,今晨他領護衛打獵游玩,恰巧遇上這只雄鷹,七日前,他的護衛曾將這只鷹打傷,今次竟然又逢上不說,這鷹還徑直俯沖,在他額上啄了一口——竟然是來報仇的。
吳王自是不能忍,領兵追擊,未曾想這些兵卒席地而坐,竟無一人為他捉住這只鷹。
他怒火滔天,出側護衛的劍,一劍便刺向郭營佐,郭守哪里能料到,來不及躲閃,正被劍肋下,倒退了幾步跪倒在地。
工兵部眾工兵圍簇了上來,將郭營佐圍在了中間,有大著膽子的便問道:“為何一言不合便殺人?”
吳王呵呵冷笑,立時便有護衛執傘護住他。
“本王代天子督軍,自然是遇神殺神,遇佛殺佛。你們這群廢,瞧著本王要捉鷹,竟無一人相助,怕是有通敵之嫌!”
此話一出,工兵們頓時嘩然,汪略汪旗總而出,正道:“咱們乃是右玉營工兵部筑防工事的工兵,閣下來勢匆匆,咱們未及反應,也是有可原,為何……”
話還沒說完,吳王殿下已然拿劍刺來,汪略子后仰,劍尖劃過臉頰,便糊了一劍。
這位吳王殿下,不便拿劍殺人,工兵們見自家兩位長皆了傷,本都是莽漢,此時都憋了一口氣。
吳王今次打獵,邊只帶了二十多護衛,他冷笑著向著執鏟拿的工兵們道:“你們既通敵,也別怪本王秉公,來呀,給我圍上,統統殺掉。”
吳王護衛聽令上前,將工兵們團團圍住,外圈的工兵有的已經被刺中一劍,這是生死攸關的事,汪略腦中混沌,一方面忌憚著來人的份,一方面又想力反抗。
在一片混中,忽的有一聲清亮亮的嗓音響起,“荒山野嶺的,誰知道你們是不是來襲的蠻人?旗總,這些蠻人想殺掉咱們,再去進犯右玉,搶咱們的糧食和人,咱們還不力抗敵麼?”
猶如黑境逢,汪略立時醒過了神。
看這吳王問罪的架勢,再看已經被刺死的幾個士兵,后還躺著負傷的營佐,若是不抵抗任由此人屠戮,怕是他們四十幾人都會死在這吳王的手里。
方才那小兵說的對,來人不過帶了二十護衛,他們足足有四十七人之多,力抵擋說不得能撿回一條小命。
荒山野嶺的,殺了他又如何?
汪略黑了一條心,出靴子里的一把匕首,高呼了一聲:“給本旗總殺!”
工兵們正憋著一口氣,此時見旗總發令,立時便扛著鏟子、長刀同吳王的護衛廝殺起來。
方才那說話的正是青陸,此時見同袍們都同吳王的護衛拼殺了起來,心中本就充滿了憤怒,此時扛起鏟子就沖了進去,號令手下的兵卒,“都給本小旗殺!殺一個獎一顆糖,殺兩個獎一對!殺啊。”
吳王護衛雖,卻個頂個都是一等一的高手,工兵們都是挖壕的好手,打仗并不擅長,登時就被沖的七零八落。
青陸端著鏟子,砸在了被同袍抱住的護衛頭上,再往外一看,那肚大腰圓的吳王料不到勢如此,正往后退著,畢宿五同幾個同袍正在他邊,和他的護衛圍斗。
青陸一條路走到黑,端著鏟子沖了過去,舉起鏟子便要砸在吳王的腦袋上,結果自己的腦袋卻被砸了一杠子,一時間眼前一黑,原地站著晃了晃腦袋,便見吳王捉住了的手臂,奪下的鏟子,迎頭向砸來。
千鈞一發之際,一箭枝穿風破雨而來,似乎有萬鈞之力,直直沒了吳王的右眼,殺豬般的哀嚎聲立時響起。
恰在此時,陳誠等人已然領兵前來,護住了工兵們,殘余的吳王部下,把吳王扶上了馬,逃也似地離開了。
一切歸于平靜。
青陸腦袋挨了一杠子,頭立時便昏昏的,撲通一聲在了地上,倒下來。
正迷迷糊糊間,忽有清洌之聲響起,猶如云中迅音。
“鄭小旗,不許睡。”
青陸晃了晃腦袋,努力地想睜開眼睛,可是眼皮卻有千斤重,那聲兒又響起來,卻帶了點祈求的意味,“鄭小旗,你聽著,我查到了玉凈瓶的來,便是天津大悲禪院的禪師慧航……”
青陸腦子里有一弦繃了起來,撐起了的神智,擰著小眉,半睜著眼睛,喃喃說了一句,“原來我是個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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